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念愣神间,池鸢已经收手,拿出蝉不知给她的图纸,对着门锁开始尝试。
沈念站在一旁好奇看着,等她解开门锁,才温声询问:“池姑娘,你这图纸是……?”
池鸢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图纸收进袖口:“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怎么?是不是有危机感了,不过也是,重焰阁可是武林盟的禁地,外人有这门锁的图纸,你们沈家人自然忌惮。”
沈念听完一阵笑,笑声清润如玉:“嗯,池姑娘说的在理,不过,别人忌不忌惮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忌惮。”
池鸢神色奇怪地盯着沈念,虽是对他态度好奇,但她也不是多事人。
“罢了,你不忌惮最好,门开了,走吧,带我去找玉葫芦。”
“好。”
相比一楼,二楼厅室内的布置和陈设明显规整许多,只是同样的,地上沉积的灰土还是不少。
池鸢和沈念分头找,偌大的厅室,静得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一片幽暗之中,沈念拿着灯越走越远,薄薰见状,从池鸢发间探出头,莹莹绿光从她扑动的翅膀上散溢而出。
“主人,这个沈念好奇怪呢,他为何要这样帮您,怕不是对您有什么企图吧?”
“多虑了,我身上没有可图之地,即便有,以他的能力也图不到。”
“说的也是,就那小子的功力,打起来,怕是主人一击都受不住!”
咚的一声脆响,从帐幔深处传来,可那里没有烛火,烛火的光在另外一个方向。
“池姑娘,怎么了?”远远的,沈念略带担忧的声音传来,渐渐的,还有他轻缓的脚步声,只是他行走的方向不对。
“主人,该不会是我说的那个人吧?”
“嗯,有可能。”池鸢回了句,提步悄然靠近。
重重木架,帘幔垂坠其间,一片沉寂之中可听见沈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但池鸢比他先一步抵达。
落了灰的褐色木地板上,歪倒着一个生了裂纹的陶罐,灌口倾倒一侧泻出些许白色粉末,离得近,能闻到一股奇怪药味。
漆黑暗室,不透半丝光亮,藏在木架后的人,一身黑衣几乎和周围一切融为一体,池鸢一眼就能看到他,而他也在池鸢靠近之时,抬头望来。
此人容貌被掩在兜帽中,只感觉探来的视线,熟悉之中又带着些许陌生。
点点暖光由远而近,不过片刻沈念就走到木架前,他举起灯看到池鸢,轻声询问:“池姑娘,你没事吧?”话说完,才注意到池鸢的视线。
烛火跳跃,将木架后的身影映照无遗。看到多出来的一个人,沈念神情平和,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应是将他当作池鸢的同伙,之前出现在一楼暗室之人。
沈念俯身将地上倾洒的陶罐收拾干净,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感觉木架后的人一直在盯着他看,遂笑着道:“兄台不必管我,你自寻去处就好,此事,我可当作没看见。”
木架后的人动了动,转身便要离去。沈念想放过他,池鸢却不会放过他。
烛火一晃,一道银光直冲黑衣人面门,黑衣人侧身一躲,没成想池鸢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头上的兜帽,咚的一声,冰凌将兜帽打落,撞到木架上开出一朵冒着森森寒气的霜花。
而在兜帽掉落的一瞬,沈念神情瞬变,一向波澜不惊,永远温声笑意的脸上尽是惊愕之色。
男子身量和沈念一般高大,被烛火映照的脸白如美玉,上挑的浓眉下,一双凤眼微微半敛,其间目光闪烁,复杂难懂。
这人是谁?池鸢疑惑打量他,细看几眼,又觉得此人格外熟悉,特别是他的眼神,总感觉好似在哪见过。
三人静立对峙,可沈念不稳的呼吸声越来越大,烛火不断跳跃,是沈念的手在抖,他看着身前黑衣人,终是抑制不住心念上前道:“兄长……真的是你,兄长……”
沈念的声音极轻,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还有更多的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
对面男子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注视他,既不说话也不否认。
池鸢不解地看向沈念,心想,他兄长不是沈莫吗?这又是哪冒出来一个兄长?
沈念将烛台放到木架上,一步步向男子走近:“兄长,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你回来是为了……”
男子打断沈念的话:“这位公子,你是否认错人了?”
沈念步伐一止,略带疑惑地看着男子:“兄长,你……”
男子敛了笑,面上一派疏离:“公子方才说我可自便,既是没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男子说完便要转身走,不想才迈开一步,沈念突然闪到他身侧,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兄长别走……我知道,兄长还在记恨当年的事,但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你永远是我的兄长,无论你是什么立场,沈念愿随兄长心意,即便…违背父亲命令也在所不辞!”
男子没有挣脱沈念拽他衣袖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兄长,当年之事我全都知道,父亲…他把全部罪责推给你,斩断父子关系,逐你出沈家,你必是记恨他,也记恨整个沈家,不管兄长恨不恨我,但我只想帮兄长,夺回失去的一切。”
男子瞬然转身,神情讶异地看着沈念:“你……”
沈念面含微笑,目光坚定的对他道:“兄长不必说,我也猜得出你的来意,兄长放心,沈念愿助你达成心愿。”
男子沉默一瞬,推开沈念:“此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说完,头也不回地迈进黑暗。
“兄长!”沈念追去几步,但转眼,男子身影便消失在厅室深处。
啪的一声,烛火熄灭了,沉寂中只闻见沈念紊乱的呼吸声,池鸢站立不动,还在猜疑刚才男子给她的熟悉感。
“主人,那个人气息消失了。”薄薰传音道。
池鸢慢慢回神,就见沈念回头摸到木架,重新点燃烛火,呲的一声,火苗跳跃不断,许是即将燃尽,光圈越来越窄,越来越暗。
“他是谁?”池鸢询问。
沈念双目低垂,唇角笑意微微苦涩:“是我兄长,沈逸风。”
沈逸风!池鸢心中一惊,难怪觉得气息熟悉,原来是他,说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平时见他都是戴着的面具,没想到,他竟是武林盟沈家的人,还是沈念的兄长,武林盟盟主沈毅的儿子,不过听方才两人的对话,沈逸风似乎和沈氏这个本家有莫大的仇怨。
想了想,池鸢还是没追问沈逸风和沈念的旧事,她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寻单回的玉葫芦。
“先别管你的兄长了,找葫芦,快找葫芦。”
沈念低应一声,举灯继续向前迈步,可接下来,沈念都是一副魂不守舍模样,好几次池鸢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好在,池鸢终于在一处角落的破木盒子里找到了玉葫芦。
临出去前,沈念在厅室内又看了一圈,池鸢提醒他:“别找了,他早就走了。”
沈念微微失笑,应了声好,跨出门时,忍不住又往沈逸风出现过的地方看了一眼,而后衣袖微抬,在池鸢看不到的角落,两人落在屋子里的足迹,被一股微风抹平。
出了重焰阁,沈念将池鸢一直送到内城门外,“池姑娘,有缘再会了。”
“嗯,有缘再会,多谢沈公子。”池鸢朝沈念挥了挥手,转瞬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处理完接下来的琐事,池鸢便退了御风楼的客房,带着阮青枝,坐进薄薰买的马车离开沐川。
几人午饭在城外小摊上解决,临近黄昏,才刚刚驶出沐川城范围,到达周边村镇,由于薄薰不用休息,且能夜视千里,所以他们不找地方夜宿,一路披星戴月继续赶路。
夜过山林,鸟兽啼叫不断,薄薰听着热闹,专往那叫声地方赶车,但每每靠近之时,闻到薄薰身上的妖气,周围鸟兽吓得纷纷逃窜,如此乐得薄薰咯咯直笑,枯燥乏味的赶车之途总算添了些乐子。
“薄薰姑娘,你在笑什么?”睡眠浅的阮青枝被薄薰笑声惊醒好几次,终是忍不住好奇,起身出来瞧看。
薄薰挥着鞭子歪头瞥他:“呀,你怎么醒了!现在才刚过子时,你继续睡,不用管我。”
阮青枝摇摇头,俯身坐到薄薰身旁。
见状,薄薰沉思一瞬,笑问:“你该不会是被我笑声吵醒的吧?”说完赶忙捂嘴,又靠到阮青枝耳边道:“主人呢,主人该不会也被我吵醒了吧?”
“没有,阿鸢睡得很沉。”
“哦对!主人伤势没好,想来应是睡得沉。”薄薰说完神情放松了些许。
阮青枝听言却是担忧起来:“阿鸢伤得很重吗?我见她闭关两日,能下地走动,还以为大好了。”
“哪能呢,就算主人非凡人之身,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你小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算了,和你说多了也没意思,这话题不聊了不聊了。”
阮青枝抿了抿唇,轻应一声:“好,不说这个,那薄薰姑娘可否说说,为何要赶这么急的路,这么着急,又是要往哪去?”
薄薰挠了挠下巴,喃喃嘟囔:“很急吗?也就走了五个时辰吧,至于去哪…主人说是北上,没有具体目的地。”
阮青枝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周围树木长势,“若是去北上,这条路可绕得远了,而且五个时辰,人不累马也会累。”
像是为了印证阮青枝的话,下一刻,车架前的马就开始嘶鸣不断,伴随阵阵抽搐,没出一会就跛着脚歪倒下去。
薄薰赶忙稳住倾倒的马车,去查看马的情况,见马双目翻白口吐白沫的样子,顿然没好气地双手叉腰,瞪向阮青枝:“你,你小子是乌鸦嘴吗?”
阮青枝看了一眼马,语气平静:“五个时辰,不给吃喝,还不容歇息,人都会累死,更何况负重前行的牲畜。”
“你!”
薄薰被怼得无话可说,细想着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此前赶车也会夜宿歇息,从未有日夜兼行的先例,她是觉得自己不累一直赶路,却忘了照顾马的感受。
这下好了,山林小道,几十里不见人烟,马死了都没补给的地方。
“你这乌鸦嘴,现在被你说中了,那你也要想办法!”
阮青枝神色淡淡,在路边寻了个木桩坐下,“我在想,不过目前是没办法的,等白日,看看有没有路过的商队。”
薄薰顺了顺气,也挨着阮青枝身边坐下,木桩不大两人衣襟相贴,肩膀都撞在一处。
阮青枝身子一僵,刚要起身,就被薄薰扯着衣摆拽回去。
“干什么,嫌弃我?”
“没有,男女授受不亲,我们这样坐一起不合适。”
薄薰朝他翻了个白眼:“什么男女,我是……咳咳,算了,你小子若真在意这些,方才你同主人睡在马车里,怎么不在意这些?”
阮青枝被问得愣住,他看了看马车,又转头看薄薰,“我,我忘了……”
“这是理由吗?”薄薰瞪大眼瞧他,阮青枝被她瞧得不自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薄薰的手,起了身。
“我知薄薰姑娘不拘小节,但有的事情还是需要注意的。”
“你小子,行,那一会你别去马车睡,你就睡在地上!”
“我被你吵醒,睡不着了……”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薄薰双目冷嗖嗖地盯视阮青枝,暗夜之下,一点莹绿从她眼底漫出,但阮青枝背对她,没察觉到她的异样。
薄薰紧扣的五指微微收放,想了想,决定不和阮青枝计较。
“哼!既是睡不着,去,拾捡些柴火来,我准备做饭了。”
池鸢是被一阵烤肉香气诱醒的,挑开车帘,见到车架外的死马,微微诧异。
“主人主人,您醒了,嘿嘿正好,快来尝尝我烤的山鸡肉!”不远处,薄薰和阮青枝围坐在火堆前,笑着与她招手。
见池鸢过来,薄薰立马让出自己的位置,从草堆里重新翻出一块石头搬来坐。
“嘿嘿主人,您快尝尝,闻着可香了,我还一口没吃!”薄薰将山鸡肉递给池鸢,原以为她不会接,没想到她不仅接了,还吃了起来。
薄薰微微睁大眼,她知道池鸢很少吃饭,即便吃也吃得不多,难道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急需食物来增加填补?想至此,薄薰赶忙将脚边打来的几只野味也放在火上烤。
“主人慢些吃,刚烤出来还很烫,我这还有很多,您若是不够,我可以再抓。”
池鸢没说话,一直低头吃东西,像是饿极。
一旁的阮青枝也看呆了眼,他从未见过池鸢这副模样。
池鸢吃完一整只山鸡便不吃了,因吃得太快,嘴边沾了一圈油污,同薄薰说话时,那黑点点一抖一抖地可爱至极:“味道不错,我吃一只就够了,剩下的你们吃。”
薄薰盯着池鸢嘴边的油渍,双眼冒着星星一样的微光:“主人喜欢真是太好了。”因为那模样太过可爱罕见,一时间,薄薰都舍不得提醒她擦去嘴角的污渍。
可下一瞬,阮青枝就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池鸢:“阿鸢,来,擦擦嘴。”
薄薰立时横眉怒瞪他,但碍于池鸢在场,只能生生将怨气憋回肚子里。
池鸢接了帕子擦了嘴,询问阮青枝:“对了,出门前忘了问你,你想去哪?”
阮青枝眸光一怔,微微垂头:“阿鸢不用在意师姐的话,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带着我一起游历,终是不太方便。”
池鸢笑了笑,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话是这般说,但我想问你,你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哪?”
阮青枝睫翼轻颤:“我……我去南边……听薄薰姑娘说,阿鸢要北上,所以,我们其实不同路。”
池鸢瞥了薄薰一眼,薄薰瞬然低头,嘴里嚼得烤肉都不香了。
“是不同路,不过你若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先送你去,毕竟我的事没有定数,所以不急。”
“嗯。”阮青枝微微颔首,犹豫一瞬,坚定回答:“我去金陵。”
“金陵?”池鸢眼皮一跳,金陵是齐氏的地盘,阮青枝的本家就在金陵,而他家三族覆灭之祸,就是齐氏在幕后作的推手。
“嗯,我要去金陵。”阮青枝语气肯定地又说了一遍,他知道,池鸢一定猜到他的去意,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去。
“好,那就先送你去金陵。”
阮青枝抬眸看她,似意外她会答应,对上阮青枝的目光,池鸢微微一笑:“怎么?是觉得我不会答应?人各有志,再怎么阻挠都没用,你想去就去吧,正好,我也想去找齐氏的麻烦。”
“主人,去金陵是走南边吗?那我们是不是走反了。”薄薰闷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池鸢挑挑眉:“那就绕回去。”
阮青枝听言一笑:“不必了阿鸢。”说着,又笑看薄薰,“薄薰姑娘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过了这片山头,就是去金陵的官道,之前我便提醒过她。”
薄薰惊讶捂嘴:“啊!原来你小子说这条路绕得有些远是这个意思,你你你,你有话就不能直说嘛!”
“我以为薄薰姑娘是认路的,因为你不是一直在看地图吗?”
提到这个薄薰的脸瞬间通红,见池鸢投来疑惑目光,低垂头,支支吾吾道:“那个……主人,您知道,我识字不多,图看得明白,就是把南北两个字弄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