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375章 剑影浮波（5）

暗夜长廊，阴风肆意，几只黑鸟在荒芜庄园上空盘旋，凄厉的怪叫响彻整个山林。

田敏软了身子呆坐在草丛，急促的心跳已经盖过周遭一切，好半晌她来反应过来，懊恼刚才的愚蠢行为。

呼啸冷风从池鸢耳畔掠过，大战一触即发，可他们三人却遥望静立，谁都没有先出手。

忽而，池鸢发髻上的发带蓦然松落，对面两人神色顿变，唰的一下，数道银丝就猛然朝她射来，“叮叮”两声清脆刺响，银丝和冰凌在空中相撞，与此同时，一道闪动着星辰之光的银剑出现在池鸢手中。

东方若勾动手指，被弹走的银丝再次飞射而出，但这一次的目标却不是池鸢，而是藏在她身后的田敏，可惜银线还没飞过去，就被池鸢一剑斩断，东方若此举也不知是愚蠢还是故意为之，毕竟之前两人就交手几次，他的银丝虽可刀剑不破，但不敌池鸢灵兮剑的威力。

“这么久不见，东方若，你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东方若听了也不气恼，快速翻弄指尖银线，“还没开打，池姑娘就这般笃定，想来池姑娘的本事必是更上一层楼了？”东方若说完身形一闪，跃上一条银线随风摇晃。

“原地别动！”池鸢对田敏知会一声，随即提剑朝半空中的东方若杀去。

就在她动身一瞬，怪风忽起，晃动的烛火下，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池鸢凝神一探，不免微微吃惊，原来东方若早在周围布下银丝密网，离她最近的一根银丝，就悬停在脖颈三寸之外。而这些布局，她竟丝毫没有察觉，更不知他是何时动的手，看来东方若确与之前不一般了。

站在一旁观战的颜千风蓦然笑道：“池姑娘，且别看他了，看看我呀，我们才是旗鼓相当对手，说来，这么不见，池姑娘可有想过我？”

“没有。”池鸢冷喝一声，手腕一转，剑光如飞坠流星，炸开的绚丽银光将漆黑的花园照得透亮，也在那耀眼星光之下，池鸢终于看清了银丝蛛网的全貌。

目光所及，屋檐，石柱，树干，甚是角落的太湖石，都密集缠绕着肉眼不可见的银丝。

不对……池鸢微微蹙眉，细瞧之下，那银丝似有两种，一种是东方若指尖缠绕的，近乎透明的银丝，还有一种是从他袖中飞出，更细更密的丝线，周围那些看不见的交叠细线正来自他袖间，不过扬手抬袖的动作，那丝线就自行飞出，的确让人难以察觉。

但即便如此，这些银线也不敌灵兮一剑之威，只见池鸢身形跃动，剑舞流光，叮叮叮，无数清脆如玉罄的声音在院内回响，断裂的银丝也随着剑光流泻的星光一起坠落。

东方若面色一凝，双手交叠，一勾一拉，周围残断的银线立时缠绕连接，还不待他施手做完，池鸢剑刃已经贴脸而来，东方若微微皱眉，赶忙跃上高处银线，一边躲避池鸢的剑招，一边对着底下悠闲看戏的颜千风喝道：“颜兄，你为何还不出手？”

“以二对一，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看扁？东方兄，你先玩会，若是打不过，我再来帮你。”

东方若面露无奈，见身后池鸢穷追不舍，当即咬破舌尖，随着那滴鲜血漫进手中银丝，霎时，血光四起，周围所有银线在一瞬全都浸染成了血一样的红。

池鸢剑势一顿，驻足屋檐观察，忽然，远近一片黑暗中似有什么细碎动静靠近，池鸢眸光一动，当即出剑扫去。

噗的一声，剑刃入肉响，飞溅的血珠喷了池鸢一脸。

就在她三步开外，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被血线控制，正翻着青白眼珠恶狠狠的瞪视她，而此人正是之前追她的大汉。

池鸢拔出剑，大汉尸体抖了一抖，接着双手一抬，锋利的黑长指甲对着她不断挥弄，池鸢一剑斩断他的双臂，身后有疾风袭来，转头一瞧，三具死状极惨的尸体也被血线控制着朝她围扑过来。

这些以血祭炼的尸体，无知无觉，即便斩断手脚，也能立马重新长出，此邪术同赵无咎的炼傀之术如出一撤，但很可惜，这东西在灭杀一切邪祟妖魔的灵兮剑面前形同虚妄，尸体凶光一起，灵兮剑芒一震，当即尸体就软了下去，一剑斩过，断裂的手脚便再也没有重生。

东方若手指一勾，立刻控制尸群远离池鸢，他盯着池鸢手里的银剑，从袖中摸出一个黑木人偶，随着咒语念出，一团黑雾顿然朝池鸢袭去。

池鸢侧身一躲，却不料黑雾是冲着灵兮剑来的，当黑雾笼住灵剑的那一刻，池鸢与灵剑之间的联系瞬然断开。

池鸢心下一惊，之前与东方若一战，他也是用了同样的邪法，但今非昔比，她已不是当初的她，而灵兮剑亦不是当初的灵兮剑。

东方若冷哼一声，勾动手指召集周围尸体再次向池鸢攻击，同时施法驱动黑雾，欲将灵兮剑从池鸢手中夺过来。

灵兮剑在池鸢手中疯狂震动，池鸢紧紧攥住剑柄，暗中与东方若的邪法角逐，同时还要躲避尸体的杀招。

颜千风跃上一株高树，饶有兴趣的瞧着：“真不愧是东方兄，论起鬼术还是你最有本事。”

“可别高兴得太早，上回你都说了，万事万物相生相克，风水轮流转，今日该是我克制你了！”

池鸢说完，清喝一声，手中剑刃顿然乍出刺眼银光，嘭的一声，一股强大的剑气从灵兮剑身爆出，周围尸体齐刷刷震飞，包裹住剑身的黑气也不功而破。

悬立在银线上东方若被反噬得吐了一口黑气，他捂住胸口阴冷的看着池鸢，抬手摘掉碍事黑帽，青丝飞舞中，他再次翻转指尖，勾弄血线，控制庄园内所有尸体，一齐向池鸢进攻。

这一回，十三具尸体一拥而上，他们死状各异，手中武器各不相同，在东方若的控制下，除了断掉手脚的几具尸体，其他尸体如同活人一般，挥弄刀剑，使出身前武功，与池鸢对招。

尽管他们武功低微不够看，但同时应对这么多无知无觉，不惧生死的尸体，还是相当棘手的。

说实在的池鸢其实有些佩服东方若的手段，仅凭他一人驭动这么多数量的尸体极为考验精神力，换作是她，也不一定能做到这般好。

佩服归佩服，面对敌人还是不能心慈手软，池鸢收敛思绪，凝气出剑，银光闪烁，照亮长夜，待一切尘埃落定，四下一片全是散落的被剑气削碎的尸体。

可即便尸体被斩碎得不成模样，东方若也能控制血线，将他们残躯相连，催使刀剑不知疲倦的向池鸢攻击。

池鸢知道这样下去只会白耗力气，抬手一招虚张声势，随后，扭身一转，对着远处的东方若掷剑而去。

银剑如星，只在眨眼间就飞到东方若身前，东方若不察池鸢突然的动作，剑还未到，那森冷的寒气便将他双足冻在原地，危难之际，颜千风终于出手。

“当”的一声巨响，颜千风的佩剑直接碎在灵兮剑前，虽然只阻隔了它一息时间，但也足够颜千风化解东方若身上的寒气，将他从剑下救走。

东方若在颜千风的搀扶下靠到石柱边，他面色苍白，俯身吐了好几口黑血。

“你没事吧？”颜千风扣住他手腕，皱眉探查，东方若缓了缓内息，默默抽手：“没事颜兄，我不是她的对手，接下来，就只能交给你了……”

颜千风笑着抬头，见池鸢提剑而来，将东方若放下，拾步而去。

“可惜了这把剑，铸它的材料可是我从各地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哎，没想到，在池姑娘的宝剑面前，还是一样的不堪一击。”

颜千风幽幽叹息，脚步却不停，眼看池鸢指剑贴近，他却一脸轻松自若，完全没有出招的意思。

池鸢见他如此，心下起疑，在剑尖即将扫去之时，她陡然一个转身，朝身后飞去。

颜千风魅笑声顿起，唰的一下，扫袖袭向池鸢，“就知道池姑娘会先选择救人，呵呵呵……”

池鸢躲开掌风，将藏在草丛中的田敏一把抓起，扭身直往庄外飞去。

转眼，池鸢已经飞出很远，颜千风身形一顿，回头看向檐下的东方若，“东方兄，你好生养伤，我去去就回。”

不过停顿的片刻，颜千风已经看不到池鸢的身影，他垂眼一笑，扬手招来附近的黑鸟。

池鸢一口气飞出了数十里，她看着周遭一望无际的山林，情急间好似飞反了方向，离安鱼镇越来越远了。

田敏倚着树干歇了好一会才喊出声：“姑，姑娘……”

池鸢回头看她：“这里离庄园足有十里地，离安鱼镇也很远，他们应该不会料到我们走的是反方向。”

田敏沉默片刻，道：“多谢姑娘相救……我叫田敏，是天鹰门弟子，还未请教姑娘名字？”

“我叫池鸢，你还有力气走吗？”池鸢说着向田敏渡了一些内力。

田敏闻言怔了怔，一脸惊诧的看着她：“池……鸢，姑娘，你是鬼笛仙子池鸢？”

池鸢莞尔一笑：“是我，怎么江湖人都知道我是谁，有这么出名吗？”

“那，那是当然，池姑娘你可是最近江湖上的大名人，能遇见姑娘你，说出去，怕是门中师兄弟都不会相信……”

田敏话音一顿，脸上笑容慢慢褪去：“师姐，师兄，还有师弟他们，他们……”田敏抬起袖子抹泪，极力克制自己不哭出声，“让池姑娘见笑了，我真是没用，好不容易逃出来，可不能辜负师兄弟的期望，池姑娘，方才听你同那两个贼人说话，你是认识他们吗？”

池鸢轻轻抬手，本想放在田敏肩头安慰，见她突然抬头，伸到一半却猛的收了回去，“他们是幽山六鬼，一个叫颜千风，一个叫东方若。”

“幽山六鬼！”田敏惊讶出声，又赶忙捂住嘴，“怎么会是幽山六鬼，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沐川附近？”

“幽山六鬼早就出世，武林大会在即，附近牛鬼蛇神多起来，也不足为奇。”

“幽山六鬼，居然是幽山六鬼！这下完蛋了，池姑娘，听说，凡是与幽山六鬼交手过的，即便不死，也会被他们种下追魂术，逃到哪里都是一个死字。”

“没错，他们确实会下追魂术，不过这点伎俩对我无用，倒是你……”池鸢抬手点住田敏额头，“闭眼，让我探一探。”

池鸢探了几息，收手道：“没事，你身上气息无异，但……颜千风身边有黑鸟相随，你走吧，我留在此地应付他。”

“池姑娘，你……”田敏迟疑片刻，起身郑重拜谢：“多谢池姑娘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池姑娘千万保重，田敏告辞了！”

田敏走后没多久，林间就飞来那奇怪黑鸟，池鸢提剑而上，一剑斩去，黑鸟振翅而逃，留下大片羽毛散落林间。

顷刻，空中就传来颜千风的魅气笑声：“呵呵呵……池姑娘，你可真是让人好找呀～”

怪风将林间枯叶吹得凌乱，颜千风于半空缓缓落下，迈着诡异的步伐，一步就跃出了好几丈，眨眼之间就来到池鸢身前。

他四下扫视一眼，笑着道：“嗯？那小姑娘被你放走了？”

池鸢蹙眉睨着颜千风，“不走，难不成还留下让你去杀？”

颜千风低眉与池鸢对视，唇角笑意渐收，“既然池姑娘放走此人，那我就卖池姑娘一个面子，留她一条性命。”

“哼，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不必，能再次见到池姑娘，我心中高兴，这一高兴起来，什么事都可能答应。”

池鸢不屑哼声，抬起手，银剑闪出耀眼光芒，颜千风站立不动，即便剑锋离他脖颈不足十寸远，他也不躲不避。

“那让我亲手杀了你，你可能答应？”

颜千风眸光一动，轻轻笑道：“我答应，但不是现在。”

“那还不是白说了。”池鸢言罢，将剑锋逼近一步，“颜千风，你究竟是何立场，为何方才要帮我？”

颜千风长眉一挑，笑得惊心动魄：“呵呵呵，池姑娘，我何时帮你了？”

“还嘴硬，方才我与东方若打斗之时，若不是你驭动风场，将烛火吹动，我倒真不察他布下的罗网。”

“呵……”颜千风俯首低笑，“这都被你看出了，池姑娘，看来我们心意很是想通呢。”

池鸢冷着脸道：“不要胡言，即便你不帮我，我也不会受伤。”

“我知道池姑娘本事大，但再厉害的人，难免会在小事情上失足摔了跟头，自信是好，可太过自信便是自傲了。”

池鸢面色一变，蓦然收剑，转身便走。

“等等，池姑娘你等等我呀。”

池鸢回头看了一眼，身形一跃，猛然加快速度，颜千风笑着道：“池姑娘的轻功还是这般好，妄我勤加练习，却依然赶不上池姑娘的速度。”

颜千风嘴上这般说，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你跟着我做什么？东方若受伤了，你不去帮他？”

“帮他做什么，他受伤最不喜有人在身侧，比起他，跟着池姑娘你才是最有趣的事。”

看着前方城镇的轮廓，池鸢稍减速度，停在镇门石狮上，颜千风站在另一侧的石狮上道：“池姑娘在这镇上住？对了，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呢？”

池鸢懒得搭理颜千风，举目四望，见打更之人靠近，轻身一点，迈过镇门，朝白日茶楼方向跃去。

深夜，茶楼大门紧闭，池鸢翻上最顶层屋檐，坐着等天亮，颜千风追来，见她此举，颇为不解：“池姑娘，你等在这是做什么？”

池鸢将灵兮剑放在一侧，盘腿开始打坐。

颜千风见她不愿搭理，自嘲一笑，站在一处檐脊，看向远处街景，“池姑娘来沐川，也是参加武林大会的？不对，以你的本事，若参加武林大会，其他人怕是不敢上擂台。”

“其他人不上，不如你来和我打？”池鸢突然开口。

颜千风神情一顿，侧头看去，见她依然闭眼，唇角微扬：“好啊，不过，我若出场，定会叫人认出，到时候场面怕是热闹得不好收拾，那武林盟也会全力追捕我，若池姑娘真想与我打，现在正有余空，不如我们友好切磋一下？”

“友好？和你哪里的友好，和你打，只有生死之战。”

颜千风低笑出声：“你就这般厌我么，恨不得一剑杀了我？”

“要杀你早就杀了，岂会容你活到现在。”

“那池姑娘，你此言又是何意呢？”

池鸢缓缓睁眼，看向颜千风，“以我们的立场，只有生死。”

颜千风神色一怔，唇瓣动了动，欲说什么，犹豫之间，终是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