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不时闪过光华璀璨的银色剑辉,四处迸飞的碎石,将周围岩石壁打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扑腾一下闷响,又一块钟乳石从洞顶掉落到暗河,池鸢一剑扫开身前狂涌的拳风,随即,挽剑一舞,剑风化雾,凝出数道冰凌,叮叮叮直打得对面尹奉不停挪步躲避。
“好一个以虚化实,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功力,老夫不服都不行。”
尹奉嘴上这般说,但手下霸道掌风一下不落,砰砰几声,使出的掌风和池鸢的剑气在半空炸开,引得暗河水都开始剧烈翻腾。
“哼,这就服了?我还没出全力呢。”
池鸢突然抛剑飞身,跃上一处凸出岩峰,只见她双手掐诀,凭空舞动的灵兮剑,以极快速度在石洞内飞转,待剑落回池鸢手中,剑阵已成。
旋即,半空就显现一片由银色剑光凝成的玄妙星图,那星图好似活物,其间有几颗不断闪耀的星辰,正沿着特定轨迹转动。
尹奉讶异看着,好久才回过神,然他才张开口,星图闪动,铮的一下,无数星辉簌簌飞坠,即将落地时,又遁化为细小光剑,直冲他杀来。
尹奉顾不得吃惊,赶忙出掌相击,叮叮叮,光剑碎裂,脆如青瓷,煞是好听。
下一瞬,星图开始变动,坠落星辉,化为无数箭矢,拖着长长尾翼,如流星一般撞向尹奉的拳风。
看着消弭在眼前的星辉箭矢,尹奉有些疑惑,比起之前的光剑,这些箭矢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毫无杀伤力,而就在他思忖间,星辉坠地,哗的一下,乍起的银光刺破洞穴,等尹奉能睁开眼时,所见之处,全都被一层霜雪覆盖,而他的双足更是结了一层厚厚冰霜,既不能动,气血也不得流转。
不过转眼,那冰霜就顺着他的腿缓慢向上侵蚀,尹奉急转真气,噗的一下,震荡开的内力,将冰霜瞬间融化。
还不容他歇口气,星图上耀眼的星辰也开始快速转动,与此同时,凝结在周围的寒霜开出了密密麻麻的冰花,冰花盛开之时,无数寒雾朝场中间的尹奉席卷,重重寒雾如有实质,将他包裹,重达千斤,即便掌风不断,一时半会也难以破阵而出。
寒雾之中,尹奉须发皆白,手脚被冻得阵阵发麻,若不是有深厚内力傍身,怕是此刻早就失了知觉。
看着周围雾蒙蒙之景,尹奉越是心惊越是强制自己平静,凝神之后,却不见雾气散,顿然,他明白这一切不是幻术。
那一刻,尹奉心念有一瞬的崩塌,如此玄妙剑术,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就是他自己也不信,这一切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
尹奉凝思间,忽觉压在身上的寒雾力道变弱,当即尹奉就明白了,星图以池鸢的内力维系,只要能抵得住寒雾的消耗,此阵不攻自破。
尹奉想得没错,维系星阵会消耗池鸢大量的内力,池鸢也没想到,尹奉这么能扛,一直干耗下去,只会落得两败俱伤,所以撤走了一部分制衡之力。
见寒雾散去,尹奉立即施掌,朝池鸢站立之处打去。
然而,他却没注意到,头顶之上,闪耀星图依旧存在,而那几颗耀目星辰,正以极快速度朝他飞坠。
掌风一出,池鸢挥剑击挡,尹奉蹬足而起,身形刚挪几寸,一股强大寒意将他禁锢原地,等星光入目之时,一切为时已晚。
嘭的一声巨响,七颗星辰在尹奉身上炸开,震开的余波让周围冰霜皲裂,封冻的暗河也再次哗哗的奔流。
但场中间,星辰坠落之地,已陷进两丈深坑,尹奉一身是血,歪倒在碎石堆中,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池鸢飞下岩峰,正欲靠近,嗖一下,一块隐含强大劲气的碎石,朝她面门砸来。
池鸢挥剑击飞碎石,上前道:“前辈厉害,受到如此重击都没事。”
尹奉扶着岩壁起身,鲜血已透过他衣摆流到地上,“小姑娘,你方才使得什么招式,是剑阵吗?”
池鸢轻轻颔首:“怎么,前辈感兴趣?”
尹奉低咳一声,气息微喘:“老夫习武七十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招,咳,也就好奇,多问一嘴罢了。”
“哦,那前辈觉得,我和那位诸葛先生相比,孰强孰弱?”
尹奉怔了怔,抬头看向石坑上的池鸢,“姑娘小小年纪,剑道有如此造诣,堪称当世奇才,但以你的功力,想胜诸葛先生,还远远不及。”说罢,尹奉又看向池鸢手里的剑,那把剑的剑锋还闪动着星辉一样的光,只看到那寸光,尹奉便心有余悸,被寒雾裹挟的压抑感,始终萦绕,挥之不去。
“不过,小姑娘也别灰心,以你之悟性,五年之后,或有胜算。”
池鸢听完不由对诸葛炎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上回远远一见,确实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虽是危机感满满,但池鸢手痒的紧,不亲自试一试,怎么都不肯放弃。
“这位诸葛先生当真如此厉害,难道世上就无人可敌了?”
尹奉顺着岩壁爬上深坑,见池鸢不动,便也放宽心,寻了块石头坐下来说话:“怎会无人可敌,这世上潜藏不出的高手多了,据老夫所知,除了桃花坞的几位,这六欲地牢中,就有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哦,是谁?”
尹奉看向池鸢,却没立刻开口。池鸢正待追问,忽然,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不太寻常的怪异气味。
“这是……”池鸢微微皱眉,随即,就见尹奉瞪直了眼,保持一个僵硬姿势,一头栽进碎石堆中。
池鸢起身走去,行至一半,忽觉头晕目眩,心喊一声糟糕,便失去了意识。
在池鸢闻到怪异气味时,就已经屏息,封了口鼻,可没想到这气味如此霸道,单单闻上一点就会中招,尽管池鸢吸得少,也只比尹奉晚一些倒地而已。
池鸢失去意识之刻,手中灵兮剑即刻化作丝缎,自行缠缚在她发间。
最后一丝银辉被黑暗吞没,石洞再次恢复沉寂,只余暗河之水奔流不息,过了半刻,角落石洞缓慢走出一个浑身发臭,身上皮肉高度腐烂的人,此物看上去是人,但其实已经沦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行尸没有眼球,空旷的眼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像是已经锁定目标,不偏不倚的向尹奉走去,而那阵令人昏厥的怪异气味,正是从这具尸体身上散出。
应是被尹奉身上的血气所诱,行尸径直走到尹奉面前,它站定一刻,随即僵硬低头,一对空洞的眼睛陡然亮起一抹红光。
打量过后,行尸弯下僵直的腰,一只手拽起尹奉的胳膊,拖着他转身就走,还没走出多远,行尸再次返回,像才闻到池鸢身上的人气,它盯着池鸢看了一会,微微晃动的脑袋,看上去有些疑惑,应是靠近了,又觉得池鸢身上人气很淡,导致行尸脑中固定思维一时难以抉择。
行尸呆呆站在原地,漆黑没有牙齿的大嘴,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倏然,行尸好似收到某种指令,遂也将池鸢一把拖起,转身向来时洞口回去。
深夜明月高悬,幽幽凉风吹散了一日酷热,几只萤火围着一簇花丛扑腾飞舞,吱呀一声,轩窗被人推开,窗下流萤惊得匆匆飞走,但反应再快也快不过郁玲珑的手。
郁玲珑轻轻捏着手中流萤,又抬头看了看天幕上的残月,怔愣中,眉头不禁皱起。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极为自然的搭上郁玲珑的肩,“别想了,古人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夕旦福,命数这种东西天注定,再是担心也没有用。”
郁玲珑转头看向李双双:“寒姑娘没事吧?”
李双双收了手,跟郁玲珑一起坐在窗前,随意挥手道:“放心没事。”说完,她唇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四下瞥了瞥,凑到郁玲珑耳畔道:“我刚去瞧过了,许少侠还在徽却屋里,看那架势,怕是想守她一夜,哼哼,真是没看出,许少侠对我们徽却,这般情根深种!”
郁玲珑听了神色有片刻怔忪,李双双瞧了,笑着问:“怎么,是联想到自己身上去了?”
见郁玲珑低头不说话,李双双急忙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郁玲珑回话的声音轻如蚊呐。
顿时气氛有些凝滞,李双双见郁玲珑放飞手中流萤,心中酝酿的话,组织了好一会才说出口:“玲珑,薛少侠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你看啊,他之前受那么重的伤,都是小薰薰治好的,这回肯定也没问题。”
李双双顿了顿,又道:“那个,你……我知道你喜欢薛少侠,这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我就不信,薛少侠看不出,好歹你算他的救命恩人,若没你,他早死了,于情于理,他也不该辜负你……”
李双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双双,别说了!”郁玲珑呼吸有些急,她看着李双双,眉头紧蹙,眼里隐隐含泪,“我救薛师兄不是为了什么,以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
看到郁玲珑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李双双有些慌乱无措,连声安慰:“小玲珑别哭,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我我,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嘴笨,你你你打我,打我消消气吧?”
郁玲珑瞪着她,心中气恼,也不至于真要哭,但李双双的话太可恶,她又忍不下这口气,遂伸手轻轻捶打李双双的胸口,“怨你,都怨你,我只是担心薛师兄的安危,从不作他想。”
郁玲珑捶得那几下,引得李双双心里直犯痒,忍不住轻轻环抱住她的腰,“嗯嗯,我知道,感情之事最是强求不得,就像我喜欢你,而你却喜欢薛遥,不止你伤心,说句心里话,我比你还伤心呢。”
郁玲珑自是知道李双双喜欢女子,突然被她表明心意,心中微微羞赧,故作气愤道:“胡说八道,你哪喜欢我了,每次薄薰姑娘来,你眼睛都要粘她身上了,我看你比男子还花心,见一个喜欢一个!”
被说中心思的李双双尴尬收回手,转过脸小声嘀咕:“我,我就见小薰薰生得可爱,没忍住,咳咳,不说这个了,小薰薰进去也有两个时辰了吧,这么久还没出来,该不会……”
郁玲珑赶忙捂住她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呢,再敢乱说,我就用针将你的嘴缝起来!”
李双双连连求饶,故意作出害怕模样:“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嘴笨,求求小玲珑,放我一马。”
两人嬉闹间,没注意到中堂侧门,薄薰已经掀帘出来了,直走到两人身后,见她们还是没有察觉,索性清咳一声,吓得两人直接瘫倒在长榻上。
月光如水,穿过竹帘,温柔散在薄薰肩头,映得墨绿发尾微微透明,薄薰眼眸中还残留着施术时的余晖,莹莹绿光,在昏暗室内,犹如流萤之辉。
见两人被自己吓得怔住,薄薰回身拖了张椅子,拿起桌上的凉茶,大口喝了起来。
窗前郁玲珑两人刚刚回神,并未察觉薄薰眼眸中的异色,她们在一侧仔细观摩薄薰神色,好一会,郁玲珑才鼓起勇气询问:“薄薰姑娘……薛师兄没事吧?”
“嗯?”薄薰转过头,咽下嘴里的茶,润过水的嗓音听着格外清甜:“还问还问,你是个傻的不成,我既敢说,那便做得到,再问,我可要生气了!”
尽管薄薰声音听起来很清脆很悦耳,但李双双敏锐察觉,薄薰今日心情不佳,至于原因为何,她猜不出,更不敢问。
“对不起,薄薰姑娘。”郁玲珑起身向薄薰赔罪,说完,目光不断往角门看,薄薰便是背对她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耐挥手道:“去吧去吧,薛遥好了,想去就去,不用问我。”
见郁玲珑跑得飞快,李双双也忍不住好奇跟着追去,“小薰薰,我也去了啊,等着,我马上回来找你说话!”
见两个聒噪的苍蝇走了,薄薰轻哼一声,一个闪身,直接翻出窗,可刚跃上院墙,一个黑影就朝自己靠近。
薄薰扭身躲过黑影偷袭,翻身坐到墙角枝头,“老头,你怎么还在?”
单回抱着酒葫芦,东倒西歪的在墙檐上晃荡,他一边走一边打酒嗝,看似身形不稳,脚下却不乱一步。
“有意思,真有意思啊,闻小子说,你是池小姑娘的丫鬟?”
薄薰傲慢地扬起下巴,斜眼看着单回:“是又如何?”
“呵呵。”单回拿起酒葫芦痛饮一口,接着道:“难怪了,难怪,厉害的主人便有厉害的丫鬟,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闻到单回身上浓烈的酒气,薄薰微微皱眉:“老东西,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你不是同闻人耳走了吗?为何还要回来?”
单回眯起眼睛,打量薄薰:“当然要回来,你主人许了我一个承诺,老夫若走了,岂不是很亏?”
“哦,我家主人,许你什么了?”
“就就一个承诺,老夫还没想好要什么。”
“哼,既没想好,干嘛如此急切,是怕我们跑了,不守诺吗?”
单回微微抬眼,盯向薄薰微恼的脸,“那倒没有,老夫只是好奇她能不能逃出来,你是她的丫鬟,跟着你就能等到她,再说了,老夫这么大年纪,怎么会贪一个小姑娘的诺言,如此掉份的事老夫才不屑做!”
闻言,薄薰不满地摇晃起双腿:“老头,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算了,我也不卖关子,你给我竖起耳朵听好,我家主人,是鼎鼎大名的鬼笛仙子!”
单回打出长长一个酒嗝,应和颔首:“这个啊,老夫听闻小子说了。”
薄薰瞪着单回道:“看你这模样,想必不知,我家主人一诺可值千金,算了,你既是不屑求,我也不多说了。”
说完,薄薰就蹬足飞起,眨眼间就消失在单回面前,等单回才反应过来,想喊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深夜,薄薰趴在阁楼顶,数着天上的星星,方才她试探着向池鸢传音,不见对面回应,心中又开始焦躁起来。
吧嗒一声脆响,一个小石子差点弹到薄薰的脑门,薄薰转动眼珠,朝屋脊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又收回视线,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谢离的暗卫还没休息,也不知干什么,一阵阵的来,一阵阵的走,这几日,瞧谢离神情也不太对,特别是今日,看上去很正常,但直觉告诉薄薰,谢离心中肯定憋着事。
哎,薄薰又在心中长叹一声,这下好了,主人出事不回,谢离也藏事不说,要她怎么办才好。
正苦恼间,察觉身侧风向有变,薄薰抬眼一瞥,一道月白的轻薄麻布衣,随着凉风,一下一下的卷动,慢慢移到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
阮青枝看着躺在瓦檐上薄薰,冲她笑了笑,轻轻提起衣摆,坐到她身旁,“睡不着,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薄薰一把坐起身,眼眸一转,看见一道黑影在屋檐最下层一闪而过,是暗中窥视的相星竹,薄薰轻哼一声,扭头看向阮青枝。
“好啊,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