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俞忠平就斜背着包袱跟在谢珉身后出府。俞忠平扫了眼往这边探头探脑的下人,道:“这下他们又要以为你惹主子不高兴,主子留都不留你了。”
谢珉耸耸肩不很在意,上了马车,听俞忠平像个语重心长的老太监念叨半天,无奈道:“我强呆在他身边有什么好的?”
“这怎么叫强——你非要走,过几天也行啊,”见他一副显然没听进去的表情,俞忠平叹道,“你觉得身居高位的,用人之道,什么是首要?”
谢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随口答:“底细干净。”
俞忠平点头:“之后呢?”
“看情况。时局紧,才能优先,时局松,品德优先。”
俞忠平没想到他看得如此通透,问:“那你觉得现在时局紧不紧?”
“不紧他不会用我的,毕竟在没查清前,我底细也算不干净。”
俞忠平道:“那不就好了,主子身边现在有才干的不少,个个心思活络,你今天也看到了,这才几个幕僚就不是一条心了,你也不怕你在外头,他们……”
俞忠平叹了口气。那些个都不是善茬,谢珉要是呆在萧绥身边,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能立即解释应对,这在外面就不好说了。
谢珉掀帘看着窗外大好阳光,道:“那京城釜底抽薪、落井下石的那么多,你家主子就不在外杀敌了么?甘心回到京城,天天安逸地和小皇帝演叔侄情深?”
俞忠平一愣,难怪他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这么顺溜,原来是以前类似地也劝过主子好多次。
“你们觉得是他手握兵权、功高震主,皇帝才想杀他,所以想劝他自己退下来,也犯不着如此是不是,在外头风霜雨雪,在京城风花雪月,在外头性命不保,在京城一生顺遂……”
“我这不也是为主子好么?”
谢珉笑了:“什么叫好?那是你的好,不是他的好。”
俞忠平又是一愣。
谢珉放下帘子,闭目养神:“你要是真想为他好,该想办法支持他,谁也不想被拽着走是不是?他是不跟你们说他在想什么,但他到这地步了,有什么是自己想不清的?想清楚了还那样,为什么?非干不可。楚王退下来就不是楚王了,你们敬重的也是现在的他,绝非退下来的他。”
“主子跟你说的?”俞忠平神情复杂,主子竟和谢珉交心了?
谢珉耸耸肩:“猜的。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他就是倾诉了我也不想听,我还觉得他孬,软弱,自己想做的事情,需要旁人认可才能坚定下去么?交浅言深他不会的。”
俞忠平有所触动,脸色黯淡,他呆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竟还没个和主子只有几面之缘的人了解。
“别丧着个脸。”
俞忠平一呆:“……你都没睁眼。”
谢珉睁眼谑道:“聊点开心的,你知不知道交/媾是很浅薄的东西?”
猛地跳到这个话题,俞忠平惊得低下头:“说这个做什么!”
谢珉笑道:“你见过这个男人很软弱犹豫的一面,你就没什么**了你懂么?完全交心等于**消失,对很多人来说就是这样,因为看透了,那人也就那样,没劲,我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至少表面的楚王我很喜欢,应该能喜欢挺长一段时间,这就够了。”
俞忠平就差惊掉了下巴,这话放在外头就是惊世骇俗之言,他迟疑片刻,道:“你就不想走进主子的心?”
“走进他的心?”谢珉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得格外放肆,他近来都好像笑得张扬了许多,“那你觉得我怎么能走进他的心?关心他、爱护他、陪伴他?”
他语速太快,俞忠平循着本能“嗯”了一声。
谢珉道:“关心他不缺,爱护他不需要,至于陪伴?他是个会觉得孤单的人么?他只会嫌你烦。时间的吝啬鬼。”
俞忠平反应了下,竟然觉得好像就是这样:“……那怎么能走进主子的心?”
谢珉道:“你知不知道,爱是付出?”
“我知道啊!”俞忠平马上道,“我爱我儿子。”
他一想起家里的儿子,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那你儿子爱你么?”
俞忠平笑陡然收了收。他四十才得子,儿子很不听话,总瞧不上他这个爹,觉得他毫无男子气概,优柔寡断婆婆妈妈。
谢珉见他神色,心里已明白几分,拍拍他肩膀安慰。
“你看,人都以为,人会爱上为自己付出的人,实际上人会爱上的却是自己为他付出的人。爱是索取。”
俞忠平懵了懵。
“王爷只有为我付出,花时间想着我,花精力帮我,才会一直喜欢我,我一味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换来的只可能是感激,最多是习惯依赖,甚至是适得其反的厌烦。”
俞忠平用无比诧异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谢珉弯了一下眼睛:“你告诉他也没关系,他就是气得不想想我,他也会想着我。人哪里控制地住想法。”
俞忠平张口结舌,叹为观止,又惊疑地想,谢珉既然说付出才会爱,可谢珉也在付出啊……
付出身体、付出金钱、付出心思去讨他欢心……
可他又是完完全全无所谓的样子。
俞忠平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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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门里人从中午听到谢珉要回来的消息起,就热乎地准备着,到了时辰便整整齐齐候在门外,像极了以往甄太监来巡逻的场景。
经过生门的百姓见谢珉被迎着进去,都暗暗咋舌,心道风水轮流转。
当然也有些不以为意。
若是以往的生门,那的的确确是个赚钱的风水宝地,可如今,只有傻子才去这里。
本来就比别的妓院价钱高,如今货色差得很,却还端着不降价,一幅只迎富贵人的姿态。穷人没钱去,富人又不傻,贵人嫌晦气。
毕竟这里前不久刚死过那么多人,他们晚上睡里头害怕被女鬼索命呢。
楼下,谢珉和账房聊了片刻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站在一边的俞忠平道。
谢珉将账本扔给他,俞忠平翻了翻:“这么久就这么点进账?”
账房苦着脸道:“这月小厮丫头们的银钱还没发呢,姑娘们的月银也是。”
俞忠平之前在生门时就认识账房了,账房前段时间老娘没了,请了蛮长的假回去办丧事,好巧不巧躲过了生门的屠杀,也算因祸得福。听俞忠平说他是个极忠厚老实的人,不可能做假账。
账房道:“甄太监之前为了赶紧让咱楼重新经营起来,都是开的比较高的价请的姑娘……”
俞忠平瞪大眼睛:“长那样还高价——”
他说完才意识到声音太大了。真不怪他,心理落差太大了。刚刚他同谢珉去将姑娘们都看了一眼,花魁也就是小家碧玉的姿色,其他的还能提么?和以前真的不能比。
“要不咱不开青楼了?”俞忠平斟酌片刻道,“改成酒楼会不会好点?桌子都有现成的,请几个好点的厨子,将那群姑娘遣退了……”
这些姑娘不怎么迎客,还照拿钱不误,当然也不能怪她们,她们也想从客人身上捞油水,油水才是大头,但客源实在稀少。
账房先前说姑娘间怨言不浅,私底下准备走的不少,稍有姿色的基本已同其他几家青楼商量好过去,也就是谢珉回来了,才暂时收收,观望观望,谁也不想在这时触他霉头。
账房喜道:“改酒楼挺好!咱楼位置比其他几家好太多了,就在官道边上!白天人来人往的……”
谢珉摇头:“不改,酒楼赚钱太慢了。”
青楼才是暴利行业。酒楼利润太薄了,还是从零做起完全没竞争优势。萧绥等不起,他也等不起。
账房愕然一瞬,只道谢珉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也没表露出来,提议道:“那要不要降价,先让客人来,其他的再说……”
谢珉道:“不。”
账房听他斩钉截铁否了,一时急了,俞忠平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谢珉道:“档次这种东西,掉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账房:“可……”
谢珉看向他,语气沉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楼里的姑娘不配原先的档次了,所以得降档次,吸引合适的客人。”
账房眼露不解,他既知道,为何……
谢珉道:“但是低端意味着廉价,薄利。”
账房怔了怔,体会了他想表达的意思:“那我们换一批漂亮的姑娘?可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找啊……挖别家的,肯定是天价,还不知道要多久能赚回来,再买,一时半会儿又肯定等不到人,而且也要银子……”
俞忠平眼带抱歉地看着谢珉。要是谢珉之前自己身上留个几千两,也还能周转片刻。他想通了便道:“那我回王府拿些,还有余的,暂时挪用没事的,之后恢复正轨了就好了……”
谢珉站起:“不挖不买,也不用你回去拿钱。”
“这这这……”俞忠平和账房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愁云惨淡。
“咱们不就是缺很多漂亮姑娘么?”谢珉从一边拿起外袍披上,笑道,“我去借。”
俞忠平愣了:“借?问谁借?一时半会儿哪能借到这么多?谁会肯借……”
谢珉吩咐小厮去备马车,眉眼弯弯,道:“世子爷呀,我好久没见他,可想他了。”
俞忠平:“……”
他想起来了,世子爷府上有百八十个头牌级别的妓子,都是他这几年攒的,他还不爱重的,口味换得快,这些个姑娘模样性格各不相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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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