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善胤睜開眼睛,本能地撐著胳膊把身子轉曏一側,一陣劇烈的頭疼襲來,痛得讓她來不及看清眼前的一切就捧著腦袋重新又蜷縮起身子呻吟起來。
“你是誰?這是在哪裡?!”混沌中,尹善胤還是在一屋子陰鬱的空氣裡辨識出了一個陌生的人影。
“郡主殿下。您總算是醒了。傳御醫。”
那人的聲音吵得讓尹善胤又皺起了眉頭,也顧不得追問發生了甚麼。
---------
“真想不到,那傢伙居然有這通天的膽子,敢把我朝鮮王室當作手心的玩物。還好世子閣下您及時趕來,不然,要是這孩子真出了差池,天曉得,我們那只曉得風花雪月的主上新帝要怎麼擔待得起。”王大妃娘娘端坐在簾子裡頭一面慶幸著,一面顰著眉無緣由地數落起“孫兒”。
愛新覺羅.永琌在簾子外頭輕輕一笑,“是我該慶幸吧,要不是娘娘出手相助,我恐怕只能看著家門不幸再波及無辜,又築孽債啊。”嘆一口氣,永琌抱拳,接著說,“要是我大清國乾隆大帝親筆下詔冊封的郡主殿下在朝鮮遭人毒手,真不曉得他老人家在盛怒之下,會如何遷怒於無辜的李朝百姓,想到那些生靈塗炭的場面,永琌還真是後怕呢。”
王大妃娘娘在簾子裡認同地連連點頭。
“允我在此再謝過朝鮮最開明睿智的娘娘您。”永琌拱手點頭,恭敬不已,使得簾子裡頭的王大妃娘娘都不由得得意起來。
“世子閣下抬舉了,於公於私哀家都沒有理由置之不理的,您或許並不知道,其實尹家與我金氏本就頗有淵源,更別說善胤這孩子的姑姑和父親。”
“原來如此。想來,郡主殿下與我,到也有些牽連。夾在曹克辰那不肖之徒和險些遇害的郡主之間,在下還真裡外不是人了。”
“世子這話哀家可不愛聽了,家門不幸便是在身在王室之中也難避及,自怨自艾地跟著收拾殘局,莫不如橫下心來清理門戶。李世民若是能狠下心,怎麼成得了唐太宗,世子閣下,想必哀家不必班門弄斧地再跟您提大清開國以來的歷代皇上是怎麼脫穎而出的吧。”
“真沒想到娘娘人在深宮心卻通天下,不提李唐也罷,聽您這一說,到讓我想到了曠古爍今 的一代女帝。”
“世子閣下切莫妄言,哀家只是養在深閨裡的一隻金絲雀,哪扛得起那般偉岸的君國之心。”王大妃娘娘端起茶杯半掩其面。
“啊,後輩真是一時失言,還請娘娘莫要見怪。這樣吧,正如您所言的,家門之事還要自家人去理清楚弄明白,只可惜現時並非身在邦土,永琌只想要娘娘您金口一句-准後輩於朝鮮境內清理了族上這被玷污的門戶。”永琌抱拳。
“娘娘。”有侍婢在門外通報,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進來吧。”
“是。”年輕的侍婢還是頭一回見著兩位貴人,頭壓得低低的,也不曉得要行甚麼禮節,只記著尚宮的吩咐,原原本本地把話背了下來,“啓稟王大妃娘娘,郡主殿下身上所中之毒已解,人也剛剛醒了過來,御醫再次問脈,斷定郡主殿下現時已無大礙。”
王大妃娘娘長舒一口氣,欣喜莫名:“好!你們好好照顧著。記得打賞所有人,且記著,整件事不許流出殿外,就是尹家老爺也叮囑他別多說一個字。”
“是。”
“下去吧。”娘娘心裡的石頭總算是哐當落地了,聽到那聲音她才真正地安下心來了,舒服得連那年輕侍婢合沒合規矩她也不顧了,“就好像有只喜鵲在屋子裡打轉兒一樣,哀家難得看甚麼都那麼歡喜。說來還是這孩子生得好命相,順風順水,化險為夷啊。”娘娘總算真喝了一口茶,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才又抬頭註意著簾子外的清國世子,“噢,想必世子閣下聽了這消息也舒心了不少吧。”
愛新覺羅.永琌從沉思中猛地抬起頭來,看著簾幕中人若隱若現的眼神,用力地點了點頭,“是啊。”
“哀家可得去看看這孩子。世子閣下,您也不妨一同前往,那尹家老爺還說不准得有多感謝您呢。”
“是,客隨主便,後輩還是先等娘娘您吧。對了。方才我提到的事......”
王大妃娘娘尋思了片刻,點頭道:“哦,既然此事對您來說那麼重要,再者,整件事歸根到底還是你們大清國的家務事,既然世子閣下願意親自出馬鏟除了曹克辰那挑撥離間的禍害,哀家哪有說不的道理。請便吧。”
永琌大喜,道:“多謝娘娘!”起身正欲告辭。
“恩。”王大妃娘娘又補充到,“話雖這麼說的,可世子閣下,哀家還是有言在先。”
“請說。”
“這朝鮮幅員雖及不上貴國,但頂起這片天的終歸還是主上大王,哀家在深宮裡說的甚麼,碰上了主上大王的意旨,可沒人保得了一切是否能順遂了您所願,所以,還請小心行事,別到時候給人家撞上了捅了簍子,杠上那犟脾氣的主,才叨叨著早知道就不該聽信了女人的話。”娘娘說著輕笑一下,露出些許的輕蔑。
永琌松了口氣,眨一下眼睛,嘴角含笑地,“後輩明白了。正祖大王再威風,也不過讓您叫上一聲‘孫兒’啊。”
這些奉承的話,似乎對王大妃娘娘還是很受用的。
--------------
[漢陽城郊外]
“爹,娘,潤兒來看你們了。你們還好嗎?”徐潤走在緩和的山坡上,仰起頭對著天空大聲呼喊。周圍的空氣滿載著記憶中的味道,她還能嗅得到,那種幸福,終究是環繞在她身邊,深埋在她心底的,每往前一步,裝滿感動的心跳聲就從她的胸腔裡澎湃到她耳邊,“我-很-好!”這是最簡短的家書,但她知道,他們收到一定放心地點頭微笑了。“別不認得我啊,我帶著我的記憶,我的心,我的快樂,回到最開始的地方。你們看見了嗎?......我看得到啊!你們就在離我最近的天上!”她笑了,駐足,凝神,縹緲的雲端若隱若現了她記憶裡父母的模樣,“我會乖乖的,好好地活著,放心吧。”像孩童一樣明朗的笑。
又安靜地走了一段,“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很傻啊。”徐潤回過頭問彩英,後者當然是搖頭了。徐潤笑笑,解釋到:“這山上沒有他們倆的墳頭,我爹的師兄弟把他們火化了,只有骨灰被撒在了這個山頭......所以,我相信,沒有了肉身的羈絆,他們一定飛到了白雲上頭。”
彩英淺笑著,認同地點頭。
徐潤又回了一個笑容,然後吐一口氣,忽然沒有沒腦地來了一句,“比賽誰先跑到上邊?”挑挑眉毛撅噘嘴,提起裙子,有些小挑釁又摻點調皮地看著彩英。
“這會兒深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假小子了?!”彩英輓住她胳膊要她收斂些。
“我是怕別人知道了‘那小子是假的’。假小子?反正我打小就不像你是個特別姑娘的姑娘家。”徐潤放下裙子,稍稍輕拍下褶痕。
“你爹娘可在上面看著你哦。才答應他們要乖乖的。”
“我還不是為了讓他們認得嗎?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你-把我弄成這樣。”徐潤耍起賴皮,“看見我還那麼鬧騰,爹,娘,你們相信了吧。”徐潤抬起頭,看到了母親溫柔地對自己點頭微笑。
彩英在她身邊,用相同的角度,仰視著同一片天。
“我爹娘也在上面看著你哦。別就揪著我一個人欺負,他們可是知道的,你才不像你的外錶那樣呢。你也是個壞-家-”徐潤說著玩笑話低下頭望曏彩英,才發覺她的錶情已經凝固了,不聲不響地松開手臂,眼神也默默地轉曏別處。“喔~”徐潤拖起長音,換她圈住彩英的手臂,有些驕嗔地,“忘了你原來還那麼小氣呢。笨笨的,聽不出有人只是在戲弄你嗎?”
“又小氣又笨的明明就你一個。少把我扯進來。”彩英的錶情看著有些小任性。
“喔~就是因為太笨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笨嘍。”徐潤撒嬌似地黏在彩英旁邊,不讓彩英再使性子氣走開了。
彩英微微皺起眉頭看著潤兒,那張臉,略施粉黛,嬌俏無瑕,彩英溫柔地一牽嘴角,“好了,你跟誰裝小孩子呢?”誰能有能耐抗拒她的央求,更何況,自己根本就沒在鬧脾氣。
徐潤挺起背,正想說甚麼,“檀園-先生.”彩英呢喃的聲音,好像徐潤的耳朵一樣,充滿了不確定。徐潤轉頭往另一邊看去,舊居的輪廓在視線的那一頭被陽光帶出了一個大概,坐在門廊上,有個男人,腳懸在外面,頭抵著一邊的柱子,一面端著酒碗喝酒,一面在火盆裡燒著黃紙。那個最容易想到的人名,徐潤此刻卻像失去了記憶,似乎要等彩英告訴自己那個人到底是誰。只是一個背影,任何人都有可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