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誠煥已經幾天幾夜無法入睡了,一個人躺在房裡,分不清屋子裡彌漫著的是檀香還是朽木的氣息,又或者是在屋子地下埋著誰的屍首。
這莊園的主人若是追溯起血緣閔誠煥該管那人叫外公,但現在他不過是那個人的僕人。當那個人老來無親無故,再沒有兒子可以寄望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女兒的遺孤,那個將近二十年無人問津的流著一半韓家血脈的孩子,於是,那個人便發了善心。那個人還想讓他改作韓姓,不是以外孫的身份,而是以家僕的身份,他本沒資格拒絕的,狗本來就沒有名字,但他還是說了‘不’,他用了二十五年來記得這個名字,不想再去用二十五年來熟悉另一個。
門外有些動靜,閔誠煥沒有再立刻跳起來,看一看躺在手邊的長劍,儒雅的銀白色劍鞘真不像是用來承載凶器的,可它的確不像它的外錶那樣干凈。他也一樣。
門被敲響了。
狼帶著血紅的眼睛和獠牙開始了叢林裡沒有靈魂的夜巡,褪了色的殘月開始吼叫,迷路的孩子,你會被大野狼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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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潤盤坐在桌邊,精神有些恍惚,不曉得自己昨夜是做了一個太長的夢還是根本就沒閉上過眼睛,一面系著衣帶,一面試圖回憶,那畫面不難記得,尤其當彩英就在‘他’左手邊,‘他’笑一笑,眼裡只有她的樣子。
“啊。”文彩英微笑地對她說,舀了一勺南瓜粥吹涼些送到‘他’嘴邊。
徐潤反應過來,張嘴,吞下,局促地笑了,連連點頭。
“沒有睡好嗎?很纍的樣子。”彩英拿手絹替‘他’擦了擦嘴角。
“不是啊。”徐潤害羞起來抹了抹嘴唇。
“要高興起來啊,做讓自己高興的事。”彩英又吹一吹勺子,把南瓜粥送到徐潤嘴邊。
“我自己來就好了。”徐潤過去接彩英手裡的勺子,彩英沒放手,‘他’就握著她的手喂自己了,“這是讓你高興的事?”
“對啊。”彩英的心情好像特別好,是吉賢的不幸,或是昨晚講出了彼此心事讓她終於決定放開自己。
“要我為你做同樣的事嗎?”這不是在問,“他”的手說話已經伸過去拿起她的勺子,舀了她碗裡的粥,吹一吹,“我也在做讓我高興的事。啊。”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看到你這麼溫柔的樣子,更覺得那像是真的。”
“給點面子,先乖乖吃掉,然後再跟我說說你都夢見甚麼了。”
“我不會告訴你的,除非,你也做了一樣的夢,那樣你就會記得。”文彩英總算是乖乖地讓‘他’喂了。
“是啊。如果夢到你,我一定會記得。”
的確。“他”記得。記得所有美麗到“他”永遠也割捨不了的瞬間。
只要自己的目光掃過她的桃花瓣一樣柔潤的嘴唇,“他”就覺得自己像被關進了一個越來越狹小的空間一樣。
支著手臂,在黑暗裡清晰地看著她的容顏,那麼寧靜的,像在暗夜裡默默盛開的茉莉,丁香或是蘭花,‘他’多想閉上眼睛湊過去呼吸她散發的那暖暖的香氣。那股衝動越來越強烈,心跳呼吸和‘他’記憶裡越來越清晰的她的味道在慫恿著‘他’鋌而走險,慢慢地靠近了,不自覺壓抑起呼吸,‘他’的另一隻手在她頭頂方曏的地上握成了拳頭,‘他’的嘴唇鼻尖已經能感覺到她的體溫,閉上眼睛,只要再一根發絲的纖細‘他’的吻便能落到她唇上。‘他’緊張地呵了一口氣,一剎那心便懸了起來,彩英不安地皺了皺眉,徐潤即刻蜷起身子側躺在彩英的枕邊裝睡。彩英並沒有驚醒,只是蠕動著身體,一會兒便靜了下來。
就在‘他’的心臟嘭嘭嘭地跳到快要疼了,無預期的,彩英翻過身來正對著‘他’,溫潤的嘴唇好像紛揚的花瓣翩然落在“他”唇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讓它們更貼近,她的鼻尖卻好像有些微涼的,如同暖陽下的雪花,‘他’真怕自己呼出的氣息會把它融化了。徐潤再無法挪動,怕自己會再湊過去。“他”眨著眼睛,睫毛呼扇著,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微笑了,繼續眨著眼睛,直到自己敢安心地閉起雙眼,感覺她的香味,那麼悠然地占領了“他”全部的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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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會過去的。我會讓一切混亂都結束了。我保證。
徐潤從那一刻起便在心裡反反復復地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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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的。”
“恩。”
“想念夫人了呢,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不管去了哪裡,她一定都會好好的。好心的人,總會有好報的,咱們的爹也是啊。”
彩英聽到,親昵地摸一下徐潤的額頭,“又變親近了?”
“該說的都說了,還能怎麼樣呢。碗我來洗吧。”徐潤站起來。
“不用,很快的。”
“天冷了,水很涼的。”徐潤搶過來。
“你不用這樣寵著我的。”
“不是寵,是做讓自己高興的事情。”
彩英說不過“他”。
“把你凍壞了,我就聽到不到那麼動人的琴聲了。”
“你畫畫不一樣要用手?”
“我不一樣啊,那些畫具本來就是不管春夏秋冬都要沾水的,習慣了。”說話間,‘他’就已經很利索地洗好了碗勺。
彩英本來還有些擔心“他”會摔爛一個呢,現在只有感覺窩心地笑笑。
“好了。走吧。”徐潤擦了擦手,輓下袖子,發覺彩英正直直地看著‘他’,“怎麼?”
“潤兒。”
“恩?”嘴角彎彎地揚起。
文彩英跑過來拉著‘他’的手,邊往外走,邊說著一句:“你真好。”
徐潤跟在後頭,先是愣愣的,然後才開始竊竊地笑起來。
天井裡榆樹的枯枝,嗅到了第一場雪將至的氣息,定定地立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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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在那院子裡的人,統統給我拿下。”黑色駿馬,焦躁地在原地踱步,馬上青衫紫褂的男人蒙著面孔,聲音沙啞,只露出一雙幽深且空洞的眼睛。
“是。”一聲應到,七個持刀蒙面的漢子一路奔去,包圍了文家大院。
“馭。”一聲異樣的馬嘶。
在堂屋裡翹腳躺著的曹克辰跳了起來,透過門縫往外看,院子裡異樣的安靜。
“怎麼了?”裡屋傳來女人的聲音。
曹克辰回頭示意她別出聲,“進去。”他比著口型,一面用余光搜索著這屋裡能當作武器的物件。
就在此時,門一下被踹飛了,來不及閃躲的曹克辰被震到了一面手臂,身體跳閃到一旁,腳勾起小桌,右手一抄,砸到了來人的下巴,那人隨即倒下,曹克辰即刻上前奪過那人手中松脫的刀,誰料後面的人飛來一腳正踢到他胸口,力量之大把他逼退了好幾步跪倒在地上,還嗆出了一口血。
“是甚麼人,居然比我想像中的厲害那麼多。”曹克辰拿刀支在地上,眼裡都是血絲,顫抖地站起來,長吐一口氣。
後面的人開始陸續進了屋子,明晃晃的刀子,從左邊到右邊,他幾乎要盯不過來。
“聰明的,你就束手就擒吧。”其中一個蒙面人操一口平壤鄉音。
“你省點力氣照顧你的窩囊朋友吧。”他猛然曏最邊上的那個人砍去,可對方的另一個人卻出手更快橫刀擋開了曹克辰,另外的人則錯落地出手反擊,使得曹克辰只得落回被動挨打的位置,冷不防還被砍到了多處。
“你們進去搜。”其中一人發號施令。
曹克辰眼看著裡面的人有危險,只好奮身過去,能抵一時就抵一時,可他的功夫實在不敵對方,很快又陷入頹勢。有敵人趁他不妨已經衝進了裡屋。
不一會兒,從裡面傳來一個女聲,顫顫巍巍地喊到:“......少爺。”
“末年。”曹克辰不敢回頭,依舊跟前面的三個人僵持著,“你們不是齷齪到連個女孩子都要傷害吧。”
“只要她不是跟你一樣蠢,負隅頑抗。”又是那人回答他到。
“少爺......”末年低著頭,看看曹克辰,慢慢地走出來。
“老實點,到墻邊站著!”一個蒙面人衝末年嚷嚷,末年順從地貼到墻邊,抱著雙臂,看也不敢看他們。
“你們兩個再進去搜,不只兩個人的。”
“是。”
站在曹克辰對面的人見他似乎放棄抵抗了,哼笑了一下,“早說了,束手就擒吧,把刀放下。”
曹克辰滿不服氣的臉孔,遲疑地不願放下,但他身上的傷似乎已經太重了,他的牙齒不停地打顫,左手慢慢地按到右肩頭捂住傷口。
“呵呵。脾氣到挺硬的呢。不想死,就快把刀放下!”對方命令到,幾乎已經不覺得他有甚麼威脅了,邊上兩個人已經放下了刀。
“對我說還是對你說呢?”曹克辰突然咬著牙笑了出來。
“不要命......”中間那人話說了一半就砰地倒在地上,身邊兩個也無一幸免。
站最外面的人措手不及,又被曹克辰捅了一刀,倒進血泊裡。
“沒找到別的人。”裡面兩個人走出來,發覺同伴都倒在地上。看末年蜷縮在角落裡,捂著耳朵,一動不動。怒火中燒,拼盡全力往曹克辰身上砍去,全當是這傢伙突然長本事了。
此時的曹克辰唯有將長刀橫在臂上抵擋著兩人的力量。
“是那女的。”早前被砸壞下巴那人終於清楚地喊了出來,但已經太晚了。
在那兩人背後站的末年,並不是真的末年。
“哐哐。”人和刀一時落地。
曹克辰乏力地跪到了地上,從布衣上扯了一塊纏到肩膀上。
“你早讓我出手,就不會落到這副樣子了。”青兒擦拭著還淌著血的軟劍,正是這柔韌如織的東西,藏在她腰間,任誰都沒有發覺,“還你。”她走過去把軟劍遞給曹克辰,同時接過他手裡的長刀。
“我不能冒險,我們在這裡拖得越久,其他人就逃得越遠。在不清楚他們實力之前,得讓他們相信我是唯一對他們有威脅的人。或許明刀明槍你也有本事殺了他們,可在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我才能有實打實的把握,相信你一定能干掉他們。現在,總算好了。”曹克辰松了口氣。
“你想得太多了。”
“是嗎?總之,謝謝你那麼有義氣。”
“快趕路吧。這地方就一把火燒了把,免得麻煩。”青兒一面走到外頭,利落地一刀殺了那個正要往外逃的傢伙。
曹克辰皺了皺眉頭,點頭應到,“也好。”
青兒開始取出火油往屋子四處倒,正想倒在那些屍首上面忽然被曹克辰阻止了。
“等等。”曹克辰前前後後地看了看,好像有甚麼不對勁。
“等甚麼?”
“他們的頭領在哪兒?”
青衫紫褂的男人早下了馬,一手拽著繮繩,站在田埂邊上,等著他的手下押人過來。
這時,終於有一個蒙面人拿著長刀急步跑來。
“抓齊了嗎?”
“回稟大人。院子裡面只抓到一個叫末年的小丫頭,甚麼話也說不清楚,小的在院子裡發現密道,估計院裡的其他人或是已經沿密道往西邊山林裡跑了,其他弟兄已經追過去了,小的現在就去支援。”蒙面人一拱手就准備往西邊去了。
“站住!”青衫男子令到,一手猛落到對方肩上,“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大人,您要一同去察看嗎?”
“好啊,那麼難得,你居然會叫我‘大人’?!”青衫男子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