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琴魔不过一出场,就让武林盟大半人马失去反抗能力,如此实力,怎能不让武林盟对其日夜忌惮?
瑶琴之音泠泠如玉碎,空寂悠远,在湖畔广场之间来回游荡。
擂台之上,几方势力身影交织不分你我,大家都虚软地躺坐在地上,目光一致看向湖畔西边,一座石塔的塔顶。
那石塔顶檐站立三人,正首处是一名白裙女子,模样秀丽,一头泛着银光的华发飘在脑后,和她腕间垂坠的白练依伴相叠,正是幽山六鬼之首,白练女绫愁。
她左侧盘坐一名男子,华发玄衣,面容俊朗,风姿卓卓,正垂眼抚弄身前那把乌木瑶琴,而他就是琴魔魏君言。
绫愁右侧是千面鬼颜千风,他身量高大,容貌极美,浑身散溢清魅之气,而这副面容自然是他万千皮相的其中一副,此刻,他正抬手轻拢于胸前,一双摄人眼眸端看着场中人,目光不断游移,似在寻找什么。
琴魔的琴音还在继续,但场中已有几个人顶着压力站了起身。魏君言的琴音,寻常人难以抵御,唯有内力深厚,懂音律之人可化解其中魔音。
除了武林盟的几位白衣人,站起身的还有东越那三个势力的头目,这些人实力不均,之所以都能起来,是因为琴魔改变了音攻轨迹,使得他们身上压力减小。
主台上,沈家的家眷和九派代表人物已被人护送走,只剩下沈毅和两位长老,他们周围守着一圈青林堂的护卫,和四个劲装褐衣人。
绫愁望向沈毅,脸上笑靥如花:“沈盟主,二十多年没见,想不到你竟老成这副模样。”
一席话让沈毅当场黑脸,绫愁岁数比他大,除了头发变白,容貌丝毫未老,甚至还比之前更年轻貌美,反观沈毅,半百年纪,头发白得参差不齐,虽是看上去还像壮年时期模样,但眼角皱纹遍布,已显出三分老态。
“…绫…愁…”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沈毅冷脸望着绫愁,眉间紧得可以夹死苍蝇。
绫愁笑着掩嘴:“怎么,沈盟主是因见到奴家太过高兴,所以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么?”
“胡言乱语!”沈毅扬声怒喝,胸口微微起伏,像是气急,看绫愁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憎恶和仇恨。
“哎呀呀,沈盟主怎么生气了?”绫愁故作惊讶,芊芊玉手卷起肩头银发,一丝一缕,轻拢慢捻,动作极尽妖娆,待指尖划过发梢,陡然抬眼朝沈毅投去一个幽怨眼神。
“沈盟主可别看奴家了,再看……奴家可是会害羞的,更重要的是,师兄会吃醋,他若吃醋,怕是沈盟主会吃些苦头呢……”
随绫愁话落,魏君言弦音一转,嗡的一声,一道看不见的音波,将主台檐下垂着的轻纱竹帘一分为二。
沈毅扫了一眼,袖中手轻轻抬起,方还因琴音动弹不得的青林堂护卫,瞬间有了力气冲上前将沈毅护在身后。
绫愁目光在主台几人之间一一扫过,“沈盟主,单凭这些人,可挡不住奴家一招半式,而你,若是这二十年一无长进,也同样不是奴家的对手。”
沈毅双手握拳,捏紧片刻又陡然松开:“妖女,你难道要毁诺,违背当年与那位定下的约定吗?”
绫愁眼眸一转,俯身依着魏君言坐下:“奴家没毁诺呀?这不…约定之期马上快到了嘛~奴家只是提早个十年罢了,反正早早晚晚,都没什么区别,并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位还在不在,若是不在,奴家就更没必要守诺了。”
“你……”沈毅忍了忍,还是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绫愁见他如此沉得住气,笑容微微凝滞,她本意是激怒沈毅,好让他出手,看看武林盟如今实力如何,顺便看能不能勾出他的底牌,但沈毅却如老僧坐定,不动不闻,骂到脸上都不回嘴,身边长老和一干护卫也没动作,如此情况,要么是他胸有成竹,有足够资格与他们对抗,要么就是在虚张声势,等白虎堂的人赶来救场。
想到白虎堂的那位,绫愁瞬然皱眉,她轻轻拽动魏君言的衣袖,示意他停手。
即便白虎堂那位来了,绫愁也不怕,毕竟眼下情况,除了幽山,其他魔道势力也在暗中蠢蠢欲动,除了明面上跳出的三方势力,周围其实还藏着不少。
幽山从不与其他魔道势力合作,但在共同利益面前,大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同气连枝的后果,谁都能预见。
魏君言停了琴声后,擂台上混战的人终于能喘过气,之前能站起来的白衣人和外域几个头目,早就默契停手不打,后面起来的小喽啰见状也不敢动手,一个个爬起身麻溜地站到各自阵营里待命。
绫愁将各势力反应都看在眼里,想了想,起身道:“诸位同道,既然大家都是来讨伐武林盟的,不如我们暂时联手如何?”
幽山势力几十年不出,可仍旧威名赫赫,震慑江湖,天下人无不谈之色变,无论正道还是魔道,都亦如此。
南海六人率先表态,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带着其他人一齐向塔上的绫愁俯首叩拜:“多谢姑姑美意,南海势力愿追随姑姑,唯姑姑马首是瞻!”
幽山六鬼首领一般被魔道中人尊称为鬼主,但绫愁不喜欢别人这么喊她,经过一系列称谓演变,最后保留姑姑尊称,一直流传至今。
海狼见状,不敢犹豫,俯身拜道:“姑姑英明,海狼代表东越势力,愿追随姑姑,任凭姑姑调遣。”
场上就只剩西夜人没表态,独眼怪和岐虫对视几眼,犹疑一会,还是动身向海狼他们走去,“多谢姑姑援手,我等几人,也代表西夜势力,同意站在姑姑这一边。”
独眼怪这句话颇值得推敲,绫愁听了神情不显,但目光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也就那几息的时间,让独眼怪感觉浑身血肉都被冻结,瞬然放轻呼吸,唯恐惹得绫愁不快。
“很好,东越和南海势力留下,清剿擂台这边的人,西夜一众,随我去主台杀沈毅!”
绫愁一声令,无人敢违背,毕竟幽山即使不出现,他们也是要与武林盟的人打的。
擂台之上混战再起,以两位白衣人为首的武林盟护卫,和两拨外域势力打得热火朝天,西夜势力按兵不动,等候绫愁出手。
“师兄,我去了。”绫愁贴着魏君言耳畔呢喃了一句,随即起身拂动长练,飞向主台。
见绫愁当真带人杀过来,青林堂护卫立即布阵出刀试图将她拦下,临到主台,绫愁陡然停步,折身跃到一旁楼檐上。
独眼怪和岐虫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虽心有不满,但也不敢表露,只能硬着头皮,率领手下人和青林堂的护卫交战。
西夜这些人武器极怪,无论使刀还是弄剑,上面总是挂着一窜铜铃,出招时,那铜铃也跟着一阵摇动,铜铃晃出的声音极为刺耳,滋滋刺响中,和他们交手的青林堂护卫,仿佛喝醉酒一样,步子东倒西歪,手里使的刀剑也逐渐虚软无力。
绫愁含笑看着,目光在独眼怪别在腰间的枯骨钟上扫了一眼,随后转眸看向台上一脸阴沉的沈毅。
“沈盟主怎么还不出手?是在等什么,还是说看不起我,不想浪费手里的一兵一卒?”
沈毅嘴皮抽动一下,目光移向石长老,石鬼颔首领命,纵身飞出,蓄力一掌,将围扑过来的西夜人尽数击飞,独眼怪和岐虫巧身躲过,各自施展绝技与他缠斗。
石鬼身为三长老之一功力不俗,但西夜两人实力也不弱,更别论两人招式诡谲,手中武器又出其不意,几番打斗,石鬼很快出现败势。
见状,剩下那位长老也坐不住了,跳出来帮石鬼一起对付西夜人。
绫愁在一旁悠闲观战,视线不时扫向沈毅身后,如木桩般站立不动的四个人,“不是说武林盟还剩三位长老嘛,这怎么才见两位,还有一位呢?”
不等沈毅说话,绫愁又补了一句:“难道是去地牢给那位通风报信去了?”
沈毅冷哼一声:“是又如何,妖女,你当沐川是何地?此次,定让你来得,走不得!”
话音一落,无数道箭矢忽从四面八方射来,之前被独眼怪用血虫解决的哨塔弓箭手,不知何时重新上了人,与此同时,广场周围也悄然出现八队轻甲卫,每个队列后面,都缓缓跟着一辆弩车。
砰的一声,弩车弓弦齐齐震动,飞出去的大箭威力惊人,非常人力量可与之匹敌。
叮咚一声,悠悠琴音再次响起,一道散音急急扫出,荡开的气波,将空中飞射的箭矢定住了半息,而后,箭矢就失去原本的冲击力,如断翅的鸟,凌乱栽下。
叮叮咚咚,又一段琴音急促而动,无形音波震开,将所有围扑过来的护卫全都定在原地。
“沈盟主,难道这便是你说的,让奴家来得走不得的办法?”
听到绫愁满是嘲讽的笑声,沈毅脸沉如锅底,不待他回话,绫愁手中白练瞬然飞出,只闻一道破空声,搭建主台的木柱一齐断裂,在屋檐塌陷之前,沈毅便被身后四人护着冲了出来。
不过,几人刚迈出台檐,身后白练就如蛇般缠住了沈毅的脚,四位褐衣人同时出刀,叮叮几声,击砍在白练上发出刺耳刀鸣。
白练软如丝,硬如铁,不但弹开四人的刀,还分成数截,打着旋儿,追击四人。
“啊!”沈毅一声惨叫,将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去,他脚上还缠着一道白练,细看之下,那光华灼人的丝布之下,藏着无数片锋利刀刃,沈毅越是动,那刀刃就越是扎得深,而他不动,白练就顺着他的脚,一路攀附直上,将他腿脚缓慢收紧。
二十年前沈毅就不是绫愁的对手,二十年后一样不是,面对她的白练,他毫无办法应对,眼看白练缠到了大腿,沈毅顾不得许多,拔出佩刀,直往左腿砍去。
关键时刻,一道天外飞箭破空而来,打偏了沈毅的刀向。
“盟主,不可!”声音在远处响起,随即,他跃上屋檐,搭弓上箭,一弦三箭齐射而出,冲向使动白练的绫愁。
此人箭术了得,从他位置到主台,约有数百步之遥,而他射出的飞箭堪比弩车的速度力道。
飞箭嗡嗡破空而过,将周围空气都烧灼出一道长长白烟尾翼,临到靠近,三箭陡然分裂,偏离成三个方向冲向绫愁。
绫愁微微讶异,躲避之间,就没法去驭动白练伤人,而保护沈毅的四人,便趁此机会,迅速扒开缠在沈毅腿上的白练。
转眼,那射箭人就窜到主台前,跪在沈毅跟前请罪:“盟主恕罪,情况危急,属下不得已出箭,冲撞之处,待事后,按盟规处置。”
沈毅皱眉抬手,示意他免礼,许是腿上伤口太疼,一时半会都开不了口说话。
“哟,好俊的箭法,倒让奴家都看呆了眼。”绫愁一边调笑,一边再次甩来白练。
但这一次,她的白练却没有机会靠近沈毅,有前车之鉴,守护沈毅的四个人,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让白练靠近沈毅半寸。
而那位射箭者是青林堂神箭手杜舟,他本职是看守重焰楼,擂台这边事发后,闻讯匆忙赶来,还好在关键之刻救下沈毅。
四人掩护沈毅撤走,杜舟则继续搭弓射箭,扰乱绫愁的攻势,但他怎会是绫愁的对手,现在距离靠得这么近,箭还没射出,白练已经贴近,杜舟急退一步,可终究是低估了白练的速度,眼见白练袭面,杜舟赶忙拔出短剑应对,然而下一刻,白练从他臂上划过,一瞬的麻痛感一闪而逝,还来不及反应,半截手臂就脱出衣袖,甩到地面。
绫愁使出白练卷起地面的半截手臂道:“呀~小哥哥,真是对不住了,奴家实在惜才,留不住你的人,就只能留住你这只箭术了得的手了。”
杜舟疼得满面苍白,鲜血如喷泉从袖口涌出,但他现在无暇去管,因为绫愁的白练还追着他进攻,但凡有半分松懈,下一个,和身体分家的只会是脑袋。
不过绫愁一直追着他,那沈毅就有机会逃跑,杜舟也是如此想法,所以不惜以自己性命作交换,也要保住沈毅。
又一次,白练缠到杜舟的腿上,还好他躲得快,白练下的刀刃只划开皮肉,没有将腿骨削断。
白练饮血即退,不知绫愁突然好心,还是因为别的,她悠悠挽着白练,挑眉看着杜舟道:“呵……小哥哥还真是忠心啊,若是改投奴家门下,奴家倒可留你一命。”
“绝无可能,我……我誓死效忠盟主大人!”杜舟疼得牙齿都在打颤,身法和动作已经不能两相顾及。
“哦,那你就去死吧!”绫愁一向杀伐果决,既是留不住的人,她便不会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
“啊!”一声惨叫,杜舟被白练卷着腰甩到了半空,等落地时,身体已被锋利刀刃切成两半,一半飞向正在逃命的沈毅那处,一半落在擂台还在混战的人堆里。
绫愁回头看向湖畔石塔,魏君言明白她的意思,指尖一抚,泠泠琴音激荡而出,宛若翻江倒海之势,冲向已经逃远的沈毅。
琴音无形,等四人察觉,回头出招已经来不及,砰的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到,四个人被一股巨力撞开,那一刻五脏内腑都开始翻江倒海,随即,身子又被音波震得高高飞起,急急坠落,一阵飘摇之后终于跌落在地,外表看上去皮肉无伤,但内里骨头都碎成了渣。
绫愁驭动白练,踩着被定身的众护卫,一路饮血杀戮,眼看长练就要卷上沈毅的脖颈,铮的一声,一道飞剑从天而降,携来的强大冲击力将白练震开,其余势将追击而来的绫愁都震退了半步。
绫愁止步抬头,就见远处山林间,四道人影前前后后快速飞来,不过转眼,四人就到了沈毅跟前,而这四人正是白虎堂的四位尊者。
尹奉召回佩剑,站在沈毅身侧却不看他,应是因为尸鬼密地之事,对他生了嫌隙。
其他三人倒是对沈毅格外客气,一阵嘘寒问暖就将他护在身后。
绫愁环手笑看几人说话,待他们说完,才道:“白虎堂的诸位,奴家可等你们许久,若是再不来,沈毅的脑袋就归奴家所有了。”
尹奉看到周围惨状,眉心紧蹙,但身旁景垂可忍不得,直接喝骂出声:“妖女,武林盟岂是尔等魔道放肆之地!”
绫愁似没听见一样,继续含笑扫视几人,“你们几个,咦……怎么不见诸葛老儿?若是你们四个,恐怕是拦不住奴家呢!”
绫愁话刚说完,周围林风顿起,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就变得阴云密布,沉闷凝滞的空气如潮水涌向绫愁,只一瞬,她便感觉一道摄人视线远远锁定而来。
石塔上的魏君言瞬然起身,抱着琴向绫愁飞去,一直看戏的颜千风也收了笑,一个纵身,跃出石塔,转瞬间就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