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金洪道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對“他”,他的眼神比那雙手更用力地抓住了“他”。
“我不能。”徐潤搖頭,含著淚。
“就這麼狠心嗎?!你這......人。”金洪道的聲音都啞了。
“對不起......實在是不能......讓您為了我,再做出犧牲了。”徐潤看著別處,淚珠默默地滑落在臉頰。
“我只要你沒事。我只是要你沒事。別的甚麼都不重要。”金洪道扳過徐潤的身體,篤定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一陣酸楚,堵住了徐潤的喉嚨,“他”甚麼也說不出來。
“跟我走吧......小豆子。”金洪道的語氣柔和下來,用著昔日逗趣的口吻,只為博‘他’一笑,也想這一段歷經山重水復,終究柳暗花明瞭的緣分可以止了悲戚,走曏將來,“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地方......”
徐潤凝視著金洪道,這個男人的雙眼像火一樣滾燙地炙烤著“他”。他何曾說過謊話,即便是說了,也都只是為了“他”好。他可以為“他”拋卻生命,義無返顧,他寬闊的肩膀,總能為“他”擔起最沉重的時光。
“潤兒啊。跟我走吧。”他再一次懇求著“他”,越來越顯得無助了。“答應我吧。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地方。主在山上的茅草房,住在林子裡小木屋......打漁,砍柴,種莊稼......去做一對沒有人認得的戀人。你必須要是男人也好,你只想做回自己也好,甚麼都不重要.......”他那麼篤定地想‘他’許諾了一生,落在徐潤胳膊上的雙手,漸漸放鬆了。
徐潤趁機倒退,一臉抱歉地搖著頭,淚光閃爍,苦笑了,“我也希望我能答應你......可是......我不能。”“他”的牙齒都在打顫,“對不起......老師。我不是能收下你全部真心的那個人。真的不是。”徐潤笑得更明顯,也更愧疚。
金洪道的心如同被冰涼的刀子划過,一剎那,他失去了全部氣力。“為甚麼,要這麼說?!你難道......在這裡找到了自己要的一切。”
徐潤搖頭,“是不能放下的。老師,對不起。看著您的眼睛,我好害怕。那句話,‘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地方’......在我腦子裡,變成了一個聲音,聽著那段話,我的心......真的好痛啊。我不能啊......我好恨自己不能。”徐潤握緊了拳頭,咬著牙,倔強地,自責地,哭,更多的是在嘲笑著自己。
金洪道走上前去,一把將徐潤攬進懷裡。“我知道。我知道。有我在......”眼淚把他的臉全都打濕了,他還拼命地想要把全部的力量都用來擁抱著‘他’。
一剎那,徐潤掉進了那雙溫暖有力的臂彎,枕著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它們能讓狂風都吹不倒‘他’,叫霜雪都不會讓‘他’覺得涼吧。
可是......
“不是這樣的。您沒有明白。您不會明白的。”徐潤試著推開了金洪道,但‘他’卻不夠力量。“......老師......我說的,是......另一個人。”
徐潤有些虛弱的聲音,在金洪道的耳邊卻划作一道驚雷,震得他有些暈眩,他難以置信地,緩緩松開了手,只是用眼神,一直問,一直問。
“雖然知道不可以,但還是會感到很幸福......”徐潤的眼淚,苦苦的,甜甜的,在‘他’抿嘴一笑時候匯入舌尖,“想一直看著,一直伴著......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
徐潤靦腆地點頭。
“到底是近得感覺那麼遙遠,還是遠到感覺親近了?!”
“我也不知道。不能去想啊。是不敢,真的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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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家門外]
“怎麼,你在找誰呢?”尹善胤似乎是明知故問。
貞香不答,只是望了她一眼,補了句,“謝謝你。”
“小事。你也是答應了別人那麼做的。答應別人的,如果做不到,會讓你覺得為難,不是嗎?”尹善胤陪著貞香在郡守家門外等待。
“到不是因為承諾了甚麼,只是因為......自己想要做到這件事。雖然心裡有些糾結,但是覺得這對某人會是非常重要的。我只想盡點最微薄的力量,因為......也實在做不了別的事情了。”貞香一直對尹善胤保密著,小心地言辭,不願多透露關於事實的哪怕多一個字。
“我知道了。問你也不會說的,對嗎?”尹善胤怎麼好像一下子變得那麼瞭解貞香了。貞香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感覺有些奇怪的。
“我還是先走了。免得呆會兒打擾你們倆了。”尹善胤瀟灑地打開扇子,又是那一派風流的少年郎模樣。
貞香也不知道是為甚麼,突然之間感覺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尹善胤了。
似乎感覺到貞香正望著自己的背影,尹善胤一臉頑皮地定住腳步,突然轉過身來,壞笑著,“有人跟你講過,你真是個‘討厭鬼’嗎?!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貞香睏惑地,不明白她這又是怎麼了。
“不明白?”
“你還好吧?善胤。”這是貞香第一次只叫她的名字,看著此刻與自己四目相交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尹善胤,她仿佛又看到了一重模模糊糊的影像。
“你知道嗎?把過去忘掉,叫人家只好一個人自問自答地懷疑著一切記憶都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而已,這樣真的很不厚道啊。兩個人的記憶,只有一個人記得,那還是真的嗎?!文-彩-英。”善胤一面指著她,一面後退著。
貞香看著善胤消失,她忍不住去想那番話是甚麼意思。
“善胤?”有個模糊的聲音自虛空中傳來,飛入她的腦海,終究是拂去了記憶裡蒙上的灰塵,讓那被封埋在時光的沙爍裡的珍寶那樣,重新釋放出璀璨的光芒......
[尹善胤]
用大人的話講就是:那年才只有黃豆那麼大點的小善胤正拿著干樹枝在泥地裡畫符一樣地畫著自己的名字。
“尹-善-胤。”小善胤一臉大功告成的得意樣子,“這是我的名字。記得哦,這麼寫的!你的名字呢?!”
“文-彩-英。”小彩英回答到。
“你不會寫字嗎?!”小善胤自以為了不得的樣子,就愛看不起人。
“嘁。就以為只有你會嗎?哼。”小彩英奪過樹枝,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划公整,比善胤的字漂亮多了。
“那麼普通的名字,一點都不好。”小善胤一邊用腳掩埋掉自己充滿驕傲的,甚至有些張牙舞爪的“署名”,一邊轉移了話題,怎麼都不肯服軟。
“又不是要你記得的,你挑甚麼嘛?!”
“如果不記得,那我要怎麼找到你啊。笨蛋討厭鬼。”
“又不要你找我。見到你氣都氣飽了。”小彩英托著下巴坐在屋檐下,好像個瓷娃娃一樣,一閉眼,一聳肩。“誒,對了,你怎麼變成女孩子了?”小彩英看小善胤換上了裙子,有些不適應地一直睜大了眼睛,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喜歡啊。要你管嗎?你瞧啊,我的衣服比你的漂亮多了。”小善胤站起來,拎著裙子團團轉。小臉蛋被陽光曬得紅紅的,和小彩英一臉的文靜可愛不一樣,她長得特別精靈活潑,還透著小小的霸氣。
......
“我記得了。”貞香說。
“我們那就扯平了。”善胤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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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香家]
曹克辰有些匆忙地趕回來。一見末年就連聲問到:“人呢?人呢?!還沒回來嗎?出去多久了?快一天了吧。”他不顧末年的阻攔,衝進每一個房間,找遍了每一個角落。
“您這麼心急火燎地是在找誰呢?!”末年拉也拉不住他,曹克辰臉上緊張嚴肅的錶情顯得那麼陌生。
“還能有誰啊?!徐潤呢?!文彩英呢?!你的‘小姐’和‘少爺’啊!!他們去哪兒了?!沒消息嗎?”
“郡守家今天有喜事,全城都聚過去湊熱鬧了唄。小姐和少爺也是啊。您這麼著急找他們做甚麼呀?他們怕是還沒想著要回來呢?!您就別湊去掃他們倆的興了。”
曹克辰此時又順手打開了一扇房門。
“郡守家?!姓張的?!”
“恩......好像是吧。”末年不確定的,看著曹克辰那一臉的嚴肅絲毫沒有緩解,她也開始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怎麼了,曹少爺,是不是發生甚麼事情了?您那麼著急。怎麼了?他們怎麼了?”
“別問我,我也說不清楚。只是有些預兆,快點找到他們我才好安下心來。”曹克辰正想關上門,一個攤在地上半開的卷軸抓住了他的眼睛,他又立刻把門重重推開,不顧一切地闖進去,跪倒在地上。“你知不知道這是哪個人的房間?”他手一推,展開畫卷。《美人圖》?!看那細緻的描繪,一氣呵成的畫功,秀美溫潤的著色,已經不難認出那出自何人的畫筆,更別提整個朝鮮能如此生動地描繪出一個女人那麼隱約,細微,複雜的心緒的人,只有他-蕙園-申潤福。“住在這裡的人,到底是誰?!”
“應該是戊道哥哥和玄吉他們,我記得好像是他們。”
“莫非真是他們通風報信了......”曹克辰自言自語,聽得末年一頭霧水。
“您說的甚麼啊?甚麼......通風報信啊?”她不由地跟著緊張起來。
曹克辰也不理她。畫中的女人到底是誰?!莫非申潤福的心中,還裝著,或者曾經裝著另一個女人?!但此時此刻,時間緊迫,也容不得他多做揣測。
那個探子不像是在扯謊,申潤福和金洪道合力助正祖皇帝掀了朝廷中的勢力集團的主力,在很大程度上壓制了後黨暴漲的氣焰,世子像繪制完成,打破了正祖皇帝“罪人之子”的不光彩頭銜,為其正名,使得他的龍椅坐得比往日更為穩妥了。對於皇帝,他們都是大大的功臣,褒奬是自然的。但可惜,當時的申潤福早已被逐出圖畫署,稱不上“臣子”,未入兩班不說連中人的階層也未達,對於這一介布衣賢良,皇帝自然也無法草草地將其提拔,那會使得剛剛經歷正風,對他初生敬意的朝臣們的不悅。只好允許申潤福即刻離開漢陽城,自此隱名埋姓,浪跡天涯,以逃避後黨勢力的報復。曹克辰試著串聯起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算是揣測嗎,但也足以解釋 為甚麼申潤福改名換姓做了“徐潤”,並且一直對自己的過去只字不提。若不是當日在市集上偶然見到了他的畫作,並且一路上一再確認了他的畫風,自己也不敢確信是遇上了在漢陽城掀起風雲的朝鮮新一代天才畫師。那雙敏銳的眼睛,一顆細膩的心,果然是他。可惜啊。“天妒英才”這四個字總是會應驗的,在哪個國家,哪個朝代都一樣。不是蒼天真的有那麼狠心,狠的永遠是人的心。被權利,慾望,仇恨侵吞了,總愛以血腥去結束世間本來可以擁有的最最美好的一切。倒是做個目不識丁,語不成章的市井之徒還能庸庸碌碌,稀裡糊塗地過一輩子太平天。
這時候,戊道和玄吉正好回來,一看這情形,甚麼也沒說就心虛地逃跑了。
末年甚麼都不明白,只是驚慌地站在原地兩邊看。
曹克辰猛虎一樣撲了上去,三下兩下就把那兩個傢伙按倒在地。“為甚麼要逃?做了虧心事了嗎?!啊?!”曹克辰扭過他們一左一右兩條胳膊,質問到。
“您在說甚麼啊?!我甚麼都不知道!”戊道的大圓臉半貼著地面,堆滿了痛苦,可怎麼也不肯承認。
“還嘴硬?!”曹克辰加大了手上的力量,“敢出賣我兄弟,你們兩個還真是不想活命了。”
兩人疼得直叫起來。
末年跟出來,看著這情景,直捂著嘴,不敢吱聲。
“救命啊,曹大爺。我們真的不知道您說甚麼。”兩人異口同聲地討饒到。
“他們究竟是給了你們甚麼好處,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們都做得出來,簡直是在助紂為虐。人可以貧,但不能那麼下賤。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我還讓你們活著做甚麼?!”曹克辰衝動地舉起了拳頭,眼睛裡寫著殺氣。
“曹少爺......”末年想阻止,但又被他那樣子嚇著了,害怕地後退,縮著身子。
拳頭還來不及落下,曹克辰就被聞聲而至的閔誠煥衝上前用大令迎著他擎起的左手臂就是一記,這力道,把竹制的大令都折斷了,兩個人的手都猛震了一下。“你這人別欺人太甚了!”閔誠煥把剩一半的大令丟到一邊,趁曹克辰還一愣一愣的,推了他,拉起兩個兄弟。“別以為掛著是彩英朋友的名號我就甚麼都會忍了。我們是藝人,是沒你貴氣,但不代錶我們就要被你踩著,讓你為所欲為!”
“啊。”末年縮在角落裡,看閔誠煥發怒的樣子,又開始要為曹克辰擔起心來了。
曹克辰半跪在地上,甩了甩腕子,輕蔑地一笑,站起來。“是你吧,他們其實都是跟你一伙兒的。怎麼,你因為嫉妒,就想要害死他。他死了,你以為自己就能不用當她的‘哥哥’了嗎?有我在呢,你就甚麼也別想了。”
“你說甚麼?!”
“他們是房裡的畫像。”末年著急地走出來解釋到,“不知道怎麼了。少爺本來只是很著急的。看到以後又變地這樣很生氣了。”
“甚麼畫像?!”閔誠煥回頭看兩個兄弟,他們都搖頭不語。
末年急急忙忙地跑回去把卷軸拿出來,攤開,給閔誠煥看。
“這是......”閔誠煥疑惑地轉曏戊道和玄吉,“哪兒來的?”
“是撿到的嘛。看畫得挺漂亮的,所以收起來了。”戊道解釋到。
“撿來的?!你說假話也不打打草稿,你知道這是誰的真跡嗎?有眼睛的人都拿來當寶貝收著的。”曹克辰針鋒相對。
“不是誰都像你能懂畫的。真的只是撿到的嘛。不然還能怎樣啊?”戊道說。
“分明是偷來的。偷去發現了那個人以後又去舉報。”
“甚麼跟甚麼,有人懂你在說甚麼嗎?沒憑證可別冤枉人哦!誠煥,你是信我們,還是信他?!”
閔誠煥細看著《美人圖》,“這的確不是市井畫商那兒的二流三流的劣作......”
戊道和玄吉開始緊張起來。
“究竟是怎麼回事?”閔誠煥神情凝重地看著曹克辰,問到。
曹克辰看出閔誠煥似乎是真的毫不知情,正想說清楚,門外傳來不尋常的動靜,只聽一句“就是這兒!”一列持槍帶刀的官差涌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