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起的湖风,将几片翠绿的柳叶吹向擂台,淡淡清荷香中,采薇脸上的笑容如湖畔满盛的清荷,斗笠男神情微怔,下一刻,转动手腕,接住突袭的一剑。
“哈,你反应真快呢!”采薇语笑盈盈,挥剑退身。
斗笠男神色淡然,似预料她会偷袭,“嗯,下次可以更快些。”
采薇笑容一顿,娇艳红唇不满嘟气:“你你,你别小瞧人,一会准打得你满地找牙!”
斗笠男沉默不语,等着接招,采薇见此,微微跺脚,挥剑再次上前,但这一次,斗笠男却不再放水,忽闪的身影,残影留白的刀光,让采薇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形,等察觉靠近时已是来不及应对。
只感觉一道疾风从耳畔掠过,断开的青丝,随风飘入采薇的眼帘,还不容她惊诧,手中剑就被斗笠男的刀挑飞。
“你……”采薇看着指向胸口的刀,气息有些急,她缓了缓,终于说出话:“你还挺厉害,算了,本姑娘认输!”
斗笠男缓缓收刀,抬起头注视她:“你说的,不要我让。”
采薇凝噎片刻,灿烂笑开:“多谢赐教,本姑娘输的心服口服。”
斗笠男唇角动了动,似有话却不知怎么开口,就在这时,主场人上前宣布胜者,欢呼声中,斗笠男将刀挂回腰间,神情淡淡的转身离开。
“喂,你的名字,真的叫鱼吗?”采薇出声喊住他。
斗笠男转过身,摘下斗笠,一双似海水般深邃的眼睛,沉静又忧郁的看着她:“嗯……”
等了半天,就等来一个字,跟个闷葫芦一样,采薇在心里埋怨一会,脸上笑容依然灿烂:“好,我记住你了,有朝一日,本姑娘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到时候你不许求饶!”
说完,采薇提着剑,头也不回的下了擂台,而斗笠男却还站在原地,一路目送她远去。
薄薰百无聊赖的依着窗台,半垂的眼,盯着那名叫鱼的男子离开,“这小子,算他运气好,遇见个绣花枕头,也是胜之不武了。”随后,薄薰又将视线挪向采薇,“小姑娘倒有趣,也不知她师兄打不打擂台。”
薄薰自个嘀咕了半天,不见谢离回应,转头瞧去,他正垂头看案前的书简,看似专注,但心思早就飘远了。
薄薰瞧了一眼,道:“连你也觉得没意思了,对不对?”
谢离拉开书简,缓声道:“没有,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没怎么看,是天涯海阁的女弟子输了?”
“那是肯定的,两人实力悬殊,一上场我就发现了。”薄薰打了哈欠,视线一转,惊道:“小谢离快看,是那个母老虎!”
擂台上张婉一身红装,手持长鞭,神情傲慢的扫看站在她对面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素衣,衣摆处绣着一只长尾山鹊,天青色的羽毛,沐浴日光,折射出湖波一样的水纹。
张婉扫视一圈,甩开长鞭,清喝道:“武林盟,张婉!”
“鹊枝岛,南音。”女子声音脆如鸟鸣,容貌也极为惹眼。
听到鹊枝岛的名字,台下众人哗然一片,因为南海之外的鹊枝岛,虽为九派之列,却向来避世不出,江湖传言,鹊枝岛女尊男卑,鹊枝岛的女子更是不好惹,往届武林大比,也从未见鹊枝岛弟子出场。
听着台下各种各样关于鹊枝岛的传言,张婉神情诧异,心中更是来气,怨南音一出场,就将自己风头夺去,便默默盘算着,待会让她出臭。
主场人一退,南音便拔出剑,神情淡漠的看着张婉。
见她如此神情,张婉心头一堵,池鸢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她认栽,但眼前女子又是谁,不过一个名不经传的鹊枝岛弟子,怎敢以这种眼神看她。
想罢,张婉再也忍不住,挥鞭朝南音打去,看似轻柔的长鞭,却有破空之疾。
看着眼前一瓣花被长鞭截成两段,南音怔了怔,点剑迎招。
南音的剑如青鸟振翅,轻灵又迅捷,而张婉的长鞭,如缠人的毒蛇,无时无刻不知疲倦的追击她落足的每一处。
南音闪避挪转,摸清张婉路数后,开始迎击,就在长鞭飞来的一瞬,南音抓准时机,执剑朝她长鞭斩去,熟料长鞭材质特殊,锋利剑刃好似撞进一团棉花中,就在南音抽身之刻,长鞭突然转了一道弯,勾住她剑锋,转眼便将她剑刃卷死。
见此,张婉大笑出声,施力将长鞭拽紧,缓慢扯着她向自己靠近。
角逐间,南音额角溢汗,执剑的手微微抖动,反观张婉更是好不到哪里,最初还能拽过几尺,之后就寸步不动,两人交汇的内力通过长鞭来回流窜,两道不相融的真气交缠碰撞,再这般下去怕是会两败俱伤。
最后关头南音松了手,张婉扯着长鞭一连几个趔趄才站稳,虽是将南音的剑卷脱了手,但剑没出界,还不算输。
张婉也不稀罕用这等下作之招,要赢便赢得堂堂正正,她正欲将剑卷起,南音突闪而来,一个飞鸟凌波,单足勾剑,直冲张婉面门。
张婉疾退几步,想收鞭已经来不及,危机时刻,张婉突然探向腰带,唰的一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应招。
张婉此举颇为无赖,但她一上场,软剑就在腰间,要怪只能怪南音没察觉,并且武林大比,从不设限武器一事,往届之中,使暗器的也大有人在。
张婉一手持剑一手挥鞭,大大增加了自己的应对优势,鞭长可远击,剑短可近战,无论南音如何快的身法,如何优美的剑招,都不会再有接近她的机会。
两人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严格说南音或许强上那么一些,但十几回合下来,南音都破不了她的防御,反而被她追得满地跑。
南音轻轻一点,转身落在擂台最边缘的木柱,张婉见此,以为她是被自己逼到绝境,脸上笑容越来越得意,就在这一瞬,南音突然飞跃直下,剑锋点地,身子倒悬前翻,张婉立马挥鞭,力气大得地面木板都跟着震颤,南音巧身躲开,一个云剑起身,踩住张婉的鞭头,直向她胸口刺去。
张婉被这一招打得猝不及防,慌忙使出软剑对抗,但南音这一剑着实凌厉,嗡嗡剑鸣,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开张婉的防御,直到最后一步,她才停下。
“你输了。”南音冷冷的对张婉道。
张婉秀眉一扬,瞪向南音:“得意什么,一时不察,才被你占了上风,若真论本事,你远不及我!”
南音微微皱眉,只觉张婉对自己的敌意过于莫名,见主场人上前,南音向两人抬手一礼,便提剑即去,半刻都不愿久留。
张婉被南音甩了脸色,又输了比赛,心中窝火的很,她盯着南音离开的方向,气冲冲的跑下台。
这一幕让薄薰乐得哈哈大笑,她趴着窗沿,身子前倾,几乎快要掉出去,“小谢离你快看,那母老虎真笨,哈哈哈,活该,就这点本事还敢与主人约战,真是丢人现眼!”
谢离没接话,他目视张婉下台的去向,见她去找台后找家眷诉苦,便移了视线,去看沈毅反应。
云梦山庄的弟子,嫁给武林盟的大公子为妻,看似稀松平常的联姻之事,可水深处的漩涡又有谁能看清。
鹊枝岛出世第一场擂台比,就与武林盟的人对上,虽说上场顺序都由抽签决定,但武林盟想在其中作文章,也是轻而易举,张婉,一个常年榜单垫底的人,武林盟拿她出手对擂,怕是故意为之,不为示弱,只为突出鹊枝岛的实力,同时也将众人目光转移,借以暗中行事。
“诶,那不是李双双,她怎么出来了!”薄薰惊呼一声,回头对谢离道:“小谢离,我去去就回,这里很安全,你别乱跑。”
不待谢离回答,薄薰已经翻窗跑没了影,谢离无奈一笑,瞥向擂台上的人,手指无意识的摩挲案上的竹简。
须臾,窗前竹帘晃动,一道黑影悄然落到谢离身后,“公子,有您的信。”
观众席后停着密密麻麻的各式车辆,薄薰扫看间,钻进一辆黑布马车中,熟料,薛遥、郁玲珑也都来了,对上薄薰幽冷的眼神,李双双笑着打哈哈:“小薰薰,对不起,我投降,此事怪我,确实拦不住薛遥,迫于无奈,只能租个马车将人都拉来了。”
“算了,来就来了,不过你们可记住,千万别乱走,外面人多眼杂,万一被仇人盯上,我可没空救人。”
“遵命,保证不给小薰薰添麻烦!”李双双笑着回应,趁马车狭小,趁机贴近薄薰,不着痕迹的挽她胳膊。
薄薰岂会不察,毫不留情的甩开她,回头问薛遥:“说吧,你一定要来的原因?”
薛遥依着车窗,半开的竹帘,可见远处擂台比武,“听说这次夺宝擂台不设限,便想看师叔会不会来。”
“来又如何,你这模样,还要找他报仇?”
面对薄薰的嘲弄,薛遥一脸沉定:“我是来看比武的,不是来报仇。”
“你小子,都成这样了,还不安分。”薄薰嘴上埋怨,却还是伸手,熟练的给薛遥把脉。
薛遥垂眸噤声,等待薄薰的诊断。薄薰探了一息,松开手,抬眼瞬间,瞧见薛遥闪躲的眼神,促狭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小子的心思,主人虽说要等她回来之后给你医治,但事有变故,依眼下形势,还是早治早好,这样吧,我晚上去找你,记得别锁门。”
“真的吗?薄薰姑娘,你真的要给薛遥治手脚了?”郁玲珑听了比薛遥还要激动。
“我何时说话不算数?都老实待着,别让人操心!”薄薰训诫一句,扭头便掀帘而去。
等薄薰回到雅间,已是半刻钟后的事,她翻窗回来,见谢离对着茶汤发呆,神情有些不对,便凑上前问:“小谢离,出何事了?”
谢离怔怔回神,目光焦距好一会才与薄薰对上,他看着薄薰,缓缓抬手抚着额角,“没什么事,只是突然乏了。”
薄薰狐疑的瞅着谢离,脸上写满了不信两个大字,“真的,你没骗我?”
谢离双眸眨动,唇角牵起淡淡的笑:“没事,说来,你去那边都做了什么?”
提到这个,薄薰顿然来气,“哼,还说呢,这个薛遥,都什么样了,还赶着瞧热闹,现在外面可是群狼环伺,万一被人盯上抓走,怕是小命都保不住。”
看到薄薰气得嘟起的嘴,谢离眼底的忧色散了些许,“其实我可以理解薛遥的心情,从前,他是门派的天子骄子,风云榜上的少年天才,如今武林大比再次召开,而他却落得这般境地,自然心结难解。”
谢离挽起袖口,给薄薰倒茶:“此地虽说是鱼龙混杂,但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且让他去吧。”
“唔,说的也对。”薄薰接过茶,喝了一口,舔了舔舌头,去看擂台上的比试。
台前,两个奇装异服的人打斗正酣,台下呐喊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听那碎语声,好像两人都是外域人,一个来自南诏,一个来自西夜。
两大汉见面就是杀招,谁都不乐意让着谁,但因实力差距不大,你来我往之间,除了些许皮肉伤,也没擦出太大的火花,这擂台规矩,虽说是点到为止,但是只要一方嘴倔不认输,失手打死的例子也是有的。
两人打得武器都被飞了,默契的谁都没捡,直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肉搏,一下下拳拳到肉的扭打嘶喊,看得人热血喷张,现场气氛就差下注堵输赢了。
结果很快水落石出,最先力竭的那个输掉了比试。
而后的几对选手组合,更是出奇,总是一方九派弟子,一方外域魔道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武林盟故意为之。
不过,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露脸的,都是些无名小卒,他们武功平平,正好给出来游历的九派弟子练手,几对人,虽略有摩擦口角,但在一场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中,最后都能握手言和。
此举闹得武林盟的人都有些懵,而台下观众纷纷夸赞武林盟的妙计,无论有意无意,都促成了外域和中原的友好交流。
几场过后,又一个熟悉人影进入薄薰眼帘,看到他,薄薰乐道:“快看是沈莫!不都说他是武林盟的大公子吗?怎么,这大公子也要上台争榜啊?”
看到沈莫的对手是水月洞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薄薰直接翻了个白眼,出口骂道:“这分明是故意放水,小谢离,你说,沈莫他真要打,为何不安排个实力相当的,偏偏上了个最没用的给他当木桩,真是可恶!”
谢离微笑着摇头:“消消气,来,喝茶。”
“哼,气死我了!”薄薰喝了一口凉茶,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心头的火气当真消了一半,她转动眼珠,瞅着台上打得风生水起的沈莫,突然道:“诶,你说,若是之前张婉没被淘汰,那最后决赛,这对夫妻岂不是要公然对打,哈哈哈哈,想想就觉得好笑!”
“咳咳咳咳……”谢离听言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唇角半是笑意半是无奈。
薄薰自顾自说,哪管谢离什么反应,她盯着擂台,恨不得附身到沈莫对手身上,替他狠狠教训这个无耻下流的色胚。
尽管明眼人都能瞧出,台上两人实力悬殊,但沈莫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老是在关键时刻放水,让这场无聊的比试拖了半刻钟才结束。
“哼,瞧他得意的样子,还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了!”薄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却不察身侧谢离,笑容已经敛去,一脸忧思的看着自己的袖口。
与地面热闹纷呈的比武大会相比,六欲地牢安静得连只虫子爬得声音都听得分明。
闻人耳斜眼瞟着铁栏外巡查的护卫,待他们走远,立刻从牙缝里摸出一根小铁丝,探出手,借着衣袍遮掩,去摸门锁的孔洞。
正当闻人耳掏得入神时,出恭的守卫回来了,闻人耳赶忙收回手,装作呼呼大睡模样,半垂脑袋靠在铁栏前。
守卫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巡看附近几间地牢的情况,除了闻人耳,地牢的人都在酣睡,守卫也是见怪不怪,选了个墙角开始站桩。
闻人耳等了好一会,又探出手去掏锁孔,他一眼斜看外面情况,一眼眯起,瞅着细小锁孔,忽地,似探到一些门道,半张的小歪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只闻,一道极轻的咔嚓声,闻人耳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他一手转开锁,一手接住锁头,然后,继续用铁丝掏第二把锁的孔洞。
就在闻人耳隔壁间,那酣睡老者猛地睁开眼,但嘴还大张着,喝喝喝的一直打着雷鸣般的呼噜,他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瞬然爬起身,紧贴石壁,抬手在壁上叩了叩。
做贼的闻人耳听觉最是灵敏,听到动静后,便也回应了几下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