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8章 58.山桃如雪（一）

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直插云霄，山雾缭绕在群山峡谷之间，一看望去看不到尽头。在这中秋时节，越往南走，天气越发晴好。

一辆牛车缓缓行驶在田野间的羊肠小道上，与一个骑牛的牧童擦肩而过，那小孩穿着个破布衣，嘴里还叼着根稻草，斜躺在牛背上，扭头看向旁边牛车草垛上与他做鬼脸的灵泽。那小孩嚼了嚼嘴里稻草，坐起身来，十分好奇的打量着牛车的其他人。“爷爷，你家这么多亲戚啊？”

驾牛车的老头听了哈哈大笑：“没有，没有，都是爷爷的客人。”“哦……”小孩看着张爷爷的牛车越驶越远，双腿轻踢牛背，想快点赶上去瞧热闹。

刚进张家村，就有一些村妇叔婶围了上来。“毛叔，我要的东西带回去了吧。”“带了带了！”“老毛头，我那几只鸡卖了多少钱？”“对对对，毛叔，我家鸡卖了多少钱？”张毛头见人越围越多，有些应付不过来，抬手喝道：“大家先等等，老头儿这车上还有客人呢。”“你哪来的客人？”“诶，你瞧，那公子长得好俊，还有那位姑娘长得可真好看！”“是啊，你瞧瞧他们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

张毛头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池鸢他们，“好娃娃，爷爷就送你们到这了，这儿离浮玉山不过半日脚程。”沈黎点头应道：“嗯，知道了，谢谢爷爷！”张毛头笑着捋着胡子看着灵泽和沈黎前后蹦跳着下车，还绕到车前头来给他躬身行礼。

“爷爷多谢您捎我们一程，这是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沈黎说着从袖中拿出个木盒子递到他手里，并踮脚贴上他耳旁小声道：“您回去在看，莫让人瞧见了！”张毛头本想拒绝，见沈黎一再推送，只好笑呵呵的收下了。“爷爷，我们走了，我和灵泽代姐姐和大哥们在此谢谢您了。”说着拉着灵泽的衣袖再次给他揖礼。

“这小孩可真懂事！”“是呀，比我家狗娃强多了。”张毛头乐呵呵的瞧着沈黎，指着村南边的小路道：“你们顺着这个路出村子，一直往难走，瞧这日头，大概晌午就能到。”

沈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头应道：“嗯嗯，知道了爷爷，那我们走了，您要保重身体！”“诶！”张毛头抬袖偷偷擦了擦眼角，经过这几日相处，他和沈黎特别亲近，一时触景生情想起了那早逝的孙子来。

出了张家村，一行人顺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往南走。举目望去，四周群山环绕，正南边有座大山，巍峨高耸，险峻挺拔，云烟环伺，像个披着轻纱的仙女一般，半遮半掩朦朦胧胧，英挺之中不失柔美。

灵泽和沈黎小跑着走最前头，他们兴奋的在草丛里翻滚追赶着蝴蝶，稍不注意，池鸢他们几人就走远了。“你身上的伤好了？”琅琊回头看向池鸢，含笑点头：“原来池姑娘也会关心人呀。”

池鸢一记眼刀子飞过去，琅琊立马认怂，罢手道：“抱歉说错话了，本公子皮糙肉厚，身上不就划了几道口子嘛没事，姑娘配的药也太好用了吧，你看，我手上连疤都淡了。”说着把衣袖撸起，露出手腕在池鸢眼前晃来晃去。池鸢扫了一眼，加快了脚步。“池姑娘你走慢些，沈黎，灵泽！还玩呢，还不快跟上！”琅琊回头吆喝了一声，赶忙拉着林砚朝池鸢追去。

“哇，你们瞧前面，全是桃花，这都秋天还有桃花盛开呀。”灵泽牵着沈黎的手雀跃的冲到最前头，手指着远处的桃花林给众人看。

那片桃花林在这片翠绿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出，一阵清风携卷起无数淡粉的桃花瓣，吹向众人，扑鼻的清香溢满周身。抬首间，漫天飞舞的花瓣像落雪一样纷纷扬扬，美得动人心魄。当他们走进桃林中时，四周的风景全被淡粉和雪白的桃花给淹没了，在配上九月的艳阳天，让人忘了这是个时常悲秋的季节。

入了桃林才知道这林子居然无边无际，偌大的花海齐齐盛放，宛若仙境一般。池鸢他们沿着主路走了半个时辰才依稀能看见前边牌楼下站着的几个人影。那些人身着淡蓝衣衫，与身后的桃花互相映衬，融入其中，若是不走动还未发觉到那些人。

许是看见了池鸢一行人，他们主动走上前揖礼。琅琊摇扇笑问：“这里可是浮玉山圣医谷？”两个守门的弟子垂首应道：“此处正是圣医谷，各位可是来求医的？”

琅琊听罢退至池鸢身后，小声道：“池姑娘，你是主家你说吧。”池鸢微微颔首走上前，朝那两名弟子拱手道：“我有一友身患奇症，听闻云家医术闻名天下，万里而来，正是为此。”

两弟子抬手施礼道：“各位请随我等入谷稍作歇息，待通报之后，再安排弟子来看诊。”“有劳了。”“姑娘，请！”

浮玉山下，山涧幽谷众多，圣医谷是唯一对普通人开放的地方，来此求医的人很多，一路跟随着守门弟子往内走，就能看见那些身着各式衣装的外来人。灵泽好奇的四下打量，这里的房子大多都是竹子和茅草搭建的，应该都是供求医的人暂住，直往里走，才渐渐能看见装饰精美，华丽气派的楼阁建筑群。

“各位，请在此处安歇，待会就有谷内弟子前来看诊。”两名弟子将他们带到一处竹楼小院中安置落脚，又随口说了日常起居之事便匆匆离去。见人走后，灵泽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上竹凳靠着石桌抱怨道：“终于到了，可累死我了，入谷的路居然这么长。”沈黎腿也有些酸疼，他见池鸢还站着四下寻看，便请池鸢落座歇息，又在院子里角落里寻了口井，喊灵泽同他一起打水来泡茶。

琅琊来回走动打量着院子的布局，这里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处处百花绽放，鸟语花香，一抬眼就能看见幽幽山谷间，几只白鹤悠闲的在云雾中嬉戏。

这时，院外有人叩门。“各位打扰了，我是圣医谷主堂前弟子南星，特意前来看诊。”“请！”

来人是个看上去极为年轻的男子，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人提着个药箱，进门时先是齐齐揖礼，随后才提步往院内走，目光淡然注视着院中众人，神色平静又祥和。南星走到石桌前，微微垂首问道：“请问，是哪一位客人要瞧病？”池鸢抬手指向林砚，“给他瞧瞧！”南星顺着池鸢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林砚，抬步就往竹楼走去。“公子，请随我来。”沈黎忙扶着林砚起身跟上南星往竹屋里去，其他人就候在院中等候消息。

过了一会，沈黎就从屋内出来了，几人好奇的看向他，沈黎摇了摇头道：“还在里边瞧着呢，他们不让我进去。”还没等多久，南星就带着两个小厮从屋内出来了，只是林砚还在屋内。“怎么样了？”池鸢抬首问他。

南星眉头紧皱，低着头走到众人面前，琢磨了会才道：“公子脉象正常，但为何眼睛会出问题……可能是南星孤陋寡闻，还不曾听说梦离果一事。各位请稍等，待我向谷主请示一番。”说完便领着小厮行礼告退。

“林大哥这眼睛是不是瞧不好了？”灵泽脆生生的出口问，沈黎虽然心里担忧但面上却不显，“不会的，圣医谷医者如云，方才来的不过是谷主座下弟子而已，真正厉害的还没来呢！”

半盏茶后，南星一行人就回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她眉眼秀丽气质如空谷幽兰，一双剪水双瞳正笑意盈盈的看向他们。南星上前一步介绍道：“各位尊客，这是我们圣医谷的谷主云安衾。”

池鸢起身微微拱手道：“池鸢，见过谷主。”身后灵泽和沈黎也忙跟着池鸢一起见礼。琅琊摇扇含笑打量着云安衾，躬身施礼道：“在下琅琊，拜见谷主大人。”

云安衾微微颔首：“各位不必多礼，请问，是哪位公子误食了梦离果？”南星听言忙走上前，伸手指向竹屋内，“谷主，那位公子已在屋内候着了。”云安衾轻轻点头，在南星的指引下往屋内走去。琅琊看着云安衾的背影，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想不到圣医谷的谷主居然是个女子。

林砚坐在竹榻上，将手平放在茶几上，微微磕着眼。他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根银丝，银丝的另一头，云安衾轻拈一指，正在诊脉。南星和几个小厮静静守在门外，便是灵泽跑过来好奇偷看，他们也没阻拦。

“公子视力与常人无异，脉象平稳，并无病灶。”云安衾收回银丝，语气十分淡然。林砚轻轻抬头，没有说话。云安衾拢好衣袖，抬首间正对上林砚那双黑沉无光的眼眸，她勾唇一笑：“梦离果食之即亡，从无例外，你为何拿这个当掩饰的借口？”林砚唇角轻轻扯动：“恰巧罢了，谷主可帮我保密？就假装帮我治治眼睛吧。”

云安衾神色平静的坐到矮几旁，“公子如此瞒着自己的朋友，不怕他们知道？”林砚垂眼沉思了片刻，摇头道：“无碍，多谢谷主援手。”云安衾静静端详着林砚：“确实无碍，公子骨相与容貌不符，可是戴了面具的缘故？”林砚怔了怔，抬眼看着她，虽是笑着的笑容却不达眼底：“云家人好本事，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云安衾眸起身往门外走去。“公子若想隐藏身份继续下去，难保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不管你带着何种目的来我圣医谷，若敢犯事，安衾必不轻饶。”林砚唇角微微起伏：“在下不敢，谷主多虑了。”

待出了竹屋，云安衾便向池鸢走去。灵泽小跑着迎上前笑着问：“谷主大人，林大哥可是有救了？”云安衾抬手轻抚着灵泽的脑袋，眉眼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放心吧小弟弟，你林大哥没事，这几天我给他施针几次，再煎服几包药，就差不多能好了。”

“真的吗？太好了，林大哥，你终于能看见了！”灵泽高呼着跑向竹屋去瞧林砚，沈黎也忍不住跟了去。琅琊摇了摇折扇，笑容有些诡异，他跟在两个吵闹的小童后面，朝池鸢挥了挥手，直奔竹屋而去。

“林砚的眼睛当真能治好？”池鸢半信半疑的看着云安衾话里有话。云安衾走到石桌前，眉眼含笑：“雷山梦离果，曾略有耳闻，传言此果剧毒，便是闻上一闻，都能致人头疼脑热。这位公子体质奇异，食之无恙，确实蹊跷……姑娘，个中之事其实你可以自己去问清楚，安衾身为医者，只能言尽于此了。”

池鸢听完点点头，思忖道：好一个言尽于此，比她还会打哑谜，看来林砚身上秘密诸多，正如琅琊所说，她身边净是卧虎藏龙之辈，这般想来，琅琊好像是知情者了？

就在池鸢暗自思量间，云安衾突然俯身坐到石凳上，看着她道：“姑娘从面色上看很是不妙，可是气血紊乱，心脉有损，不得运转内力？”

池鸢目光一怔，微微颔首：“不错，看来云家人医术确实高明，仅凭面色就能瞧出大概，你这番话云濯雪也曾提起过。”

云安衾眸光闪烁，抿唇淡笑：“原来姑娘竟识得师弟，但他医术比我更胜一筹，姑娘为何还是如此……”话说了一半，探手摸向池鸢的手腕，“难怪……姑娘这种情况虽然棘手，但细细将养个大半年还是能痊愈的，这旧伤加新伤可真是太糟蹋身子了。”

“半年太久，还有别的办法吗？”云安衾沉吟了片刻，回道：“姑娘内力深厚，若想彻底医治，得需有五十年功力的大能在旁辅助才行。”池鸢听言点点头，她说的极对，和自己设想的也差不多了。“云家虽有几个长老的内力与姑娘相当，但他们已经闭关修炼多年，凡俗之事向来不会搭理，所以，姑娘你还是在谷内静养半年，待到痊愈之时，再出谷去吧？”

池鸢摇头一叹，又问：“云兮慕可在浮玉山中？”云安衾微微怔住，眉眼下垂：“家主虽在山中，但向来不轻易见客，即便是我也甚少能有机会见到家主，姑娘若是识得师弟，可上山去绝尘宫找他，只有他才能面见家主。”池鸢垂眸一笑，起身施礼：“原来如此，谢谷主指教。”云安衾起身回礼：“姑娘的朋友且在这里住下吧，绝尘宫只有姑娘一人上得去。”

“这是为何？”

“绝尘宫位于浮玉山腰，道路险峻狭长，上下只可容一人通行，绝尘宫乃是云家绝密之地，若无绝尘宫中修行弟子引荐，守门弟子是不会放行的。”

“原来如此，谢谷主解惑。”

“这是上山的腰牌，请务必收下。”池鸢伸手接过云安衾递来的圆形玉牌，摩挲着上边雕刻的花纹，抬头谢道：“多谢谷主指点。”云安衾含笑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池鸢一眼，随后便带着南星出了院子。

池鸢想了想决定明日上山，今日就在这院子好好修整一下。许是近来赶路急切，今夜沈黎二人早早就睡了，院子里就坐着琅琊和林砚，池鸢站在二楼栏杆上静静看着他们，眉角轻蹙，从何时开始他们关系就好到如此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