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武林大会开幕,最后一日,内外城门大开,广邀各路江湖豪杰,游览沐川城盛景,听说在武林大会召开的这五日,便是三山六域的邪魔外道都可随意入城,门禁看似松懈,但内城巡视的护卫比往日增多,各处瞭望塔也都步满了弓箭手。
如此行径,武林盟似有意将敌手放进来,欲设局瓮中捉鳖。
即便如此,鹤立台所在的上越街防守依然森严,青天白日下,更是难以潜伏接近,见此,池鸢索性带着许念安绕道而行,沿着麒麟山脚绕行到鹤立台后山,寻到密道所在。
许念安身量没康天雄那般魁梧,钻地洞还算灵巧,由熟悉路线的池鸢带路,不过半个钟头就到达了目的地。
看到石板前的小碎石堆,池鸢微微错愕,这碎石堆是她临走时故意摆的,若是有人从下面出来,很容易推倒散开,而今还是原状,那只能说康天雄还没出来。
“池姑娘,就是这里了吗?”许念安四下打量幽暗石壁,打开随行背包,换上夜行衣和一应装备。
“就是这里了。”池鸢也换上夜行衣,看到布包中的黑斗篷和之前护卫的外衣,想了想,还是将它塞入怀中,以待必要时备用。
一切准备妥当,池鸢掀开石板一角,凝神一探,很好,十丈内没听见脚步声,当即一溜烟钻入,回头朝许念安招手。
沿着之前记号,池鸢顺利来到最开始那间通了无数石洞的大石室,蹲在角落观察一会,果然,白日巡逻守卫没有昨夜那般密集。掐准时机,池鸢带着许念安快速越过中堂,直上高台,开机关,进入那间有卧床的石室。
石室点着百合香丸,有安神静心之效,池鸢看向书案,几本日志被摊开,一旁还放着支沾墨汁的笔,池鸢暗道不好,四下一看,赶忙拉着许念安躲到床后的帘帐中。
两人才躲进去,书架对侧的光滑石壁便缓缓挪动,一个身着黑斗篷的老者从中走出,原来这石室,不止书架后有暗门。
老者径直走到书案前,继续翻阅未看完的日志,稍许,他离了书案,站在书架前半天不动。
静谧石室内,只闻老者轻到听不见的呼吸声,许念安微微屏息,手不自觉的握上腰间的剑。
忽地,老者伸手摘下斗篷帽,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许念安以为他要动手,还好关键时刻,池鸢按住了他的剑。
老者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随即转过身,朝床榻走来。
也就这个时候,池鸢才看清了他的脸。老者一头灰发,面相冷厉,高扬的眉骨下,一对鹰目正睨着手中书卷,神色微微不虞。
咯吱一声,老者拿着书直接躺靠在床头,此刻,他只要转过头,就能看见帘帐后,被烛火映出不那么明显的人影。
池鸢和许念安也不敢动,若是动了,那身影反而更明显,坚持好一会,老者突然放下书,掀起被子假寐,没一会,就听见一阵犹如拉锯般的鼾声。
如此境况,池鸢不确定老者有没有睡着,想出去,得绕过床榻,去扭动书案上的镇纸,但书架挪开的动静太大,保不准他被会惊醒。
等了好一会,在池鸢忍不住准备冒险一试时,入口石壁前,一个□□石像嘴里叼着的珠子,突然掉落在下面椭圆形的油灯盘内,咚的一声闷响,熄灭了一角烛火,也将老者从浅睡一下惊醒。
老者翻坐起身,扭动床头前凸出的雕花木兽,咔嚓一声,池鸢进来的那面石壁便缓缓移开。
一个护卫从外面进来,行至床前,神情恭敬的向老者行礼:“石长老,盟主传话,让您去一趟。”
池鸢微微讶异,心道原来这老者便是石长老,难怪会在床上捡到他的斗篷,原来这间石室是他休息的地方。
“嗯。”石鬼低应一声,暗哑苍老的声音,和薄薰之前模仿的有些出入,如此也解释了庞统领为何会对池鸢起疑。
石鬼前脚跟着护卫出了石室,池鸢后脚便拿起镇纸,开启书架后的暗门,看到熟悉的三扇木门,池鸢上次选了左边,这回便选了中间。
打开门,一样熟悉的长石阶,熟悉的地下暗河潮风,看来这扇门也是通往一处地牢的秘密通道。
池鸢跨下一道石阶,心想,总共三扇门,但地牢却有六处,不对,之前走到尽头,还有两处未知的道口,应该是这三扇门,每一扇门皆对应两处地牢,如此才算合理。
许念安闷不吭声的跟在池鸢身后走着,他知道武林盟的六欲地牢,也正是清楚这里凶险可怕之处,所以一得知寒徽却被关押在此,才会心急如焚。
六欲地牢对外传言,只关最凶恶的外域魔头,但其实,所有被武林盟抓来的人,都会分别关在这六狱之中,其中不乏叛盟者,对武林盟起异心的门派,以及,武林盟想要掩盖真相的关键人物。
当然这些密辛,许念安只知其一,他真正在意的,是六欲地牢刑罚极重,凡是被关进来的来,几乎没有出去的可能,要么被折磨死,要么被关到死,都不得人而知。
而今身处地牢中,许念安也才稍稍领略,为何都说六欲地牢几乎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如此复杂地形,一经发现,基本无处藏身。
空寂的石道,轻轻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见许念安一直不说话,池鸢忍不住问他:“你在担心寒徽却?”
许念安按住腰侧佩剑,轻声回道:“嗯,我知这地牢私刑极重,我怕徽却她受不住。”
徽却……池鸢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在薛遥他们面前喊寒徽却为寒姑娘,而之前在回楼时,他私底下也喊了一声徽却,该不会……
“你喜欢寒徽却?”池鸢直白询问。
许念安微微一怔,低垂头躲过池鸢探来的目光,“是……”
见他如此,池鸢戏谑一笑:“喜欢就喜欢,遮遮掩掩干嘛,难怪你如此着紧她安危,之前我还纳闷,现在明白了。”
池鸢态度敞亮说话直白,许念安也被她感染,被人看破心思的羞窘,也随之烟消云散。
看到石阶尽头的火光,池鸢微微缓步,“到了,里面防守不少,硬闯会打草惊蛇,先乔装打扮一下。”
池鸢拿出护卫衣服给许念安,自己则披上石长老的斗篷,但这一次没有薄薰帮她伪声传话,进去之后能不说话的地方还是尽量不说为好。
出路口,果见篝火前站着两名持刀护卫,见池鸢两人,护卫微微一怔,俯身上前行礼:“见过石长老。”
池鸢轻轻挥手示意,带着许念安直入地牢大门,身后护卫也不多言,退至一侧继续值守。
看到牢门前的鼻形铁塑,池鸢暗忖,原来这里的香欲地牢,但都走到这里了,若是突然回头,会让守卫起疑,算了,还是进去看一看吧。
牢门前依旧有四个昆仑奴,这几人是轮番值守,白日四人,晚上四人。
进入地牢后,意外的没有护卫上前试探问询池鸢身份,池鸢觉得,是因为自己带了小弟的缘故,但其实,她没发现,走远之后,身后护卫都在悄悄抬头观察她。
香欲地牢中,布局和见欲一模一样,其内关押的人也比见欲多了不少,池鸢不打算走到底,走至一半,随意到几处地牢前看两眼便打算离开。
忽然,身后的许念安站立不动,池鸢回头瞧他,发现他目光停在左侧地牢内,那地牢中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被铁链束缚在最深处的水池内,听见脚步声停住,此人抬起头,朝池鸢他们扫看而去。
两人站在灯影下,除了一身衣着什么都瞧不清,那人看了一会,收回视线,鼻腔喷出一声不屑又倨傲的冷哼。
许念安站在铁栏前细细端看他的五官,而后,他微微靠向池鸢身侧,压低声音道:“池姑娘,我见过此人。”
“哦,是谁?”池鸢讶异回头。
许念安唇瓣微抖,神情惊愕,有些不可置信,他又看了几眼,认真道:“他……他好像是云梦山庄前任庄主,乔笙。”
“云梦山庄?是奉清川的师门?”
“是,我八岁随师父一同上云梦拜访,那时,执掌云梦的还是乔庄主,我虽年幼,但对乔庄主的模样,还是记得清楚的,乔庄主人很好,和我师父亦是朋友,只是后来,云梦内乱,乔庄主失踪,这桩悬案一直是师父心头的遗憾,却不想,乔庄主竟会被武林盟秘密关押在此。”
池鸢听言,转头看向水池中狼狈形容的人,他手脚亦是被铁钩穿锁,长年累月下来,那铁钩都与他愈合的皮肉生在一处,比起之前在见欲地牢看到的人,乔笙身上的伤还算轻,不过,在他破漏衣衫的胸前,有一道从左肩至右下腰肋的狭长刀疤,看上去颇为刺目惊心。
“武林盟……狼子野心,居心叵则,肯定与现任云梦庄主暗中勾连。”许念安喃喃低言道。
池鸢看了一眼周围的看守,低声问:“你确定是他,那要救吗?”
许念安微微一怔,抬头对上池鸢目光,但很快他便别开眼去,微微摇头:“恕我私心,既得知乔庄主在此,解救之法,日后再议,而今我只想知道,徽却是否平安无事。”
说罢,许念安眼眸一黯,一想到寒徽却也会受同等刑罚,他浑身就止不住的发抖,袖中五指更是抠出了血印。
闻到那淡淡的血腥气,池鸢无声叹息,回眸看向地牢中的乔笙,“放心吧,这老家伙内力深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以现在情况,只能先救出寒徽却,其他人不用管,你也不必心生愧疚。”
而后,池鸢又带着许念安装模作样在其他牢门前寻看,停留半个时辰后便离开香欲地牢。
按照正常排列位置,与香欲挨着的必是听欲或味欲,只要遇其一,那就能推算出意欲地牢所在。
看向前方幽深甬道,池鸢深吸一口气,带着许念安头也不回的向前行去,到达第一个岔道口,凭直觉,池鸢选择中间,直绕行一会,又见一簇明亮火光,看到光火,池鸢就知道自己堵对了,一般石道内只点油灯,只有地牢位置才燃火炬。
临到出口,池鸢作好隐秘记号,回头看向身后,这一路走来,他们没遇到任何护卫队,虽说白日防守不严,但也不可能是这般松懈状态。
看到牢门上耳朵形状的铁塑,池鸢微微惊讶,若六欲地牢排布真如她心中推想,那意欲地牢必然就在昨日,去见欲地牢的某一处甬道口,想不到真正目的地就在身边,却因为一念之差,相隔甚远。
池鸢带着许念安入了听欲地牢,一路走马观花,佯装巡查模样。
“等等,他好像是天鹰门门主!”许念安突然叫住池鸢。
池鸢转过身,看向右侧地牢,“你小子认识的人还挺多,难不成,九派掌门你都见过?”
“这是当然,除了例常比武交流之外,各派门主生辰节日,都会互相登门拜访,不说九派,依附九派的小宗门门主,大多我都是见过的。”
“你小子年纪轻轻,见识倒是广。”
“咳,池姑娘,虽说你确实武艺高强,名震江湖,但我比你大上许多,称我为小子实有不妥吧?”
池鸢听言瞟了他一眼,语气不满:“哪里不妥了,不叫小子叫什么,难不成喊你许公子,许少侠,还是许念安,或是念安?”
许念安听得眼皮直抖,沉默片刻:“算了,随姑娘喜欢吧,我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这不就是了。”池鸢轻轻哼声,伸手搭上地牢铁栏,贴近观察睡在石床上的人。
地牢石床就挨着铁栏,睡在上面的人侧着身子背对人,一身血衣到处都是破洞,伤口处趴了几只苍蝇,也不知是昏睡还是假睡,时不时的会伸手驱赶。
“他脸都没露,你如何看出他就是天鹰门的门主?而且,不是说天鹰门主被天山魔头杀了吗?”
“天鹰门主之死太过蹊跷,其死讯也是武林盟传出,天山魔头不过是他们用来混淆视听的由头,若真是死了,那眼前这人又是谁?”
“你如何能确定就是他?”
“天鹰门主我见过,他手上有道显眼胎记,你自己看。”
池鸢听言,看向石床人的手,还真如许念安所言,那人露出袖外的右手手背上,有道如闪电一样的胎记。
就在两人低声说话时,身后不远处,站在角落石壁前的一名护卫,不时抬头用警惕目光打量他们。见池鸢驻留在地牢前不走,那护卫眼里的眸光越来越凶戾,看着池鸢身上的黑斗篷,他再也忍不住,持刀悄悄靠近。
也在靠近的一瞬,池鸢察觉,只见寒光一起,那护卫扬刀一劈,眼神狠厉地朝她斩来,池鸢推开一侧的许念安,移步躲开。
周围护卫见状,惊震一刻,瞬然提刀上前:“快,有刺客,保护石长老!”
池鸢躲过一刀后,那人就失了先机,护卫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此人与护卫缠斗十几招,突然,有人一枪挑飞他头上的帽子,立时有护卫惊喊:“生面孔,果然是刺客,快,抓住他!”
池鸢惊讶看着被人围攻的康天雄,真没想到,他竟能在这么多护卫的眼皮子底下,潜到这地牢深处来。
许念安同样惊讶,他认识康天雄,而康天雄出现在这里,那地牢内躺着的人必然是天鹰门的门主。
康天雄之所以突然向池鸢袭击,应误以为她是石鬼,要对里面的人动刑,一时冲动,便暴露了身份。
尽管康天雄武功底子不错,但在越聚越多的护卫围攻之下,渐渐露出败势,他愈打愈退,从衣兜中掏出个黑褐色的东西,那东西盘成了个球,被康天雄扔到地上后,立马弹射而起,窜到墙角,开始打洞。
看到那只穿山甲,池鸢终于明白为何康天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到这里,看来那不为人知的密道怕也是这只穿山甲的杰作,有此物在,难怪康天雄敢只身闯入六欲地牢。
只是可惜,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若他再忍忍,说不定还真能将自己的门主救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躺在石床上的人依旧岿然不动,多半是昏睡当中,驱赶苍蝇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
转眼,穿山甲就打出一个窄小洞口,康天雄一刀扫退三面护卫,再接一掌,打向旁边石墙,霎时,周围石壁嗡嗡震动,无数石块开始掉落。
趁护卫躲避时刻,康天雄赶忙随穿山甲钻入洞口,明晃晃地消失在众护卫的眼皮子底下。
周围地动就维持了一会,等恢复时,落下的积石也刚巧将洞穴掩盖。护卫挖了好一会,将洞口挖出后,里面已经被穿山甲挖塌陷,没法追踪。
趁着势乱,池鸢赶紧带许念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