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75章 75.风月无边（四）

花漾垂首看着茶盏之上氤氲的雾气，只觉脸色有些发烫，不知是被这腾腾的热气熏的还是他话未出口脸先红透，他轻轻抬眸不想却正对上池鸢投来的目光，花漾当即耳根一红，池鸢笑容中的揶揄之色反而越加肆虐。

“花漾，你方才是不是在偷画我呢？”池鸢微微起身双手撑在桌布上，半边身子都在朝花漾靠近。花漾羞的话都说不完整，几句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话谁能听懂。池鸢见状摇摇头坐回自己位置上，“原来不是画的我，也是，方才好几位大美人都在一旁呢。”

“没有，池姑娘……我，我的确画的是你，其他人我怎会去画。”“是吗，画呢？可曾带来了，让我看看如何？”

花漾眼神有些闪躲，小心翼翼的看了池鸢一眼后低语道：“不曾带来，池姑娘若是要看我去传鸣儿将画送来。”池鸢见花漾当真起身要去喊人，“咚”的一声伸手拍了一下桌子，顿时把花漾准备喊出声的话给吓了回去。“不用了花漾，我倒以为你专门为我送画来的，之前在镜湖的时候你给我画的那一幅就给弄丢了。”

“那，我重新为池姑娘画一幅装裱好之后再送过来。”花漾心中有一丝窃喜，池鸢喜欢他为她画画，这是不是代表她……花漾还没高兴一会，突然想到了谢离之前对他说的话，他犹豫了会终于还是开口问了：“池姑娘，你认识谢离吗？”

“认识的，他是我的朋友，方才我看见谢离同你说话了，你俩说了什么？”

面对池鸢疑问的眼神，花漾毫不含糊的将遇到的谢离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池鸢听，末了又道：“我初出镜湖认识的人不多，谢七公子才华横溢交友甚广，我怕偷画姑娘的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便没说几句就走了，现在想来也是心中怯怯，怕被人笑话不过言语几句就落荒而逃，终是失了面子，池姑娘你不会笑我吧？”

“你年纪同谢离他们几个相仿，如今走出来了就广交益友练练胆识，这般容易脸红胆怯的性子就算我不笑话你别人也会笑话你。”

花漾眸光一沉，他不过拿这些话来博得池鸢的同情，哪有什么怯场之意，一番心思全都落了空不免情绪有些低落，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好，我知道了池姑娘。”原来她不喜欢软弱的人。

还不容花漾如何胡思乱想，池鸢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他整个人打到了谷底：“你身子弱不过才恢复，以后别这样跑来跑去的，老实待在花澈的身边别乱跑了。我原本以为你是来送画的，眼下也无事便早点回去吧，省得你兄长又遣人来寻。”

花漾眸光一震，她这是下了逐客令……即使万般不愿，心中那点绮念也只能汇聚成一句无奈的话：“好，池姑娘，那净梵便不再叨扰，先告辞了。”“嗯，走吧，我送你出院子。”

池鸢望着花漾依依不舍的背影，见他回头抬手挥了挥，正要转身回去，敏锐的五感突然察觉到竹林之中似乎潜藏着什么人，池鸢也不急于拆穿，说不准是王安那小子，方才在赏花宴上他和另一位公子称兄道弟的在一处喝酒，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自己，看来两人也是臭味相投物以类聚。

池鸢飞身越过竹林藏匿在一棵高大的桃树间，这会花漾和鸣儿才堪堪走出竹林，等他们走远了没想到林中鬼鬼祟祟跟出来两个人，池鸢诧异的看着她们，怎么会是秋落落和秋画桡？

“落落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做什么，让人家瞧去了不得笑话我们大户的女儿也行这鬼祟之事？”秋画桡见花漾主仆走远了一把甩开秋落落的手，扭头想往另外一个方向走，秋落落见状连忙拉住她：“画桡姐姐，我知道你害羞，方才在席上我瞧见你一直盯着花家公子看，或许别人没有注意到，但是落落却全都看见了。”秋画桡听言当即羞得满脸通红，伸手轻轻拍打着秋落落的胳膊。

“哎哟，轻点轻点，画桡姐姐我错了，别打了，快看看花家公子他们恐怕是走远了，我们快跟上！”秋落落眼见花漾他们越走越远，拉着秋画桡就悄悄跟了上去。

“落落，偷偷跟着他作什么？”“因为好玩呀，哎呀，方才花家公子出来的时候，我推了你一下，也没见你敢上去同他说话，既然姐姐不敢上去说话，那我们就跟着这位公子，待知道了他的住处，再想办法制造偶遇如何？”

秋画桡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不知往哪看才好，“我不就多看了他几眼，犯不着这般跟着，若是让府中人知道了，定要抓去禁足。”秋落落摇了摇头眉飞色舞的描绘着秋画桡在赏花宴上看花漾的眼神：“姐姐，你不知道你盯着花漾足足看了一刻钟，那眼神，好似人家脸上生了朵花似的，哼……落落同姐姐一同长大，就没见过姐姐何时这般瞧过别的男子，花家这位公子的确俊美不凡，落落瞧着也心中喜欢，不过，我还是愿意把这机会让给姐姐，你明年即将及笄，族内还未安排你的婚事，不如先自己瞧着，到时候求家主大人做主，他待人一向宽厚一定愿意帮你的。”

“落落你就别胡说八道了，便是认识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去尾随人家公子。”秋画桡被秋落落说得有些难为情，虽然依然嘴硬，但步伐就没落下，一路被秋落落挽着跟在花漾身后走着，心中犹如小鹿乱撞难以平静，这种出格之事她还是第一次做，好像心跳加速中除了羞怯更多的是莫名的刺激感。

池鸢坐在枝头暗自听着秋家两姐妹的心事，见她们走远了悄悄跟了上去，一行人就这般从竹苑走到了云鹤台，和光阁风月桥，直到一处花园入口前，走在最前头的花漾停住了脚步，他同鸣儿说了几句话便径直朝花园里走，池鸢隔着有些距离虽能依稀听见但却听不懂，因为他们说的并不是官话。

风月桥后面的这处花园颇大，说是花园也不太准确，里边葱葱郁郁繁花锦簇，绿树成荫中偶见几道金色飞檐斜插而出，楼阁亭檐尽数藏在花影树丛间，就算站在整个园子里最高的树冠上，也看不见这梦月园的尽头。除了秋家嫡长一脉住在流云楼中，其他家族的人都安排在此住下，当然这次还有一个例外，那便是流光君，他被云家的家主单独安排在花朝谷中，与众人隔绝，这倒也附和流光君清冷孤傲的性子。

池鸢为了绕开园子入口处的护卫和暗桩花了些时间，再入园时已见不着秋家姊妹的身影了，更别提花漾主仆的去处。池鸢落在一株梨花树上，凝神朝园子四处查探，这里边花草繁盛，护卫奴婢众多，很难精准找到秋落落她们的气息。池鸢探查了一会索性不找了，跃于枝头间在园子里闲逛起来，暮色渐浓，园子里来回穿梭着几个掌灯的奴仆，池鸢垫起脚尖轻踏着一片飘飞的花瓣，借力飞落到一块巨大的山石上。

“小姐，已探查清楚，几日后便可动手。”“嗯，王家那边也要派人盯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来报。”“是，小姐。”

池鸢紧贴在岩石壁上，屏息听着与她一石之隔外疑似一对主仆的谈话，岩石后面应该是个山洞，池鸢要将耳朵紧靠在石壁上才能听得清。

“那件事查清楚了吗？”“风雨楼正在追查她的下落，近来却不曾通报来消息。”“不对……以风雨楼的实力断然不可能追缉如此之久还没有下落，除非有其他势力在帮她。”“那……小姐，依你看？”“此事且先搁置一旁，我们现在要做的……”

池鸢还想再听下去，右侧突然转来了一队护卫，她匆匆钻进树丛中躲藏，待她还想回到原地去听的时候山洞里边已经没有动静了。

山石另一头的小道上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身淡青色衣裙的王约素，她依然戴着白绢面纱，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一旁的小丫鬟手指着道旁的花圃说道：“姑娘你看这朵花开得多好，奴婢多摘点一会给姑娘做个鲜花饼。”王约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淡淡瞧了一眼：“嗯，随你。”小丫鬟似乎瞧出了自家主子低落的情绪，小声道：“姑娘，且放宽心些，夫人那些挤兑的话也必要放在心上，她若不给您做主，回到洛阳去求老爷便是，依您的容貌就算是庶出还怕嫁不到好人家？”

池鸢那边墙角还未听完这边又来了热闹，她蹲伏在山石后，借着茂密的草势和渐渐昏暗的天色，就算和小道上的人只隔三步一遥，只要她不动谁也察觉不到。

池鸢抬眼观察着王约素，这距离近得连她轻微的呼吸都听得见。王约素轻轻蹙眉，眼眸不再清澈，映着昏黄的烛光有几分幽暗之色。“好容貌又如何？哪有权势重要，知希毕竟是嫡女，这我肯定是比不了的。”

“姑娘，您又说这种话了，怎么说流光君也给您几分薄面，还让你随行其后，有此等殊荣在，别的世家公子还不高看您一眼，奴婢觉得夫人一定是因为此事嫉妒了，所以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责骂姑娘，哼，四小姐也真是的，明面上看着像是在帮您，实则是在暗地里煽风点火。”

王约素眸光一动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了止水，该回去，此事不可多嘴多舌。”“是，姑娘。”

王约素一行人刚转过小道没想到却与另一队人撞上。王约素走上前微微屈身见礼：“齐三小姐。”她身后的丫鬟奴婢也跟着躬身见礼。齐霜瞧了她一眼驻了步子，客气道：“素素何必如此见外，唤我霜姐姐便是，老远瞧着便觉得是你，这般风姿身段的人整个园子里可找不出第二个来。”

王约素一怔，淡然回道：“霜姐姐此话可折煞人了，姐姐这般倾城容貌夸赞素素可是受之有愧。”齐霜双眼直勾勾的望着王约素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实在是好奇，不知素素可否为我解惑？”王约素没有直视齐霜的眼睛，微微垂首乖顺的说道：“霜姐姐请说。”“那日，你为何同流光君一同入谷？”

王约素神色不变，但在池鸢这个仰视的视角来看，那掩在白绢面纱下的唇角却笑得极为不屑。“恰巧入谷前遇到了郗家的队伍，流光君遣人让我上前说话，后来便一起入谷了，之后就如你们看见的那般。”

齐霜静静看着王约素道：“原来如此，那可否与霜姐姐说说你跟流光君之间说了什么？”王约素静默了会，还好有白绢遮面才没让齐霜看出她变化的神色，她斟酌了会才道：“霜姐姐，不是素素不愿说，而是……流光君他特意吩咐了，与他之间的谈话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样啊……那还真是为难你了素素，霜姐姐给你道歉。”齐霜说着朝王约素行了一礼，要说齐霜的身份可是齐家嫡出的三小姐，这礼王约素可受不起，“霜姐姐太客气，天色不早了，素素也该回去了，霜姐姐素素就先告辞了。”“嗯，明日我遣人来约你看花。”“好，多谢霜姐姐抬爱。”

齐霜站着原地静看着渐渐走远的王约素，不知为何却没迈出一步。良久她突然抬手一挥，“唰”的一声也不知从哪冒出个暗卫跪在她身前，王约素站在暗处望着远方，神色冷淡：“王家五小姐何时来的，为何不提前警戒？”

池鸢一动不动的蹲在草丛中，她与他们的距离不过五步，这个暗卫池鸢早就探查到了，所以对他突然的出现并不觉得意外。池鸢有些好奇的看着齐霜，这位姑娘她见过两次，除了南浔这次还有一次是在瑶湖，当时她还好奇齐家的公子为何会对自家妹妹恭敬有加，看来这位姑娘应该在齐家颇有些地位权势，方才在石洞中密谈的人就是她。

“三小姐恕罪，王家这几位女眷漫步随意，属下也没想到她突然会往这里拐过来。”暗卫说完双膝跪地，头重重磕到石板上，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响声。王约素看着暗卫这举止冷笑一声：“自己去领罚，滚！”“是，属下告退。”

“小姐，依奴婢看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方才我们是出了石洞才看见王家姑娘过来的，而这王姑娘和她的丫鬟步子虚浮气息紊乱，瞧着应该都不是会武功的人，小姐大可放心。”

齐霜瞅了婢女一眼，沉声道：“紧要关头怎能如此懈怠，你怎知她是装成这样还是本来就如此的，王家和谢家来往密切，不可不防。”“小姐说得极是，是奴婢愚钝了。”

直到齐霜走后，池鸢不由得感叹一声，她之前还真是看走了眼，经过方才近距离的观察，她发现齐霜和那婢女都有武功，深浅倒是看不出。池鸢凝神探视了一圈，小心翼翼的走出草丛，迅速跃到山石后面的密林中，望着脚下来往不绝的仆役，心中念头刚一动，余光中似乎瞥见左侧窜出了一道黑影，池鸢身形扭转立刻跟上了那道黑影，跟着跟着才发现这黑影是往园外去的。池鸢原本很想摸去齐家探探虚实，但却不知齐家住在园子哪一处，眼下这黑影的出现显然让她更感兴趣。

池鸢一路跟在黑影身后，渐渐才发现这黑影居然是往竹苑方向跑的。待到四周无人时，池鸢瞬间闪身冲上前，一个扫腿攻其下盘，那黑影反应极快，在空中虚踏几步扭身就跑，池鸢轻笑一声：“想在本姑娘眼皮子底下跑走可没那么容易！”说完抬手屈指一弹，一道劲气直冲他的后背，黑影只中了一击就坠落下来，刚要起身继续跑，不过一个呼吸间池鸢已经站在他身前，接着抬手一道银光直直朝他刺来，当微风拂面时，他脸上蒙面的黑巾整整齐齐被分成了两半随风飘落。

池鸢诧异的看着他，还以为是林砚没想到竟是他。“你在那园子里做什么？”琅琊朝池鸢抛了个媚眼，嗔怪道：“冤家原来是你呀，刚才那记刀子再偏一点点可就划破了我完美的俊脸，真要破相了你可要负责！”

池鸢收回匕首拧眉看着他：“问你话呢，刚才在园子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呢？”琅琊见她收了匕首暗自松了口气，四处看了看朝池鸢走近了一步，小声道：“找人打听点事，顺便看看戏，哎呀~这园子里守备得太森严，还好本公子轻功好，才不叫人察觉，咦……说起来，池姑娘你刚才是不是也在园子里，不然怎会跟我到此？”

“林砚没和你一起？”池鸢白了他一眼质问道。“没有，我和那家伙又不是一个道上的，怎会一起行动？池姑娘，你是从何处跟来的，王家还是齐家？”“怎么，现在又想打探我的事情了，琅琊你胆子不小呀，方才我那道劲气可是用了三成功力，你既能受得住，那就说明你也不止是轻功好，这内功怕是只高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