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池鸢面露失落,流光君沉思片刻,笑问:“你想在太熙园来去自如?”
池鸢眸光一亮,连连点头,如此可人模样,勾得流光君忍不住拈起她耳畔边一缕青丝,细细摩挲:“很简单,你只需将我送与你的定情信物拿出来,挂到身上,此后,再去何地,必不会有人敢阻拦。”
池鸢怔了怔,直言回绝:“还是算了,我知你本事大,如此倒像是借你的光,即便没这玉佩,我也是想去哪便去哪,不过是费些力气罢了,最重要的是,我若拿出玉佩挂在身上,一不小心给你弄丢了可怎么办?”
流光君沉眸看着池鸢,一字一句轻声问道:“你当真是怕弄丢,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池鸢不禁疑惑:“当然是怕弄丢了,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流光君眸光变幻一瞬,轻手放开的她的青丝:“没什么,你能这般想,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郗子恒你好奇怪啊,有什么话就不能说明白一些?东西是你送的,我自当会保管好,至于,会不会拿它出来挂上,这得全看我的心情。”
流光君语气微沉:“是呀,全看你的心情,我的心情,你是从不在意的。”
池鸢不知流光君又在气什么,只道:“是你不说清楚,为何又怪起我来,那你说说,为何要我如此做?”
面对池鸢探来的眼神,流光君蓦然侧身,耳梢微红,“没什么,既是不愿,我也不勉强。”
池鸢重重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他的话。
流光君转身回眸,观察池鸢脸色,见她假装生气模样,忍不住笑道:“好了,与你说笑呢,你想在太熙园横行霸道是吗,正好,我与这位园主相识,而我手中有一物,可让你在园中畅行无阻,甚至可以调动里面仆人。”
流光君说完,从袖中取出一颗水蓝色的珠子,他将串着珠子的红穗递给池鸢,池鸢拿起看了几眼,随即盯着流光君:“这太熙园的主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流光君唇角一勾,笑得意味深长:“当然不是。”
池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哼声:“你将珠子给我,那你呢,你不去吗?”
“这东西对我无用。”流光君说罢,眉梢一挑,端端看着池鸢:“你的意思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
“不是你说要带我去看热闹的吗?”池鸢似想起什么,又改口道:“不行,不行不行,你这么显眼,跟你一起进去,定然少了许多乐趣,你还是一个人去吧。”
流光君幽幽地看了池鸢一眼,什么都没说。
池鸢奇怪他的态度,觉得他又藏着什么心思,正欲开口问,流光君突然起身,“时辰不早,我回去了,你若还去太熙园,切莫好奇惹事。”
池鸢没好气道:“我怎么会惹事,即便惹事也惹不到你头上,真是多话。”
流光君皱眉看她,欲言又止,而后又无奈一笑,取下腰间香囊,俯身为池鸢系到腰带上。
流光君猝然的动作,让池鸢脸色微红,流光君瞧见,低低一笑,动作轻柔小心,起身时,他刻意贴近她的脸,两人双眸相对,一丝难言的情愫在悄悄弥漫。
“你这是何意?”池鸢慌乱避开他的视线,声线不稳。
“园中草木茂盛,香囊可驱虫蛇。”
“我不怕那些东西。”
流光君悠悠轻叹:“我知道,但我就是想为你做这些。”说罢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池鸢目送他离开,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香囊,香囊气味混杂但很好闻,其中还有一股极淡的铃兰香气,似从他身上沾染而来。
暮色转深,一道莹光伴着湖面飘起的白雾将亭间飞来,它在亭间盘旋一周,随即停到池鸢肩头,“主人,我回来啦!”
池鸢站起身,走向湖岸,“灵力恢复几成了?”
莹光闪了闪,光点炸开,变成一只绿莹莹的蝶,她飞到池鸢发间,欢喜道:“五成啦,还差一点,就可恢复人形,主人,您来这做什么?”
池鸢抬头看向天幕星辰:“无事,且说说,那日你上云端发现了什么?”
“那日……那日飞上去,我就感觉到云里面藏着一股奇怪的力量,等我继续深入探查之时,那不长眼的雷劫就冲着我劈来了,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很可能会被打回原形。”
池鸢皱眉深思:“雷劫?”是了,当日阴雨突来,那黑沉沉的云雾看上去就很不一般,而且其中还隐隐透着一股魔气,这魔气大概便是薄薰感应到的奇怪力量,莫非,有魔物在渡雷劫?
“是呀主人,就是雷劫,不然一般的雷云怎可伤得了我,诶,不对,雷劫!主人是雷劫!那云里面肯定有怪东西!”
“我知道,除了雷劫,可发现其他异常?”
“嗯——好像没有,雷劫来的太快,我只有逃跑的份,顾不上其他,不过主人,之前我曾在桃花坞见过类似的雷云,当时这雷差点也劈到我头上了!”
池鸢垂首默想,桃花坞……提到桃花坞,她突然想起在震泽湖某一处岛上,偶然遇见的奇怪阵法,当时那岛上就散着淡淡魔气,但那里妖魔鬼怪甚多,她独身不敢前往,即便加上薄薰也不一定有胜算,所以她只记下周围奇怪符咒便匆匆离去,如今想来,或许最近看到的雷云,跟这些地方有所联系,想查,也需提升一下功力,做好完全准备再去了。
夜色降临后,池鸢再次返回太熙园,此时,园内热闹至极,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幽林小道,凡是有路的地方全都点燃了灯火,东西园之间的大门洞开,无数文人学子提着灯笼结伴游园。
池鸢找小仆要了一盏灯笼,沿着林间小道,随意漫步,薄薰化作绿蝶藏在池鸢发间,她散着点点莹光,将草丛里的流萤全都吸引了来,围聚在池鸢身侧,远远看去,好似一团幽深鬼火。
就在这时,小道尽头有人声传来,池鸢熄灭烛火藏进树丛,只见两个着锦袍的男子追着一个布衣书生道:“哟,这不是楚墨嘛,诶诶,别走呀,来来来,让我们瞻仰一下楚大诗人的佳作!”
楚墨看都不看二人,将诗集拢袖中,脚步越走越急,身侧二人也死皮赖脸的跟着,喋喋不休的叫唤:“哟哟,楚兄好大的脾气呀,怎么,刚从酒宴上夺得头魁,就急着要走?”
“对呀,难得巧遇楚兄一回,不如随我去那边的园子坐会吧,正好讨论一下,你这夺魁诗作的妙处,如何?”说完,还伸手去拽楚墨衣袖,差点就将他拽倒在地。
楚墨不堪受扰,不得不停下来,与二人周旋:“二位,楚某有急事需赶回去处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吧。”
“哎,哎,让你走了吗?”朱鸣将楚墨衣袖死死扯住不让他走,“姓楚的,别给脸不要脸,喊你一声大诗人,那是给你面子,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由趁势也将楚墨去路堵住,“就是,楚墨,三番两次请你过府会宴,你却次次推拒,你是不是诚心与我朱家过不去?”
楚墨甩开朱鸣的手,冷声道:“二位,上次楚某便已将话说明,调卷之事,楚某爱莫能助!”
“你,楚墨你敢!”朱由气急怒喝一声,抓起楚墨衣领道:“告诉你,乡试上的那些考官已被家父打点好了,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若是敢不从,小心你家里那两个老东西的命!”
朱鸣连忙上前劝架,假模假样地拂开朱由的手:“哎~二弟,别动粗,别动粗,有事慢慢说,慢慢说啊……”
朱由冷哼一声,松了手,“姓楚的,最后一次警告你,乡试上,给我好好写,调卷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别因为你一人,毁了我朱家所有计划!”
楚墨皱紧双眉,冷眼看着朱由:“我若弃考,你待如何?”
朱由气得喉咙一梗,颤手指着楚墨说不出话来,朱鸣见状,笑着道:“我说楚兄,你就帮二弟这一次吧,反正三年之后你还能再考,而我二弟已经没有机会了。”
见楚墨还是不动于衷,朱鸣眼珠转了转,精光一现:“哎呀,前阵子,我好像在北街撞见你家小娘子了,啧啧,不愧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当真是姿色无双呀,要我说呀,你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那宁家小姐以死相逼,非得下嫁于你这种无钱无势的穷酸秀才。”
楚墨神色顿变,袖中手微微收紧:“朱鸣,你这是何意?”
朱鸣嗤笑一声:“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即便有意思,那宁小姐也不可能突然改嫁,嫁与我了不是?哎呀,说起来,我对那宁小姐确实是一见钟情,只可惜家有悍妇,有贼心没贼胆呀……不过,若是宁小姐变成寡妇,执意要嫁与我,那我也只好笑纳了,哈哈哈哈………”
“你,贼子尔敢!”楚墨气急,直接出手打向朱鸣,可惜手伸到一半就被朱由拦下,朱由道:“楚墨,你可合计好了,你这一掌打下,我大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楚家就等着吃官司吧!”
“简直欺人太甚!”楚墨气得直喘气,好一会才强行让自己缓和下来。
朱鸣冲楚墨讪讪笑道:“哎呀楚兄~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在与你打商量嘛,所谓商量,自然是你商我量,你来我往,若是你来硬的,那也别怪我使些非常手段了。”
朱由也跟着搭腔:“姓楚的,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若敢拒绝,不说你家里那两个老东西会如何,便是你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那还另说!”
楚墨沉默着低下头,他看着自己掌心深深扣出的血痕,眼里凄厉又无望,好半响,他才从绝望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好,我应了你们……”
朱家兄弟听了,一左一右上前扒住楚墨胳膊,笑得喜逐颜开:“这才对嘛,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做兄弟,来来来,我们一起喝酒去!”说完也不管楚墨如何应答,强制拽着他的胳膊往前面的园子走。
路上两兄弟乐得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着小曲,而楚墨脸色苍白,双目无光,被二人挟持而行,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当他们路过池鸢藏身的树丛时,朱鸣一个趔趄,被草里突然窜出来的藤枝绊倒在地,朱由也一样,但他反应快,即便躲过去,眼前又突然垂下几条好似蛇一样扭动的藤蔓,吓得他一个激动,向后仰倒,被两人挟持的楚墨,也同样被拉下水。
“什么鬼东西!”朱鸣骂骂咧咧的起身,提着灯笼四下寻看,可石子道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仿佛方才绊他的东西是一个错觉,朱由也同样疑惑,他往周围树上看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真是见鬼了,走吧,可别耽误咱们楚兄喝酒。”朱鸣寻不到也不管了,将心如死灰的楚墨拽起来,拖着他继续走。
忽然,两人视线余光中,好似看见树丛深处,有一团幽绿的光在靠近,朱鸣揉了揉眼睛,瞪圆双目往里瞧,等光团靠近,才依稀看见是个人的模样,霎时,他汗毛倒竖,心都提到嗓子眼,伸手去扯朱由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喂,二,二弟,你,你看见没有,那树林里的东西……”
朱由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得话都在颤抖:“看,看见了,那是人,人吗?”
“大概,是,是人吧……”朱鸣嘴巴都抖,手也控制不住在抖,直将失魂落魄的楚墨都抖回了魂。
朱由将楚墨拽到身前,整个人都缩到他后面:“大,大哥,你难道没听说,太熙园闹,闹鬼之事吗?”
“啊?闹,闹鬼!”朱鸣吓得都失了声。
“是啊,我听几个同窗说,传言太熙园每年开园都会莫名消失好几个人,而那尸体怎么都找不见,都说是被鬼抓去吃了呢。”
“二,二弟,你别吓我……”
“我怎敢吓大哥,这事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你知道,我最怕鬼了。”
朱鸣牙齿开始打颤:“那怎么办?”
“不知道啊,要是朱小八在就好了。”
朱小八是朱家护卫,但入太熙园,有严格的规矩,一般人不可带小厮仆从,当然这规矩也按家世门第来排序,如朱家这点势力,是不够资格带进小厮的,像池鸢白日遇到的那位李家少爷,虽有资格,但也只能带入一个,不过此人搭了润州刘氏的关系,勉勉强强带了两个小厮,三个护卫进来,没成想还被池鸢打死一个。
楚墨在两个怂蛋的对话中缓过神,他看向树丛里的发光人影,黯淡的眼眸猝然发亮,突然,他挣开朱家兄弟,向树丛跑去。
楚墨这人向来不信鬼神,他觉得,若这世上当真有鬼神,为何神会眼睁睁的看着善人受尽磨难,而恶人却可以逍遥法外,无所不能,如此不公平的世道,怎么可能有鬼神存在?
然而楚墨也是矛盾的,他一边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一边又无比期盼有鬼神存在,因为那些得权得势的恶人,也只有鬼神的力量才可以制裁。
楚墨跑得慌不择路,气喘吁吁,他栽倒在树丛里,听着身后二人惊恐的怪叫声,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人影,忍不住向她伸出手,露出微笑。
在楚墨往池鸢这边奔跑时,石道上,两位朱家少爷就被草丛里窜出来的藤蔓吓得惊叫连连,再加上薄薰弄出来的那奇怪绿光,两人吓得当即腿软,原地尿了裤子。
池鸢走到楚墨身前,幽绿的光和无数萤火将她环绕成球,密集的光点让楚墨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瞧出大概轮廓。
楚墨怔怔看着池鸢,轻声问道:“姑娘,您是鬼吗?”
“我不是。”话说完,池鸢发间那只绿蝶就飞出光团,在楚墨身上绕了一圈,当即楚墨就觉得周身通畅,不再疲惫。
“那姑娘就是是神了!”楚墨满眼期待,他期待能得到救赎,也期待能靠鬼神之力扳倒权贵。
“我不是。”池鸢声音又低又沉,冷漠又无情。
那一刻,楚墨眼里的光消失了,他慢慢爬起身,无力的絮絮念叨:“果然,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鬼神,人死便死了,即便被人害死,也不可能化作厉鬼回来报仇。”
池鸢继续向前走,越过楚墨时,才道:“这世上当然有鬼神,但鬼神也有自己的秩序和规则,人终是要靠自己才能得救,万不可妄想鬼神之力,若当真有鬼神回应你的愿望,那你必然付出与之相等的代价回报鬼神,如此代价,并非凡人能承受得起。”
楚墨怔怔回神,望向池鸢,“姑娘,你若不是鬼神,那您究竟是谁?”
“一个过路人罢了。”
池鸢说完,快步走到石道上,朱家兄弟此刻正蜷缩在树角下,两人抱作一团,恐惧又害怕的看着池鸢。
池鸢没有说话,抬手挥了挥,薄薰心领神会,飞到池鸢肩头,悠悠振翅间,地上盘踞的藤蔓瞬间扭动起来,在朱家兄弟惊惧的喊叫声,无数带刺藤蔓将他们手脚绑住,缠缚成茧,最后倒悬在树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