谨言看起来是第一次出远门,一下车先愣了下——也不怪他,踏歌楼的恢弘牌匾和精致装潢确实唬人。
戚骁站定,体会着踏歌楼带给他的、熟悉无比的大尾巴狼气息,不动声色地吁了口气。
踏歌楼,名取自“踏雾乘风归,妙歌山上闻”一词。乍一听,颇似个风月场所。但其实,踏歌楼只是个出了名的好食肆,以一手勾人好菜,引的无数人慕名而来。
踏歌楼名号响亮,摆的架子也大,一日只招待食客二十桌,住店二十间,多余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接待。
当然,真正的天王老子也不会屈尊来抢一家民间食肆的座位是了。
也当然,曾有个土财主不信邪,在满客的情况下强行入内,结果被踏歌楼的伙计打一顿扔了出去,荷包还被扣下,说是用作修缮费用。那财主连菜单都还没看见就被踢出门,赔了夫人又折兵,气急败坏之下就找在武城做官的表亲,带着一行人重新扫回踏歌楼。
看热闹的都觉得踏歌楼这次少说得扒层皮,可不消一炷香,那当官的却带着财主赔着笑脸走出来,财主脸上还带了个明显的巴掌印。
众人震惊,一边犹疑是看花了眼,一边财主那劫后余生的表情又很是明显,众人沉默,知道了这城踏歌楼是有大背景的。
——戚骁瞄了一眼张渡和齐霄,见他俩十分规整地站着,料想二人是见过世面的,这才宽了宽心。
落了地,他就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温润君子,有个形于色的小谨言还可以忍受,可若是这三个大小人都咋唬,那真不如现在就一刀了结他,省的在不堤防的时候突然丢人。
在自己人面前舍一舍脸皮那是情趣,可在外人面前丢脸,约等于要了戚骁的老命——就比如方才摔的那一下,戚骁至今还梗在肺管子里。
他摇摇头,正想让小谨言别愣着,小谨言却迅速拿了包袱,规矩地站在他身后。
戚骁微微侧目,正瞥见张渡的黑纱晃起一个小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骁总觉得,小谨言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张公子,莫名信任。
他又摇了摇头。
一旁的张渡仿若在时刻关注着他,见他接连摇头,问道:“唐兄弟,可是脑袋不舒服?”
戚骁:“……劳烦关心,好得很。”
张渡又不说话了。
得,脾气还不小,想起人方才还帮自己擦脸,戚骁认命地拱拱手:“错了,我没脑袋疼,我就是在想事儿。”
张渡的黑纱动了动,应该是在示意他继续说。
戚骁停顿了下:“在想这踏歌楼房价这般贵的原因。”
“……”
张渡情商不低:“我与齐霄的房费自然是我们自己出。”
戚骁这次换成点了点头。
张渡将纱扭了回去。
戚骁不再做小动作,眸光微凝,继续心中所想——关于踏歌楼的大背景,常人探听不出来,他却一清二楚。
太和十年到十一年间,他伙同佛渡出来游历,正是在这儿遇见了微服出来瞎溜达,准备随手开个饭庄赚外快的太和朝左相,穆遥。
穆遥,字景澜,本朝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登科状元,随即是最年轻的从四品京兆少尹、最年轻的从三品御史大夫、最年轻的正二品尚书令。
别的学子还在一把年纪的寒窗苦读,他早入仕几载。别人入仕十几年左迁右迁谁主沉浮,他入仕年年升迁,不足十年就坐稳了丞相的交椅。
万千莘莘学子心中神祇一样的人物。
——时间回推到太和十年,武城。
*
二十岁出头的穆景澜着一身湖色长袍,向着远道而来的两人微微拱手。
戚骁没上过几次朝,少有的几次也是站在大殿的最外侧汇报军情。
太和的文人都怕血气,从不敢让凶名赫赫的戚将军离他们太近,倒是那位在传说中卓尔不群、玉树临风的年轻丞相常替戚骁说过话,只不过景帝仍未同意让他进到殿里来。
戚骁只远远的见过那身朱色直裰朝服。
拱手的青年在两人逐渐走近时才收回手,随后又单手举起抬高,向着两人大幅度地挥了挥,算是打过了招呼。
细风吹过穆景澜身侧,带起他腰间宽边锦带上垂着的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
“你们终于来了!佛渡!”穆景澜兴奋地喊道。
见到宛若天降的穆景澜,佛渡也很惊喜,急急向前走去,直走到穆景澜跟前才停下:“景澜,你怎么在这?”
穆景澜道:“听说你出来游历了,我这心也跟着痒痒,左右现在朝堂无事,便向圣上请了休沐。”
佛渡眨了眨眼:“他竟然舍得放你出来。”
穆景澜哈哈一笑,手掠过腰际,摸出把折扇挥了挥:“不舍得也得舍得,他更怕的是你和戚家小将军混在一处吧,佛渡,你胆子比起你师兄可是大多了。”
说到这,穆景澜才像刚看见戚骁似的,圆道:“才疏学浅,用词不当,戚将军莫要生气啊。”
自打戚骁暗地里把佛渡划进私人领地后,可从未见过佛渡跟外人如此谈笑风生的阵仗。再瞅瞅穆景澜那一身看似简朴,实则用料考究,甚至领口袖口都用银线镶绣着流云暗纹的打扮。
暗浪难躲之下,深深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戚骁想问问佛渡,什么时候有了穆景澜这个好友,可转念一想,秦桧还有仨好朋友呢,他总不能让佛渡每日只围着他一个人打转。
要给佛渡留出空间。
戚骁在心中闷闷想,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挺挺腰板。
虽然十六七岁的戚骁在同龄人中已经是鹤立鸡群,但比起穆景澜,还是少了一个脑门的高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国寺的伙食真的不行,佛渡比戚骁还略矮一点,站在穆景澜面前时,还要仰头与他说话。
“阿骁,这是我朝左相穆遥,你在朝堂之上应该是见过的。”见戚骁不吭声,佛渡拉了拉他的衣袖,介绍道。
竟然先介绍他而不是先介绍我!
戚骁心底的酸意顺着血管蒸腾而上,咻咻的往脑子里钻。
他垮着脸,有一声没一声地道:“末将见过穆大相,给穆大相请安了,穆大相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想到戚骁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给自己送了这么大一个祝福,穆景澜心中不免感动,赶紧回敬道:“也祝戚将军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就算了,比佛渡少活一年就行”,戚骁一瘪嘴,补充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活太久也不是好事。”
穆景澜:“……”怎么感觉这戚将军有点针对自己呢。
不过穆左相不愧是穆左相,迅速调整好自己,转了个话题:“佛渡,戚将军,你们选好客栈了吗,不如去踏歌楼吧!”
佛渡知道戚骁在起什么小心思,瞥了他一眼,见他还在臭脸,婉拒道:“景澜,出家人不讲究这些的,我们住在哪都可以,不必太过麻烦。”
“无妨无妨,也不瞒两位”,穆景澜嘿嘿一笑,竟带出点猥琐:“这踏歌楼,正是不才在下开的,请二位过去掌掌眼?”
佛渡奇道:“怎么,圣上短了你的俸禄?”
听到这话,穆景澜优雅万分的脸瞬间苦了:“那倒没有,可我得养着丞相府上到我自己,下到粗使婆子一帮人的五脏府啊,总不能每月只有发俸禄当日才有鱼有肉,剩下的日子便聚众吃糠咽菜吧!”
“…嗯?”听到人的苦水,戚骁放弃了脚下一颗受苦受难的石头子,认真看了看面前芝兰玉树的穆大相。
朝堂上一直都有着传言,说穆景澜看似人美心善好说话,实则钢铁手腕阎王心肠,你若是认真做事还则罢了,若要是起一些歪心思耍到他面前,丰神俊朗的穆大相只扒下你的官皮,就算是他受到国寺的感召以慈悲为怀了。
太和朝堂堂左相,跑了几百里,偷摸来小城池开客栈赚外快,如果不是他脑子有泡,那就是真的不受贿罢。
现代高反腐社会的灌溉,加上因朝堂**而在历史长河里翻船的各朝各代的经验教训,让半个现代人戚骁,高看了穆景澜一眼。
穆景澜还在依依不休地吐着他的苦水:“我虽然还未娶妻,但架不住有人总盯着俊美无俦的我啊,动不动就塞两个小丫头给我,这种小丫头我不收就会被送到别处,到了别人那里是生是死是难预料,我只能收,然后再送一些盘缠让她们另谋生路,她们是千恩万谢了,我这本就不富裕的丞相府可是雪上加霜了!”
闻言,戚骁忽地自心底生出一种认同感,不禁叹道:“我也是,这可能就是英俊的苦恼吧。”
佛渡:“……”
见小和尚一脸超凡脱俗的样子,戚骁有些心疼,搂住他的肩膀捏了捏:“别气馁,你比我好看多了。”
戚骁伸出一根手指横在三人眼前:“是你的戒律清规阻挡了有心人投怀送抱的步伐。”
佛渡淡然:“那怎么没把戚施主也给挡住?”
“啊这,怎么又突然生分了”,戚骁徒然张了张嘴,“可能我…我脸皮厚?”
小和尚耳观鼻鼻观心:“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脸皮薄厚刚刚好,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戚骁自觉被夸,老脸有些飘红,一时哑口。旁边穆景澜斜睨俩人,轻唤一声:“咳…这还有个大活人呢,走吧两位,让我的踏歌楼也蓬荜生生辉。”
戚骁看向佛渡,佛渡轻轻点了点头。
这段日子从中都赶来武城,一路上不说风餐露宿,也绝不是轻松日子,戚骁在军营就活的糙,游历虽也讲究苦行,可佛渡心里还是想让他舒服些。
得了首肯,穆景澜一声欢呼,做了个小二迎宾的动作:“一楼食肆二楼客栈,天字一号,拿手好菜,包两位客官满意!”
穆景澜虽位高权重,传闻里如狼似虎,但与戚骁佛渡相处起来,却若与两人年岁相符,不端架子不掉书袋,让人愿意与其交往。
彼时的踏歌楼还只是一个雏形,却已初见繁荣的端倪。
穆景澜给戚骁和佛渡二人各留个一个牌子,告诉他们凭此牌可在踏歌楼白吃白喝白住。
佛渡把自己的牌子也给了戚骁,平日里他不怎么离开国寺,拿着这牌子也无用。戚骁看着手中一个写着“渡”一个写着“骁”的牌子,喜笑颜开地把它们摞在一起塞进了包袱里。
*
如今,伪装成唐濡的戚骁,能够在踏歌楼定上房间,正是仿制了当日两块牌子的模样,提前半月寄送到了踏歌楼。
戚骁有自己的心思,他想见穆景澜一面。
即使他和佛渡现在是整个太和朝的禁忌,可上一世几年甚笃的私交,他还是愿意赌一把——赌一把当年小活佛、戚将军、穆大相的作死三角是真非假。
戚骁向踏歌楼二楼看去,二楼只有一个房间的朝向是坐西朝东,是天字一号。
天字一号在平日里从不待客,今日却微微敞开了一点窗户缝隙,窗缝不大,正好透出一块、挂在窗棂上随风轻摆的墨玉挂坠。
戚骁嘴角轻弯,暗叹他可终于赌赢一把。
踏雾乘风归,妙歌山上闻——自己编的
7小对穆大象说:只要你不贪赃不违法好好做官,你就是我的好盆友!
穆大象:嗯!
7小对佛嘟嘟说:秦桧还有三好盆友呢...可恶!俺怎么能让你只有俺一个好盆友!俺要给你空间!quq
佛嘟嘟:比我少活一年?亲,好准一张乌鸦嘴哦。
祝各位读者老爷和我自己比穆大相活得还久!!!!(老脸飘红.jpg)
今日虔诚祈福后天能有个榜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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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