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6章 56.千灯引月（六）

夜深人静，微风徐徐，清冷的月光寂寥的撒落在狭长的山道上，唯有道旁杂草中的微弱的萤火争相呼应。一片沉静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伺机而动。

冰凉的夜风急急掠过，带来了几片落叶，当它落下之时，众人才发现那不是一片落叶而是一张纸钱。“哪来的纸钱？”灵泽清脆的疑问声回荡在夜风中，突兀又骇人。

琅琊盯着地上的白纸暗自思量：是呀，大半夜的哪阵阴风飘来的纸钱，莫不是附近有新葬的坟？

沈黎站在山道中间，四下望去一片漆黑，并未发现异常。灵泽站在他身旁，手指着山道的尽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沈，沈黎……有，有鬼！”沈黎心口一提，顺着灵泽手指的方向看去，路的尽头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哪有鬼，别吓唬人。”灵泽一脸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真的，你仔细瞧瞧，我没骗人……”后半句话竟是带着一丝哭腔。

琅琊也好奇的往道路尽头瞧去，他身怀武艺，目力比两个孩子看得更远更清楚。只见远处的山路上有四个人抬着一副棺材，正一摇一晃地往这边走过来。

直待沈黎他们能看清了那些东西之时，也能听见那四个人脚踝上银铃的响声。静悄悄的山岭之上，连只虫子的鸣叫声都没有，就光听见那串串银铃叮叮作响，他们每走一步，仿佛走在人心口上一般，呼吸不由得和他们抬棺的节奏起伏。

灵泽顿时吓得钻到道旁的草丛里，沈黎虽然害怕但强忍住了，只是不由自主的迈着小步子向琅琊靠近。琅琊伸手抚上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不就是个送葬的嘛。”但，琅琊这句话的可信度可一点都不高。

当抬棺的人走得更近之时，能很清楚的看见，他们四个人全身就裹着件破败的连帽黑布衣，因为一直低着头，也看不清面貌。但能从他们露出的瘦弱手脚上看出，这些人不太可能是活人，哪个人的皮肤像他们这般苍白干瘦，还能在月光的映衬下折射出惨白的光来？

四个人抬着一副漆面黑沉的棺材，上边没有任何装饰花纹，那种通体黑透的色泽都能将明月映照在其中。

近了，更近了。琅琊脸色有些青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在此时，那四个抬棺人正抬着棺材与他们擦肩而过，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抬棺人突然停住了，站在原地抬腿重重跺脚，随后便将棺材放到了地上，齐齐转身正对众人，他们兜帽下一团漆黑，一眼望去感觉像没有头一般。这会，没了叮叮作响的铃声，四周的空气沉寂得让人呼吸都不畅了。

琅琊右手攥紧了扇柄，他知道是谁了，除了他，倒还没见有哪家人大晚上的出殡，他早该想到的，棺材里一定是幽山六鬼中最残暴最恶心的家伙赵无咎！

四个抬棺人微微垂首发出怪异的咯咯咯声，像是机括扭动的声音，直叫人听了汗毛倒竖。琅琊额上沁出一滴冷汗，他悄悄将沈黎推进路边茂密的草丛中，严阵以待的盯视那副棺材。

“砰”一道极为突兀的击打声从棺材中传出，接着又是“砰砰”两声，每敲打一下像是敲在人的心脏上一般。灵泽蹲着身子缩在草丛，偷偷抬眼瞧着那副开始剧烈晃动的棺材。

琅琊眉峰一皱，大喝道：“赵无咎，别装神弄鬼了，赶紧出来！”他话刚说完，“嘭“的一声巨响，棺材被一股气流冲飞了出去，瞬间击倒了道旁的一棵树。

“谁人唤我……”棺材中突然伸出一双枯黄干瘦的手臂，随后跟着坐起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老汉，此人衣衫腐破，像是从死人身上扒来的烂衣服穿在身上一般，他站起身，月光将他凸起的前额照得微微反光，一双吊梢眼直盯着琅琊等人，目光如鹰一般锐利逼人。

“小童，有小童，嘿嘿嘿，老夫最喜欢吃小童的心肝了，嘿嘿嘿……”赵无咎从棺材中一跃而下，像野兽一般佝偻着身子朝草丛中的灵泽和沈黎冲去。

琅琊甩扇袭向赵无咎，沉声喝道：“赵无咎，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真当本公子不存在了？”赵无咎右手抬臂，手心张开，瞬间就将琅琊的扇子吸了去，他扯弄着琅琊的扇子，讥笑道：“你是何人，也敢挡我的路？”琅琊抬手微微勾指，那扇子像是被什么力道牵引一般，倏地一声飞到了琅琊手中。“尔等宵小也配知道本公子的大名！”

赵无咎抬眼盯视着琅琊，上下打量个遍，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冷哼道：“你这小辈莫不是没听说过老夫的大名，赶紧闪开，我对你没兴趣。”说完抬手做了个手势，那抬棺的四鬼立即动身扑向琅琊。

琅琊掷扇而去，那四鬼齐齐矮身躲过，看着干瘦僵硬的身体动起来竟是这般灵活，琅琊勾手将扇子召回，四鬼虽有所察觉闪身躲避，但这回来的速度奇快，一瞬间就将他们四个人的手臂割断了，然而，接下来并没有血流如注的血腥场面，那断掉的手臂肤色青白，毫无血色，明显就是僵掉的死人手臂。

当然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前脚四鬼的手臂被割断，琅琊正拿着扇子得意的笑，后脚那四个鬼就捡起了手臂咔嚓一声接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提步冲向琅琊。琅琊抬臂飞到树上，四鬼虽不会飞但追到树下就开始往上爬，琅琊看着他们缓慢的爬树，等他们快爬到了，就飞跃到另一棵树上，如此一来，这四个鬼就被他轻易牵制住了。

在琅琊与四鬼拉扯之时，赵无咎也没光顾着看戏，趁此机会去抓灵泽和沈黎。“救命啊，琅琊大哥！”灵泽见赵无咎袭来，撒丫子开跑，因为被池鸢指点过轻功，虽飞不起来，跑还能跑的。

赵无咎像个怪物一样弓着背追赶而去，灵泽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望，只觉得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不由得心凉了个底掉，不断的哀嚎道：“完了完了！完了，不要抓我，我不好吃啊。”一边说着脚下的步伐却越发的快了，在这生死关头被人追赶似乎激发了他的潜能，灵泽越跑越快，如一缕清风般掠过草面，远远望去，像是脚不沾地。

赵无咎追了一会就不追，回头去抓沈黎，“好小子，跑得这么快，咳咳，欺负老夫年纪大。”话虽是这般说，速度却不慢，只是瞬间就闪回了落棺处，去找躲在草丛里的沈黎。

当赵无咎路过岩石后躲着的林砚时，步伐一止停了下来，“咦……怎么还有一个？”说着便走过，将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直扑到林砚的面前。

林砚面色不动，袖中的双手紧握，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赵无咎盯着林砚看了会，朝他挥了挥手，奸声笑道：“嘿嘿嘿，原来是个瞎子，嗯……可惜年纪太大了，心肝不够鲜美。”说完转身就走，林砚微微侧身，看向赵无咎的方向，嘴唇噙动了一下。

赵无咎伸着脖子使劲嗅着，没出一会就知道了沈黎的藏身之地，“嘿嘿嘿，小娃娃，居然还会憋气敛息，这么聪明，脑子应该很好吃。”说完伸出奇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手从破衣衫中掏出一把如新月一般弧度的弯刀来，一步一步地极为缓慢的靠近沈黎的藏身处。

沈黎见赵无咎靠近，心底的害怕再也抑制不住了，起身从草丛深处钻出来，直往林砚那边跑去。

“嘿嘿嘿，小娃娃，你跑到一个瞎子身边做什么，快过来，给爷爷抱一抱。”沈黎看着赵无咎手中的寒气森森的弯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缩着身子躲到林砚旁边。

赵无咎嗤笑的朝沈黎走去，仰头动了动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嘿嘿嘿，好香啊……你这小娃娃定是富贵出身，嘿嘿嘿，那身上长的肉啊不得嫩得弹牙。”

沈黎攥紧了林砚的衣袖，闭上眼睛等死。林砚突然伸手拦住了赵无咎，劝道：“孩子还小，您若真想吃他，那先把我吃了吧。”赵无咎讥笑一声，探身贴脸过去恶狠狠的盯着他道：“好呀，那就先拿你开刀！”说完手持弯刀横扫而去，直奔林砚头颅。沈黎双手抱头蜷缩在林砚身后哭喊道：“琅琊大哥，救命啊！

在刀尖离林砚脖颈不过毫厘之时，不知为何刀刃像是触碰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瞬间弹了回来。赵无咎双手握着刀柄，那弹回的力道直震他险些握不住刀。赵无咎甩了甩手腕，疑惑的瞧了林砚一眼，抬手又是一刀直奔林砚的眼睛而去，这次的速度快得都看不清残影，出手的力道夹杂着寒风一同扑向林砚。

林砚依旧蹲在岩石后面，对迎面袭来的刀锋无知无觉。当赵无咎的刀再次砍向林砚的时候，只闻“叮”的一声，他的刀尖便被一颗石子弹开。

赵无咎警惕的看向四周，冷喝一声：“何人在此装神弄鬼！”然而，四下漆黑安静，连明亮的月光也被云层给遮住了，回应他的就只是一阵突起的冷风。

赵无咎搜寻无果回头与林砚漠然对视，他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看着突然猛地退后几步，抬手衔指，吹了个极为响亮的口哨，没过一会，与琅琊缠斗的四只抬棺鬼就跑回来了。琅琊紧随其后，直听他不断嚷嚷：“诶！跑什么呀，还没玩够呢。”

赵无咎阴沉着脸盯着林砚，又瞪视着一旁的琅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两位公子好本事，哼，今日就先放过你们，它日再来领教！”说完跳进棺材中，抬手吸回棺材盖扣上，合棺后四个鬼抬步就走，瞬间就如一道轻烟般消失在山道上。

琅琊斜依在林砚肩上，挑眉揶揄道：“原来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林砚面色沉静，低眉回道：“琅琊公子在说什么，林砚怎么听不明白。”琅琊摇了摇头，贴上林砚的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说完甚是神秘的笑了笑。

“沈黎！林大哥，琅琊大哥……”远远地，就见灵泽一边招手一边往这边跑，而他身后犹如狂风过境一般，一路飞花扫叶的好不热闹。

琅琊摇扇笑道：“好小子，你轻功居然长进了这么多。”“嘻嘻，我跑得是不是很快！咦……那老怪物走了？”沈黎伸手摘掉灵泽头上的树叶，好奇问道：“你去哪了？”

灵泽挠了挠头，笑得露出了两个大门牙：“嘿嘿，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怪物追着我，我就使命的跑，然后越跑越快，跑到前面很远的地方才发现那怪物没追过来，对了，那老怪物人呢？”

沈黎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好像是被琅琊大哥吓跑了。”琅琊听言一扇子敲到沈黎头上，笑骂道：“胡说八道，本公子如此英俊怎会吓跑人，你应该说他是被我英明神武的气概给镇住了，自觉不敌，这才夹着尾巴逃跑的。”沈黎垂首偷笑，“是是是，沈黎记住了。”

灵泽跑到琅琊身前拽着他的衣袖，崇拜的看着他：“琅琊大哥，你居然这么厉害，跟灵泽说说你是怎么将他们打跑的？”琅琊摸着灵泽的小脑袋，摇扇一笑：“此事说来话长，等有空我再与你细说。”说完抬头望向路旁的山林，“池姑娘为何还没出来，莫非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沈黎经他一提也想到了，忙说：“琅琊大哥，我们快进去找姐姐吧！”琅琊拍了拍他的肩，指着林砚道：“你们同林大哥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上去找。”说完提步就往林子赶。沈黎抬手喊道：“琅琊大哥，你要小心呐！”琅琊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几步就飞越进了密林之中。

此时，池鸢正与那黑影捉迷藏，缠斗的这么一会，她大概摸清楚它是属于哪一类了，只不过能伤到它的东西得是灵物，而那灵物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条缠发玉带。并且，这东西能使变幻之术，一会变成一团火，一会又化成一条小龙，一会又变回了黑影，无论哪一种形态都极难应付。但是这些诡物只能在夜里发挥出作用，跟鬼魅邪物一样，它也是害怕阳光的，只要能撑到天亮，那妖婆子就没法子了，时下，便只能躲一时是一时了。

“小姑娘，快出来玩呐！奴家这宝贝可喜欢你呢，你瞧瞧，把它急得，都要发脾气了。”孟婆在林中逍遥漫步，每走一步都扭动着腰身，目光却极为机警的盯视着周围一切的动静。“小姑娘，奴家瞧你也是个厉害的人物，怎的这个时候做起缩头乌龟来了？”孟婆始终找不见池鸢的人影，心中急切开始使用激将法了。“哎，小姑娘你快出来瞧呀，你的朋友回来找你了！”孟婆说完停下脚步细听周围的动静，听了一会就放弃了，这姑娘隐匿的手段极好，就算她放出寻人的蛊虫也找不准她的位置，真是怪哉。“宝贝儿，你可赶紧找，马上天亮了，到嘴的食物就要跑了。”

琅琊折返回扎营的地方，并未见到池鸢，正待查看地上足迹之时，听到远处孟婆的叫喊声，足下一点飞上枝头往那边冲去。

孟婆找了个木桩坐下，伸手召回蛊王，垂眸思虑间，蛊王突然脱手而出，朝一个方向冲去。孟婆见了心中一喜，以为它是听见了池鸢的动静。直待跟去了，才发现是她的同伴，不过，也没事，不过换了个人来投喂她的宝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