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379章 剑影浮波（9）

拥挤不堪的坊市上，那矮个子占了极大优势，他在人群之间窜来窜去，一个不留神都会跟丢，或许别人跟踪他不容易，但池鸢是不可能将人跟丢。

跟了半路，矮个子似乎发现被人跟踪，嗖的一下，一个错眼就跑没影，池鸢当即驻脚，凝神四探，周围人群来来回回，气息冗杂，很准确锁定他的气息。

忽地，一道身影从池鸢身侧飞速窜过，被推搡到的人纷纷回头喝骂，可不过一息之间，那身影就跑远了。

池鸢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好像就是矮个子消失的地方，看来不止一人跟踪他。至此，池鸢索性不追了，转移注意继续搜罗附近摊位上的新奇玩意。

“叮，叮，叮。”最角落处的一个铺面，一名年过半百精神抖擞的老者正光着膀子，在火炉前锤炼兵器。铺面被人围得严严实实，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似乎都在议论老者手中捶炼的是乌兹钢。

“哟哟哟，不得了，这鸣泷老头儿何时弄了这么块好料？”

“是啊，今日开市可算是赶上了，这把刀我必争到手！”

“去去去，你还争到手，这东西可不是你我这等小人物能碰的，小心有命拿，没命守，再说了，你还不一定出得起那个价！”

“你你你…你看不起谁呢你！”

池鸢身前，两个男人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动手，人群中一个汉子猛然抽刀，嗡的一声，低沉的刀鸣声刚起，两人就被汉子用刀背打飞了出去。

如此小插曲谁都没再搭理，所有人的视线都继续放在老者不断锤炼的兵器上。

“嘁！哪里是什么乌兹钢，若当真是这般好料，早就被收入回楼了，哪还会让你们看见。”

一个人突然挤到池鸢身侧，嘴里低声嘀咕了这么一句，池鸢转过头，微微一怔，没想到那溜得不见影的矮个子居然又跑了回来。

坊市上大家戴的面具各有不同，就比如池鸢，戴了只遮一半脸的，而身侧这人却戴了个遮全脸的面具，不当如此，他面具后还戴了一层黑布，布尾直垂到胸前，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明亮有神，灵动的眼珠转来转去，那股狡黠中透着一丝狡诈的神情，除了闻人耳还能是谁。

池鸢唇角一勾，悄无声息的搭上闻人耳的肩，凑近低声道：“闻先生，好巧啊，在这遇见你。”

闻人耳浑身一震，缓缓转头看向池鸢，但见她露出一半的脸，迟疑片刻才道：“池…”才说出一个字，闻人耳立马压低声音，“池鸢仙子，您怎么在这？”

“怎么，我就不能出现在这里吗？”

“不不，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只是十分惊讶！”闻人耳解释一句，眼珠四下瞟了几眼，“池鸢仙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走，小人带您去个安全地儿！”

闻人耳带着池鸢在坊市上东拐西转，路上还不时转头寻看，他对坊市布局十分熟悉，有的看似被摊贩堵死了的路，他便侧身从摊位夹缝中穿行，还有的面前是一堵石墙，他就带着池鸢从一侧花丛走，直到撞上那花丛，才知那东西只不过是摆出来的障眼法。

闻人耳带着池鸢走进一间破败无人的小木屋，他掩好门，不断透过缝隙，查探门外情况。

“仙子恕罪，方才追踪我的人不少，也不知有没有彻底甩掉。”

池鸢站到封死的木窗前，悠悠一笑：“刚才我也追了你。”

闻人耳身子一顿，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仙子您，我说怎么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却怎么都察觉不到有人，既是仙子您，倒也难怪了。”说完，闻人耳用袖子擦拭角落一张破木椅，抬手道：“池鸢仙子，您坐！”

“不必对我客气，现在，我可是有求于你呢。”

闻人耳挠了挠耳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码归一码，仙子这般站着，小人心中惶恐难安，这破地方也是委屈了仙子。”

池鸢回头看了他一眼，转了话题：“你找消息找到黑市来了？”

“小人正要说这事呢！”闻人耳顿了顿，嘿嘿笑道：“说来，仙子您怎么来这里了？这地儿没路子的人可是不好进，一般人更是不知道这地方，不知仙子您是从何处知晓的，又是从哪一处入口进的？”

池鸢听言转身走向他：“你这是在盘问我？”

闻人耳心头一怵，虚声回道：“不敢不敢，小人就随口问问，您就当没听见……”

“哦，我倒好奇了，你之前说那些消息窝点，一般人不可靠近，不知这窝点指的可是黑市？”

闻人耳一听，顿然明白池鸢想岔了，赶忙解释道：“不不不，黑市是黑市，窝点就是窝点，那些窝点都是由各路乞丐地痞组成的帮派，和黑市有本质上的区别，黑市这里主要是交易，虽有消息买卖，但回楼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想买消息也没那么简单，小人混江湖，大多消息来源都是同道上兄弟那询问的，一般出价也不高，这次来黑市也就碰碰运气，实在不济，小人会想办法混进回楼，得了消息也是想第一时间与您汇报，哪知……会在此撞见您。”

池鸢没说话，坐上被闻人耳擦拭过的椅子，闻人耳见状，心下一宽，继续解释：“池鸢仙子，小人若知晓您对黑市感兴趣，小人肯定会带着您来，这次回去，小人也会向您汇报这黑市的消息，刚才对您那般问，其一是好奇，其二也是担心您被人骗了。”

“骗？”

“嗯，就是骗进来卖掉，黑市可是最大的奴隶市场，坊市那些三教九流之徒经常用这种手段将人骗进来，这地方没有身份令牌，人和草芥也没什么区别。”

“我有令牌。”池鸢拿出令牌，闻人耳惊讶一瞬，仔细看了看，道：“原来仙子是从朱老七那进来的。”

“你认识他？”

“认识认识。”闻人耳连连点头，“这沐川黑市有七个普通入口不设限制，一般给银钱就能进，还有三个隐蔽入口，一般是同黑市有交易来往的人，或是有身份的人进入，再其次就是身份尊贵之人，只在回楼中出现，他们是从哪进来的，这一点小人倒还不清楚。”

“我以为你对黑市很熟悉，怎么，这儿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仙子您这般说话可是折煞小人了，一般的小道消息小人都知晓，但这秘密之事，小人可没那个本事打探来，就比如寒女侠这件事，明显是被人刻意封锁了消息，如此可见，抓她的定是非同寻常的势力，这种消息也只有回楼那边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回楼，只有回楼吗？”

“坊市上或有人卖些消息，但也看运气，还有的，问他消息，他其实不知，却假装知道骗人，这样的人黑市最多了。”

池鸢沉思片刻，起身道：“事不宜迟，这便带我去回楼吧。”

“好，不过小人没令牌…”闻人耳顿了顿，抬头看向池鸢，“仙子大人，可否让小人暂时假扮您的奴仆？”

“可。”

出了木屋，两人再次汇入黑河坊市，许是今日开市缘故，道上陆续有坐软轿的贵客路过，见池鸢好奇，闻人耳便道：“这黑市每月只开七日，开市时间为月中，今日正好是开市第一日，他们都是来参加回楼拍卖会的。”

池鸢走到一侧，避开那些叫嚷开路的小厮，“拍卖会，拍卖什么？”

闻人耳四下巡看一圈，低声回道：“什么都有，只有您想不到，没有他们不卖的，但大多数都是奴隶、美人，还有一些珍奇字画古玩，极少数会有门派的不传秘宝。”

离开坊市，有一条宽阔的石道，道旁高燃两排篝火，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回楼，石道前，一座高大的牌坊，其上黑底白字，龙飞凤舞篆刻着回楼二字，牌楼下，两座凶兽石像栩栩如生，石像前，站着一排持长矛的精壮汉子，他们短打布衫，手腕胸前有铁制的护甲，每人都戴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目光似炬的盯视着过往行人。

去回楼的人远不及坊市里的人多，但还是排了一长串的队伍，那些守卫除了要检查身份令牌，还拿了几张画像，要求前往之人摘下面具比对，像是在找寻什么人。

闻人耳见状赶忙躲到池鸢身后，直呼不妙：“完了完了，池鸢仙子，他们可能是在找小人！”

“为何？”

闻人耳心虚地背过身，小声嘀咕：“上个月，小人溜进回楼，顺了一样东西，咳…小人也就好奇拿走玩几日，没成想事情闹大了，嘿嘿…您也知晓小人不是贪财之人，所以小人过了三日便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不想回楼的人这般记仇，都是上个月的事了，现在还想着捉拿小人，嗐！这下计划要泡汤啰……”

池鸢走到队伍末尾，语气带笑：“你有什么计划，又是计划偷东西？”

闻人耳瘪瘪嘴，欣长的手指在袖中不断扣弄，“也算不得是偷，小人就是手痒，什么宝贝都想弄来看一看，嘿…看一下又不会怎样，都是那群人太小气，明明都还回去了，却还是不依不挠！”

“这里过不去，你就没有别的路子混进去了？”

闻人耳抬眼看了看，摇头道：“不行，刚刚开市，守卫人数最多也最森严，池鸢仙子，实在对不住，这回楼只能您自个进去了，小的就在坊市问问消息，顺便等您出来，您看如何？”

池鸢爽快应答：“好，你去吧。”

回楼前，十三层汉白玉台阶被通明灯火照得透亮，每一层台阶两侧都站着一个守卫，低垂头，神情恭敬的向每一位贵客行礼。

池鸢目不斜视，直上石阶，身侧路过之人，锦衣华服，仆婢环伺，花香四溢，如此做派可不像江湖人，看来黑市中也不乏世家人参与。

回楼大门气派华丽，其上雕花看得人眼花缭乱，刚迈过门槛，就有一名仆从走上前，向池鸢奉上一块木牌，池鸢不知其意，为了不引起旁人侧目，只得默默接过，装作熟客顺着人流往里走。

回楼里面亦是恢宏气派，中堂巨大回廊，一眼能看到三楼挑高的金檐，廊前，或坐或站着几个手持杯盏的人，他们目光轻蔑又傲慢的看着一楼宾客。

即便是回楼一层，也分成了四片区域，其中专门贩卖奴隶的占一个厅室，字画古玩占一间，另外两间门前有人看守，门窗都垂着帘幕，看上去十分神秘。

除了这四间厅室，还有一个极大的屋子，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最中央的高台上还有衣着清凉的美人跳舞助兴。

丝丝靡靡之音入耳，阵阵馥郁香气扑鼻，也不知是哪一种起了效果，池鸢一时竟有些神思恍惚，突然，耳侧一道清脆笑声拂过，似银铃，又似羽毛划过心尖，没由来的勾人。

池鸢转过身，一袖红绸扫脸而来，池鸢当即皱眉，方要出掌扫去，便听见极为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诶～小妹妹别生气，龙琴没有恶意。”

红绸落下，美人身姿显现，她着淡黄小褂，兰色稠裤，披着一件镶珠的银白薄纱衣，衣袖衣摆处都缀着细小银铃，衣上花纹十分独特，像是五颜六色的线织成的眼睛，若一直盯着看便有头晕目眩之感。

她朝池鸢轻轻甩弄红绸披帛，一张精致流苏面具只堪堪遮了一对妙目明眸，露出的高挑鼻梁和红唇，让人一览无余。

见池鸢打量自己，龙琴掩唇而笑：“呵……小妹妹别看了，奴家可不比你生得美，你呀，光是这身独特气质，就让人过目不忘呢。”

她见过自己？池鸢心中起疑，不由得仔细观察龙琴的相貌，如她这般艳美的女子虽是不常见，但也很难在池鸢心中留下印象。

“我们见过？”池鸢问道。

龙琴红唇微微翘起，一对美眸在池鸢脸上不断扫视，“是呀我们见过的，可惜才过几日，小妹妹就不记得了。”

“你叫什么？”

龙琴抿起唇，微微屈身，向池鸢行了一礼，“奴家龙琴，小妹妹你如何称呼？”

池鸢犹豫一瞬，直道：“薄薰。”

龙琴眼眸一转，咯咯笑道：“薄…薰…好特别的名字，小妹妹，方才见你四处闲看，可是第一次来回楼？”

池鸢一脸戒备的盯着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呵……小妹妹不必紧张，奴家对你没有恶意，奴家只是喜欢美人，特别是你这样的美人，只可惜，今夜你戴了面具，如此好相貌却是看不到了。”龙琴轻叹一声，转眸扫了一眼台上翩翩起舞的美人，“小妹妹来回楼是要做什么？奴家对这儿熟，可为你带路。”

“我就随意看看，无需带路。”池鸢说完出了大厅，龙琴拂袖跟上，每走一步，身上银铃珠串跟着叮叮作响，但夹杂在鼓乐声中也不算清晰可闻。

见池鸢往挂有帘幕的厅室走，龙琴笑着道：“原来小妹妹是来买美人的，但今夜是开市第一夜，那儿可没什么好货色，真正的好货色得需拍卖会上才能见到。”

池鸢脚步一顿，“美人？”

“是呀，美人！”龙琴见池鸢停步，立马跟上前，手拈红绸贴近池鸢的身，“美人美人，不仅有男子亦有女子，其中不乏国色天香的美色，但少见小妹妹你这般清冷如仙气质的，不过，小妹妹若当真是来看美人，奴家倒可向你引荐一位，他呀，可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呢～”

“不必，我不看美人。”池鸢冷声回绝。

“啊～”龙琴捂嘴轻叹，“才说几句，妹妹却又生气了，哎，都怨奴家不会说话……”龙琴自艾自怨了一会，眨动美眸偷偷睇了池鸢一眼，转头道：“小妹妹既然不是来看美人的，难不成，妹妹是来…雇佣杀手的？”

池鸢顺着龙琴视线往另一侧挂着黑幕的屋子看去，心想，原来那边是雇佣杀手的地方。

“不是。”

“啊，原来小妹妹还真是随意进来玩的，呵…不过拍卖会马上就开始了，小妹妹不如去那里瞧热闹？”

“好啊，你带路。”

池鸢突然直白的话让龙琴有些接不上话，她愣了一瞬，捂嘴轻笑：“呵呵，小妹妹这边走，对了，你可有号牌？”

池鸢拿出进门时小仆给的木牌，龙琴瞧了一眼，语气透着一丝惋惜：“怎么是地字十二号，那位置也太远了。”

“什么位置？”

龙琴唇角一勾，笑着道：“这拍卖会场极大，里面可容纳好几百人呢，除开二楼雅间的位置，底下区域大致分为甲乙，天地四个位置，妹妹这个地字可是最外围的地方，坐在最远处，可看不清台上宝贝的。”

龙琴说着顿了顿，眼眸流转起一丝狡黠的光，她等了几息，继续引诱：“小妹妹，你若不嫌弃，不如随奴家去见主人吧，主人在二楼雅间，位置最好也离幕台最近，看得清楚就不容易错过宝贝。”

池鸢凝思片刻，断然回绝：“多谢龙姑娘美意，拍卖会之事我并不参与，位置远近于我而言，也并无区别。”

龙琴笑容凝了凝，随即又笑开：“好吧好吧，那奴家就不强求了，哎呀，时辰快到了，快，小妹妹快跟上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