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建在一处起伏的山坡之上,此处花林遍布,芳草萋萋,每一处景致都经人精心布置打理,美得恰到好处又极贴合自然。
池鸢误闯一片花林,沿着石子小道一直走,便见一条溪流,溪流深处是一汪深潭,深潭之上悬挂飞瀑,飞瀑左侧有一座亭台,叮叮如落雨的琵琶声断断续续的从亭间漫开。
池鸢站在远处聆听并未上前打扰,忽地,亭间有一抹修长身影依柱靠来,他背对崖下,看不清容貌,池鸢扫了几眼,转身从小道择向别处,然而,就在池鸢转身的那一刻,亭中人蓦然转身,目光看向池鸢离去的方向,而后,就有一位小仆从亭间离开。
离了花林,池鸢又走了半个时辰,自入东园,朱家兄弟变得格外安分,一路上安静异常,倒让池鸢有些不适应了。
池鸢目光扫去,两人顿时挤作一团,俯身垂首,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池鸢心生奇怪,正想寻问,岔道口忽来一小仆,他匆匆跑至池鸢身前,拱手见礼:“姑娘,小的听闻您要去找赵家公子?正巧,小的刚从枫园路过见到了,要不要小的给您带路?”
“枫园离这可远?”
小仆指着身后山林道:“不远,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南走便可到枫园。”
“嗯,你且去吧,不用带路。”
“是。”
半盏茶后,池鸢一行人来到了枫园,枫园门前站着两名护卫,瞧见池鸢行径古怪的绑着两个男子行此,当即拔出佩刀上前大声喝令:“站住,来者何人?”
池鸢停在护卫七步开外,拽动藤蔓,将朱鸣和朱由拉到护卫身前,“去吧,问问你们的好表哥在不在此地。”
朱鸣不敢不从,忙向两位护卫解释道:“二位不要紧张,我同这位姑娘相熟,此举只是玩闹,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啊……”
“当真如此?”护卫不信,提刀上前,指向朱鸣胸口。
朱鸣清咳一声,拱手拜道:“我们是江阳县朱家镇朱氏子弟,今日到访,想请问护卫大哥,张泉张公子可在园内?”
“张泉……公子身边有这号人物吗?”护卫犹疑一瞬,随即反应回来道:“哦,你说的是那个庐郡张泉呀,他在园内,你找他何事?”
朱鸣笑道:“张泉是我远房表哥,还请两位大哥通报一下,让表哥出来见一见,商讨要事。”
两个护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入园通报,留下一个继续盯梢三人,他先是对着朱家兄弟上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池鸢身上,但见池鸢容貌气质出众,衣裙华美考究,不由得默默揣度其身份。
没出一会那护卫就回来请朱家兄弟进去,朱家兄弟对着两个护卫道了谢,回身向池鸢拜道:“姑娘,这到了地方,是不是该给我们松松绑啊?”
池鸢扫了二人一眼,爽快撤了藤蔓,同二人一起入了枫园。
枫园内绿树成荫,几乎都是成片的高大树林,其中,几道飞檐就藏着树影深处,护卫将三人引到林中一处凉亭便退去。朱家兄弟站在原地看了看,神色有些局促,直到瞧见远处走来的张泉,神情才略有放松。
张泉在小厮的带路下,不急不缓的行至凉亭,见亭前站着的朱家兄弟,笑道打量:“朱鸣,朱由,你们怎么来东园了?”
朱鸣尬笑一声,回头看了池鸢一眼,随即快步走下石阶,贴到张泉身侧,压低声音道:“表哥救命,弟弟这次遇到大麻烦了!”朱由见状也忙不迭地跟了过来,附和说着:“是呀表哥,你快救救我们!”
张泉抬头向亭间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背对众人坐在石桌前,那抹身影犹如水潭清荷,清冷卓绝,又好似夏夜里的一场凉风,直吹到人心坎里。
张泉目光都看直了,心里默想,如此气质,当得绝世美人风姿。他心中这般想着,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向亭间移动,朱家兄弟见状,急忙追上小声耳语:“表哥,这女子很是厉害,你千万不要被她美色迷惑了!”
“美色,这么说还真是个大美人了?哎呀,好啊,太好了,莫慌,你们遇到的这位大麻烦,就由表哥接下了!”张泉笑得合不拢嘴,几步登上石阶,绕到石桌对面,一边拱手向池鸢行礼,一边不规矩地抬头朝她看去。
“姑娘,初次见面,小生庐郡张泉,这厢有礼了。”话说一半,张泉行礼的动作就僵在原地,他怔愣地看着池鸢,嘴巴长大,眼睛瞪直,一脸惊艳诧异之色。
池鸢目光扫向张泉,抬手放到桌沿上,冷声道:“你就是张泉?”
张泉愣了愣,立马回道:“是,小生张泉,姑娘认识我?”话说完他就察觉不对,怎么同这姑娘说话,自己就变得莫名恭敬了,真是奇怪。
“这表兄弟见面,竟连茶水都不奉上,依我看,你们这好表哥,不一定真心实意愿意帮你们呢。”池鸢这话是说给亭外两位朱家兄弟听的。
朱家兄弟脸色一白,纷纷看向张泉,张泉瞥了他们一眼,哈哈笑着落座到池鸢对面:“姑娘说的是,这既是有贵客来,理当上茶,只不过,这园子并非小生主事,若姑娘想喝茶,不如随我移步到别处,你看如何?”
池鸢回绝道:“不必,这园子风景正好,若换了地,我可没那个闲心与你说话了。”
张泉干笑一声:“敢问姑娘芳名,不知我这两位表弟因何事惹了姑娘不快?”说话间,眸光不经意地扫向池鸢的衣裙,但见袖间垂落的那只银线神鸟,对着日光,折射出道道霞光,映得他险些睁不开眼。
张泉面色一惊,心下默默揣测:这绣纹和布料堪称极品,如此精致的面料,便是在赵显公子那都未曾见过,莫非这姑娘大有来头不成?可若是世家大族的小姐,不可能独身出游,而她衣裙虽是贵气晃眼,除了腰间那串香囊,头上身上未佩戴任何贵重饰物,如此行头可不像世家贵女的习惯。
池鸢唇角微动,笑容极浅:“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们蓄意刁难我的远房亲戚,而我想杀了他们,顺便敲打敲打愿为他们撑腰的人罢了。”
“啊?”张泉惊愕失声,这姑娘说话怎的这般直白,杀人这种事能不叫大事吗?居然还敢敲打他,如此狂妄的口气,任谁咽的下这口气?
张泉缓过神,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姑娘,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杀人吧?”
池鸢转身正对张泉,一双闪动异光的眼眸锁向张泉,“哦?小事,那好,我若以你的性命要挟你做不愿做的事,你可愿意?”
张泉被池鸢妖异的眸光盯得浑身一颤,一股莫名寒意冻得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即将正中的日头,一边搓弄手臂,一边道:“这……担上性命自然不能算是小事,姑娘,你稍等,我将那两个蠢货叫上来问问话。”说罢,张泉就急喝出声,将朱家兄弟唤了上来。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泉一声冷喝吓得朱家兄弟差点跪到地上,朱鸣颤声回道:“表哥,我,我就是想找楚墨帮个忙,他几次推脱,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就假装用他爹娘性命恐吓……”
张泉神色微变,继续问道:“当真是假装?”
“是,是假装,我,我对天发誓,我绝不敢拿他家人怎么样……”朱鸣说至一半,偷偷看向池鸢,随即上前一步跪在张泉身上,痛声哀求:“表哥救我,她,她给我和朱由下了毒药,我们不敢拿她怎么办,唯今只有表哥你能帮我们了!”
张泉面露诧异:“什么,毒药?”
“是呀表哥,你可要救救我们了,没有解药,我和大哥一年之后就会毒发身亡!”朱由也跪在张泉身下,抱着他的大腿痛哭不止。
两人失态模样张泉也是见怪不怪,他往池鸢那边瞧了一眼,伸腿踹开二人,沉声问道:“说清楚,你们到底是因为何事惹得她?”
“是,是调卷,乡试调卷,这,这都是家里安排的,父亲大人也收买了考官,就等着楚墨那边同意……”
“什么,调卷!”张泉话说完赶忙低声喝止:“蠢货,如此大的事怎可胡言乱语,你,算了,是伯父的主意还是你们俩的主意?”
朱由顿了顿,心虚道:“是,是我的主意,我看那楚墨学识文采极佳,就想借他文笔通过乡试,表哥,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中,我就,我就要被家族放弃,送到偏远之地。”
张泉听后沉默了一会,挥手让两人退下,转身看向池鸢:“姑娘,此事干系重大,我这两个蠢弟弟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上升到取他们性命,就没那个必要了吧?”
池鸢唇角扯开一丝笑:“哦,你也知干系重大,只是不知你关心的是你表弟的事,还是我那位远房亲戚的事。”
“这不是一回事吗?姑娘莫急,待七日宴后,我定去江阳,找伯父好好商议此事,绝不会让他们胡来,到时候,也定然给姑娘一个交代,也请姑娘将解药交出来,放他们一条生路。”
“交代,给我什么交代?难不成我还要一直等着你们回话不成,哼,想都别想!”
张泉耐着性子问道:“那姑娘,你想如何做才满意?”
池鸢敛了笑意,口吻淡漠,但说出来话却平白让人胆寒:“最开始不是说了嘛,杀了他俩,再收拾愿为他们撑腰之人,如此才算将事情做得干净,永不留后患。”
张泉闻言端正坐姿,神情严肃:“姑娘说出此话,可曾想过后果?不说江阳朱家上下几百口人,单凭我庐郡张氏的势力,你都不一定能应对。”
池鸢眉梢轻抬,绕有意趣的瞧着张泉:“哦?庐郡张氏?多少人口,势力多大?”
张泉道:“不论旁支庶出,少说也有上千人吧,姑娘,你问这做什么?”
池鸢低头算了算:“人确实有些多,这么些人,每日杀一个,那得杀到何时?算了,无关人等暂且放过,就杀你,和他们二人就足够了。”
张泉惊得差点站起来,失声急问:“姑娘,你说什么?你想,杀,杀我全族人?”
池鸢认真回道:“错了,是杀你们三个,你不是想帮他们吗?那便将你一块杀了便是。”
张泉慌乱一瞬,很快镇定下来,他看向池鸢,随后又扫向亭外的小厮,以及不远处的赵氏护卫,心中默默盘算,这姑娘独身一人,看上去也没带兵器,而这枫园内是赵显的势力范围,若在此动手,只要自己跑到护卫身边,便可躲过一劫,到时,这姑娘就是瓮中鳖,拿下她易如反掌。
见张泉半晌不答,池鸢笑问:“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如何逃生?如何向旁人求救?”
池鸢明明是笑的,但在张泉眼里看来,那笑容如地狱恶鬼一样可怕,无端让人寒噤不断,“你,你可知,这里是枫园!是汝南赵氏嫡公子,赵显赵公子的暂居之所?”
池鸢笑着应道:“赵显啊,我知道啊,我就是来找你们的,就像,朱鸣找你求救,而你会找赵显求救一样,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嘛,要想处理底下人,就先得找上面的人,这样好办事。”
张泉额下沁出一滴冷汗,抖着声音道:“你,你,你这女子,莫非胆大包天,想,想刺杀赵显公子不成?”
“哎呀,被你说中了,我正有此意,不过在事情还没定论之前,我不会那样做,毕竟杀人不好,容易生出杂念,但若你们逼我动手,那我也不介意大开杀戒。”最后四个字,池鸢咬得极重,让张泉听得清清楚楚。
张泉急道:“你,你大胆,你可知这枫园有多少赵氏护卫,又有多少小厮仆从,还有外面,外面还有太熙园的守卫,你杀了人,你也跑不掉!”
池鸢站起身,绕过石桌,在张泉惊恐的眼神中缓缓走到他身后,“杀人而已,没必要惊动那么些人,而且,在我动手之时,你甚至都察觉不到,就莫名其妙含恨而死。”
张泉忽觉脖子一凉,斜眼一瞥,一柄不知从哪来的晃眼匕首正贴在他的脖子根,张泉当即汗流浃背,哀声求饶:“姑,姑娘,有话好好说,凡事好商量,我,我不帮朱弟他们,你是不是就不杀我了?”
池鸢伸手扣到张泉脖颈,另一手收回了短匕:“嗯?你当真不帮他们?”
张泉点头如捣蒜,直到此刻才后悔没听朱家兄弟的劝告,如此蛇蝎美人,若一开始知道,他即便再好色也不敢靠近啊……
“是是,我不帮,我不敢帮!我张泉对天发誓,绝不会帮朱鸣朱由,如有违背,我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是这般说,可在张泉心里已经将池鸢恨上,想他好歹是大家少爷,即便给赵家嫡公子当狗,也不曾受到如此屈辱威胁,他是不会帮朱家人,但他会帮自己报仇,此仇不报,他张泉誓不为人。
池鸢放开张泉,“很好,且记住你的话,若敢违背,无需天道,我便来取你性命。”
“是是,多谢姑娘宽恕,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有几句话要向朱弟说明。”
等池鸢松手后,张泉立刻逃离凉亭,在朱家兄弟惊诧的目光下,一直跑到路口处的护卫身旁,拽着护卫的手,大喘着气道:“快,快去通知公子,这里有个疯女人要杀他!”
护卫当即一愣,转身看向亭中的池鸢,“张泉,此言当真?”
张泉怒吼出声,双目通红:“废话,再不去,你家公子就要死了!”
护卫被张泉模样惊到,立刻动身向园内跑去,边跑边对其他护卫打着手势,霎时,园中所有护卫全都涌向凉亭,将朱家兄弟和池鸢围得密不透风。
池鸢好整以暇的站在亭间,看着张泉逃跑,好似他的举动全都在她意料之中。
“瞧呀,你们的好表哥跑了,不会来救你们了。”
朱家兄弟听罢,看向周围举刀靠拢的护卫道:“胡说,表哥明明是去搬救兵了,你,你就在此地等死吧!”
“哦,当真是我在等死吗?我看这些护卫,好像也不打算放过你们呢,这样也好,即便是死,也可以拉你们两个陪葬。”
朱家兄弟脸色顿变,慢慢退到亭边,然到台阶前,他便不敢动了,比起身前举刀的护卫,明显身后的池鸢更加可怕。
园内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就将正主引来,赵显在一队仆婢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走来,到达亭前,护卫分退两旁给他让路,方才被池鸢吓走的张泉也跟在赵显身后,此时正贴着赵显的耳朵,添油加醋的控诉池鸢的罪行。
赵显站在亭外打量池鸢,而后挥手让众护卫退下,张泉惊道:“公子,万万不可,此女身上带刀,好像还会武,您莫要被她外表迷惑了呀。”
赵显抬手示意张泉闭嘴,随后拂袖向凉亭走去,“若这位姑娘真想动手杀我,护卫是拦不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