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簌簌,吹得林中落叶乱舞,一个褐衣男人飞踏而来,悬立树端,居高临下俯看众人,他头戴红色抹额,发辫之间缀着五彩木珠,此人眉骨颇高,眼窝深陷,面部轮廓如刀削斧凿,正是西域人特有的相貌五官。
褐衣男人扫视一圈,目光锁定在池鸢身上,他眼神冷厉,下垂的眼角皱起两道深深的沟壑。
女子平缓内息,轻身一跃,飞到男人身旁,娇笑依附:“骆郎,奴家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褐衣男人面无表情的看了女子一眼,飞身而下,落到池鸢身前拔出长刀。
树上女子俯身坐下,摇晃双腿道:“骆郎,你可小心咯,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鬼笛仙子,若是轻敌,吃了苦头可别怪奴家没提醒你。”
褐衣男人提起长刀,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提刀的动作很慢,可就是在提起的那一瞬,身侧一圈的风场瞬变,眼前缓缓飘落的绿叶,忽而改变垂落轨迹,慢慢向四面窜落,掩在枯叶之中的小石子不时地震动跳起,缓缓向外平移。
此时此刻,树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就连初升的太阳也被树影遮掩,将林下笼进一片黑暗之中。
大家皆被褐衣男人的气势压得些许喘不过气,场中唯独一人不受影响,那便是正对褐衣男子威压的池鸢,她反手持剑,看着身前男人。
忽地,男人提刀的动作一顿,哗的一声,长刀劈开两人身前空气,迅猛刀气犹如盘古之斧,朝池鸢当头斩去。
池鸢唇角一勾,提剑而上,剑锋之颠,流泻出一道星光,光华流泻,似有若无的薄雾悄无声息的向着四面氤氲蔓延。
铮的一声,刀剑交叠的那一刻,震开的余波将周身五丈内的草木连根拔起,树上看戏的女子也不能幸免,但刀气飞来的一瞬,她轻点足尖,巧身躲避,施然落在安全之地。
刀剑交叠一瞬,两人又随即分开,当当几声,长刀击砍在剑身,震出刺目火花,几十斤的长刀,挥舞之间,风声呼呼作响,每一个下劈,带起的风流极大,搅得周围落叶都卷了旋儿,可看似千斤一击,却被池鸢以一柄剑,四两拨千斤的扫开。
褐衣男人被击退几步,他目光一错,显然很是意外,这时,坐在远处的女子娇笑道:“呵呵呵,骆郎,都说了别小看这位小妹妹,你那点蛮力,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褐衣男人听也不听,后足一瞪,举刀再次朝池鸢杀去,他长刀极重,可他身法却轻巧灵活,一个背刀旋身击斩,竟可逼得池鸢错步飞退。褐衣男人趁胜追击,一刀扫其首,被挡,顺其往下劈,被躲,再次转刀,向她胸腹捅,却被一剑震了回来。
两人在林间打斗,退至不远处的黑衣剑客也不忘使命,再次与许念安交上手,原本许念安就不是他的对手,加上之前受了一剑,如今对战,更是捉襟见肘。
李双双见此,顾不得许多,从刺客尸体上捡了一把刀加入战斗,虽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但在两人的配合下,也能稍稍制衡一下黑衣剑客的攻势。
树上看戏的女子瞧见这一幕,咯咯笑起:“哎呀呀,小哥,你就这点本事么?亏得奴家之前对你颇为赏识,原来,小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黑衣剑客脸一黑,手中剑招突变,快如密雨的剑势直打许念安措手不及,李双双更不是他的对手,她本擅使剑,手里的那把短刀根本不称手,不过交锋几招,就被黑衣剑客挑飞手里的刀。
许念安刚躲开一式剑招,见李双双落难,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去替她挡剑,可即便出剑挡下,但那一剑实在凌厉,击来的剑气余波,瞬间将两人震飞,撞树而落。
“哈哈哈,这才对嘛,看来小哥不喜欢被人夸,那以后,奴家只能将话反着来说了。”树上女子笑声不断,当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战局,她就笑不出声了。
林中另一边可谓是狼藉一片,放眼望去,草木横断,残枝碎叶随四溢的剑气刀风纷飞乱舞,地面凹凸不平,就连岩石都被劈砍出了无数个坑洞。
两人激烈战斗仍在继续,能在池鸢手下走过百招,足可见褐衣男实力强悍,但细观之下,褐衣男已然被池鸢逼得身心力竭,百招之内,他浑身解数都被池鸢看破,而她的剑招,却眼花缭乱得难以应对。
褐衣男此刻所出的每一招都必须极为小心,他不能有半分失误,失误便失了先机,也就是万分紧张之下,他已从进攻者变成了防御者。
突然,池鸢剑光乍亮,褐衣男目露惊色,赶忙运转内力,渡其刀刃,蓄力击挡,嗡的一声,剑锋陡转,从他刀上划走,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他右肩。
褐衣男矮身一躲,剑刃直插他衣角而过,削断几缕银白长发。褐衣男翻身后跳,稳住身形,挥刀反守为攻,就在这刻,树上看戏女子持剑飞来,褐衣男为掩护她,故意露出破绽。
池鸢果然中计,出剑划伤褐衣男手臂,也在这一刻,一道折射日光的冰冷剑刃朝她面门刺来,池鸢微微惊怔,扭身急躲,但还是慢了一步,咔嚓,面具替她挡了一剑,碎落成瓣,余下剑气却还在她眉眼之下留出一道细长的浅痕。
美艳女子一击即退,甩出彩练将褐衣男卷出十尺开外,与池鸢对峙,但见池鸢面具下的脸,惊讶捂嘴:“哎呀,小妹妹果真生得仙子相貌,都怪奴家不好,伤了妹妹的脸,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脸,这下该如何向主人交代?”
美艳女子语气尽是惋惜,可面上却笑得快意无比,她直勾勾地盯着池鸢打量,眼里全是嫉妒之色,心中还后悔方才一剑下手轻了。
池鸢摸了摸眼下剑痕,溢出的血珠染红了指尖,她唇角笑意揶揄,抬眸的一瞬,立即出剑杀向两人。
美艳女子顿然收笑,缠绕彩练,踩到褐衣男肩上,配合他一起对付池鸢,不同与黑衣剑客,女子与褐衣男的配合才可谓天衣无缝。褐衣男重刀出击,美艳女软剑控场,两人一击一合,直打得池鸢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呵~小妹妹,你不如乖乖求饶吧,奴家和骆郎的配合从未有敌手能破,若不是主人命令,奴家对你可不会留半点情面。”
美艳女边说边甩出彩练缠住池鸢手脚,随即又和褐衣男打配合,抵御池鸢剑招,再出招杀她不备之机。
“话不可说得太满,既然无人可破,那今日我便作这第一人!”
池鸢挥剑斩断彩练,一剑扫开美艳女,一手出掌震退褐衣男,瞬时,她剑锋流泻出点点星光,美艳女瞧见,急喝出声:“骆郎小心,这一招非同小可,不要上前去接!”
褐衣男举刀的动作一顿,只见身前银光大作,耀眼夺目,而在晃眼之际,银色剑光已经交叠飞来,美艳女当即使出彩练,将褐衣男卷走,但还是晚了一步,星光飞坠,褐衣男被剑气打得浑身震颤,身上褐衣片片零碎飘落,美艳女惊声尖叫,扑上前去,甩出彩练为他抵挡,趁此机会将褐衣男带到安全之地。
“骆郎,骆郎,你没事吧!”女子扶着褐衣男颤声询问。褐衣男咳出一嘴鲜血,喘了一会才道:“没事……”说完,扔了长刀,抬掌运转内力调息伤势。
女子探了探伤势,还好他内力不俗,抵御住了剑气,不然重伤难逃,女子转身瞧向远处池鸢,见她不追,稍稍松口气,“骆郎,中原人藏龙卧虎之辈不在少数,以后行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褐衣男稳了伤势,睁开眼:“想不到,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居然能打倒老夫,中原武林确实不容小觑,走,再去会会她。”
“啊?还去!骆郎,主人命令虽不可违,但也要量力而行呀!”女子见阻拦不下,还是跟随褐衣男回去再战。
池鸢持剑站在枝头,瞧向两人:“如何,可还觉得无人能破你们联手?”
美艳女子听言不怒反笑:“小妹妹厉害,奴家佩服不已,所以,不得不再次来向你请教了。”女子甩出彩练,身形一扭,如云上曼舞,一边卷一边贴近池鸢。
褐衣男没有这么多花哨的前势,起手抬刀,身形一动,直劈而去。
池鸢点足飞身,跃上半空,剑身霜气浮现:“请教?好啊,那两位可要睁大眼瞧好了。”
三人刀剑再次交锋,这一战战得天崩地裂,林中惊鸟四处乱窜,辰时,日上三竿,沉寂一夜的沐川城终于苏醒,这般动仗,将方圆十里的江湖人都惊醒了。
有了初战经验,这次褐衣男的出招更加机警谨慎,女子也不再激进,老实辅助他打配合,知晓池鸢剑招的厉害,两人都是能躲则躲,绝不硬拼,这一下,倒让池鸢有些难办了,两人打不过就跑,她想回头帮许念安,两人就再次前来骚扰,可谓是相当难缠。
而另一边,许念安和剑客之间的战况已是岌岌可危,李双双已经躺倒,只有许念安还在艰难战斗,一身雪衣染尽数血色。
忽而,林中起了一阵柔风,拂来之际带着清新的茉莉香,嗡嗡几声,两柄花伞破空而来,正好撞在黑衣剑客的剑刃上,黑衣剑客收剑退步,抬头望去,树林上空,一位女子踏伞飞来,身形飘渺如云,转瞬就到了眼前。
女子虚踏一把茜红的大伞,大伞悬停半空飞转不停,一圈流苏舞出彩色流光,女子低头看向许念安,抬手一挥,击出去的两柄花伞顿然飞转回来。
被女子救下的许念安缓了一息,抬头道:“墨暄姑娘。”
墨暄神色淡然,朝许念安轻轻颔首:“当日,我欠你一个人情,此刻你有难,自当是我还你人情之时。”
许念安扯动唇角,身上伤口疼得他笑容有些狰狞:“嗯,但还是感谢墨暄姑娘出手相救。”
墨暄轻轻颔首,指尖一弹,环绕周身的两把花伞瞬然飞出,直朝黑衣剑客杀去,黑衣剑客也不会坐以待毙,持剑刺向离他最近的许念安,原本是算好了距离,却不想那花伞速度陡然加快,旋转之间,伞面突露出一圈锋利刀刃,黑衣剑客顿然收势,一个后翻险险躲过,还好他反应够快,若是再慢一步,脑袋怕是会当场分家。
就在黑衣剑客喘息之时,飞转而去的花伞突然折返回来,与此同时,踩着茜红大伞的墨暄也缓缓落下,只见她一个轻跃,雪青衣裙上,锦绣的蝴蝶也跟翩翩起舞。
墨暄出剑迎击黑衣剑客,她的剑招很美,正如那柄飞转的花伞,亦如翩翩起舞的蝶,美轮美奂又暗藏杀机。
黑衣剑客轮番打斗下来,不仅伤势加重,更是精疲力尽,应对许念安尚有余力,但应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墨暄,却是有些力不从心。
勉力应对几招,黑衣剑客露出破绽越来越多,噗的一下,墨暄剑刃直穿他左肩,黑衣剑客咬牙退后,血肉横飞中,他扔下一颗烟雾弹闪身遁走。
墨暄见他逃走,并不追击,飞身踏回大伞,拱手与许念安道别,临走时,她往另一边大战的三人看去,三人战势激烈,旁人靠近容易被误伤,看了一会,她目光落在持银剑的池鸢身上,稍许才踏伞飞走。
许念安缓了伤势,立刻跑到李双双的身边查看状况,还好她只是被剑气震晕,身上也都是些皮外伤。
这边战势将歇,另一边的三人也逐渐分出高低,池鸢没了后顾之忧,出手便不再留有情面,美艳女子抵不住她剑上寒气,一时岔气,从树上一头栽下。
褐衣男看了一眼,有些为难,正要出刀时,忽闻林外有人高声呼喝:“何等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沐川城私自打斗,快,速速将这些违令者押回武林盟审问!”
声音才起,林外就想起阵阵马蹄声,须臾,一队骑马的轻甲护卫便将树林各处包围,褐衣男见状,立刻收刀,跳下树,将美艳女子抱起就逃。
轻甲护卫后,一排弓箭手立刻岀箭射杀,但褐衣男遁逃的速度极快,转眼就消失无踪。
见两人逃走,护卫便将林中仅剩三人包围问罪,池鸢哪管这些人,跃下树,直往许念安那处走,然还未走出一步,一支飞箭就射到她脚边,一名轻甲护卫上前道:“站住,你是何人,还不乖乖报上名来!”
池鸢看了看眼前长枪,又看了看身侧的轻甲护卫,不屑一笑:“放跑了人不去追,却反过来追受害者,莫非你们同他是一伙的?”
“放肆!你这小女子竟敢污蔑武林盟声名,来人,将她抓回……”
护卫话未说完,只听一人扬声道:“且慢!”
立时,所有护卫一齐低头,骑马的人全部下马,分退两侧,恭敬向一位锦衣男子行礼,而此人正是池鸢见过两面的沈莫。
沈莫负手缓步,目光四下扫视,见池鸢瞧来,展颜一笑,步履加快走到她面前,“池姑娘,你果然来沐川见我了。”说完话音一顿,看到池鸢脸上的伤,顿然关切询问:“你…你受伤了?要不要紧,我,我府上有最好的金疮药,抹了不会留疤,快随我一同回去吧!”
池鸢挥开沈莫伸来的手,语气淡漠:“首先,我要纠正你的话,第一,来沐川并不是为的见你,此处见到你亦是意外,第二,我没受伤,这点小伤于我而言,无足轻重,所以,并不需你好心,也不要强自替我作主意。”
沈莫怔了怔,唇角上扬:“池姑娘,你…还是那么有趣。”
池鸢瞥了他一眼,这个人,顶着脸上这么艳丽的花纹在青天白日四处乱走,倒也是厚脸皮。
“我有不有趣和你没关系,还有,不是我先动的手,是他们要杀我,我只是正当防卫。”
沈莫看着池鸢一脸冷淡又高傲的神情,忍住笑:“嗯,我知道,不是池姑娘动的手。”沈莫抬手挥动,周围轻甲护卫顿然退出树林待命,“池姑娘你看,他们已经走了。”
“所以呢?”池鸢满不在乎,提剑往许念安那边走。
沈莫抬脚跟随:“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那般冷漠待我?”
“我和你不过区区两面,这般算来,我们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既是陌生人,不冷漠相待,难不成还笑脸相迎?”
沈莫眸色一黯,继续跟上:“若池姑娘这般说,我若日日与姑娘相见,是不是,就不算陌生人了呢?”
池鸢对答如流:“也算,我日日与客栈小二见面,他在我眼中,不还是个陌生人吗?”
“呵…”沈莫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和池姑娘说话还真是有趣,那如何,我们才不是陌生人呢?”
池鸢听言站定,回头瞧他,还特意盯着他脸上的红花瞧:“你扪心自问一下,脸上这红花是从哪得来的?”
沈莫唇角一收,目光幽深,他移开视线半刻,转来时,眼里又是澄澈一片:“不瞒池姑娘,我脸上的……东西,其实我也不知缘由,但听姑娘话的意思,你是知道来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