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309章 309.烟雨柔长（九）

**将歇，湖面泛着几丝涟漪，半开的清荷停着一只蜻蜓，微风拂动，蜻蜓跟着荷尖轻轻摆动，忽地，湖面不断震荡，接着咕噜一下，就有一个脑袋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气。

胡茗划拉着湖水朝岸边游去，刚爬上岸，象枢和明泉就堵在他跟前，胡茗抬手擦去眉间的水渍，嘿嘿笑道：“都半个时辰了，两位总该让我休息休息吧？”胡茗说着又指了指岸边的堆积的鱼筐，“两位请看，这湖里的鱼我已经抓了不少，剩下的，待我养精蓄锐一番，肯定能在半日抓完。”

象枢双手环胸，冷眼看着胡茗：“休息可以，但只容你半盏茶的时间。”

胡茗脸皮一抖，连连称是。

池鸢带着秋玉彦从花园过来时，胡茗正坐在树底下歇息，象枢明泉就守在他身旁，像看守犯人一样。象枢最先听到动静，回头瞧见池鸢身边的秋玉彦，神情微变，赶忙拽了拽明泉的衣袖，俯身行礼：“象枢见过彦公子，池姑娘。”明泉反应过来也跟着一起行礼。

胡茗闻言心下一惊，慌忙起身见礼，他虽没见过秋玉彦，但也知道他是谁，只是如他这般大人物，为何突然莅临这小小的知府？胡茗暗自揣度，见秋玉彦并未带随从护卫，猜测他是想低调行事，不想兴师动众，遂也不敢自作主张，唤人前来伺候。

秋玉彦扫了胡茗一眼，目光落在象枢和明泉身上，双唇紧抿，似有不悦之色。

象枢和明泉垂首不动，默默受着，秋玉彦与流光君向来不和，互为对手，作为流光君的书侍，这些场面他们早就习惯了。

池鸢没注意他们三人之间汹涌的暗流，只把注意放在胡茗身上，“胡茗，两日了，这湖里的鱼你可快抓完了？”

胡茗在秋玉彦无声的气势压迫下惶恐不已，听到池鸢说话的瞬间，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顿消，差点就跪下给她磕头了，“快，快了，池姑娘，您的命令，胡茗时刻谨记，也不敢偷懒，这，这岸上的鱼都摆不下了，还有好些鱼都臭了，我就让人拿出去扔了，您看，还有何吩咐？”

“嗯，不错，既是没偷懒，我也不会苛责你太多。”池鸢说完，转头看向象枢，“你们两个昨晚也在这里守着了？”

象枢拱手回道：“池姑娘吩咐的事，我等不敢懈怠。”

池鸢满意地点点头，扭身找了个躺椅舒舒服服的靠坐上去，秋玉彦见此笑了笑，跟着坐到池鸢身侧，“池鸢，你为何要让他下水抓鱼？”

“之前我同他之间有些小过节，时隔一年，再次遇见，就想着讨回来，念在他悔改知错的份上，我不想杀人，所以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惩罚他，如此，既解了我的气，又看着好玩，你说是不是？”

秋玉彦看着池鸢脸上洋溢出的灿烂笑容也跟着笑开，“嗯，确实好玩，还是你点子多。”

两人说话间，其他三人就候着一旁，明泉和象枢倒不觉有什么，只是胡茗就有些心惊胆战，他惶恐不安地站着，原想着上岸歇息一会，这下好了，在彦公子面前他可不敢造次更不敢出声，与其在这里战战兢兢，还不如回湖里来得自在。

“池姑娘，彦公子，没别的事吩咐小的，小的就回去抓鱼了……”

秋玉彦目光扫向胡茗，他知道胡茗对池鸢做过的事，很久之前，他便想秘密处理了此人，但他又答应过池鸢，不能对她的事擅自出手，秋玉彦想罢，移开视线，转向池鸢。

池鸢正低头盘弄桌案上的茶具，听到胡茗的话抬头道：“嗯，你去吧。”等胡茗走了，池鸢拈起果盘里的一颗葡萄递给秋玉彦，“吃吗？”

秋玉彦眉眼低敛，看了一眼池鸢手中晶莹剔透的绿葡萄，含笑问道：“给我的？”

“是啊，给你的，吃吗？”池鸢又将葡萄往他手里推了推。

“你给的，我当然会吃。”秋玉彦伸手接过，在池鸢的注视中，放入嘴里吃下。

站在一旁的象枢将两人互动全都看在眼里，象枢知道自家公子待这位池姑娘不同，但她怎么还和彦公子有着如此暧昧的关系，想想都让人觉得气愤。明泉跟象枢的想法一样，他决定回去之后，就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向流光君禀告。

池鸢给秋玉彦投喂葡萄的同时也不忘往自己嘴里扔上一颗，直到一盘葡萄见底，池鸢才拍了拍手起身道：“走，我们去亭子里看一看。”

秋玉彦好字还没说出口，手就被池鸢直接牵住，拉着他直往湖心亭跑，秋玉彦看着眼前飞舞的青丝，心头发软，笑意温柔，无论在池鸢心里他是何种地位，若她能一直这般待他，他也可心满意足。

两人在亭间看着胡茗卖力的在湖里抓鱼，池鸢偶尔使坏让胡茗抓的鱼全部跑掉，秋玉彦就坐在一旁看着，无论池鸢做什么，只要在她身边他就觉得高兴。

池鸢玩闹一会就失了兴致，随后就带着秋玉彦从亭间出发，飞跃湖面，离开知府大院，一路直奔瑶湖水岸。

池鸢租了条小船载着秋玉彦一起游湖，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刚散去的阴雨再次卷土重来，池鸢弃了木桨，同秋玉彦坐到船蓬中避雨。

“琴石你看那边，有条好大的鱼跳出来了！”

秋玉彦顺着池鸢手指的方向看去，虽没瞧见她说的大鱼，但还是捧场的赞道：“嗯，确实是好大的鱼。”说话间，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再次落在池鸢眉眼间，望着她纯透干净的笑容，秋玉彦觉得，他想守护正是池鸢这不染凡尘的性子，即便心中对她有意，但若说出来会让彼此为难，那还是继续深藏吧。

池鸢趴着船蓬皱眉道：“难得和你出来一次，却遇上下雨，这老天爷真是扫人兴致。”

秋玉彦轻轻抬袖：“静心观雨也是一场雅事，而且，若不是下雨，我也不会有机会，同你一起坐在这狭小船蓬里，不受任何人打扰，只有我们二人共渡一舟。”

池鸢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琴石真是好悟性，确实，静心观雨也是一场修行，如若不是下雨，我也不曾发现，原来雨中的瑶湖亦是另一番风景，你看这雨落在湖面的样子，还有湖面荡开的风，可真美不胜收呢。”

秋玉彦望着池鸢的侧脸，轻声回应：“嗯，是很美，也是这世间最独特的风景。”

下一刻池鸢就皱了眉头，秋玉彦疑声问道：“怎么了？”

池鸢半身探出船蓬，看向云端的雷雨，“没什么……”是她的错觉吗，好似一瞬间在云层里，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魔气。

察觉池鸢状态不对，秋玉彦转了话题：“对了，薄薰那小丫头呢？”

池鸢眸光一亮，对呀，她可以派薄薰去探查，“我没让她跟着，这会也不知上哪玩去了。”话是这般说，但池鸢其实已经在召唤薄薰过来了。

薄薰来的速度也很快，她遁化成一道绿光绕着小舟飞行，由于角度问题秋玉彦并没有发现她，池鸢暗自传音道：“这雷云有些不对劲，你替我去探一探，若是遇到危险，记得逃命要紧。”

“好的主人，我去了！”薄薰冲上头顶的雷云，刚进入云层，一股强大的气流猛然朝她扑来，化成光球的薄薰动作反应都更上一层，应对如此攻击自不在话下，她直冲气流中心而去，行至半途，忽见前方陡然亮起一簇紫光，等看清时，才发现是一团密集的紫雷，薄薰当即回头，她本源为木属性，虽说吞了风雷石后不惧雷火，但面对如此强大的紫雷，她也只有逃命的份。

然而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薄薰那点速度根本不够看，不过三息时间，薄薰直接被落雷击中，从云间跌落下来。

云层之下雨幕密集，池鸢坐在小舟中看不见云间的战斗，但她能探查到薄薰的危机，当感应到薄薰被落雷击中，池鸢心下一惊，顾不得外面倾盆大雨，操了木桨直向薄薰落水的地方划去。

秋玉彦诧异追问：“池鸢，出什么事了？”

池鸢也不隐瞒：“是薄薰出事了。”

池鸢面色沉静，但眼里的光冷得像块冰，秋玉彦还是第一次见到池鸢如此神情，心中猜测定出了大事，“还有木桨吗？”

池鸢心慌意乱，一时竟忘了自己会武功还循规蹈矩的用木桨划船，“你不用动，坐稳扶好！”池鸢说完，运转功力，驱动小舟向前行驶。

转眼来到薄薰落水的地方，瓢泼大雨砸在湖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涟漪波纹，此时，薄薰已经退化成本体，浮在湖面随波逐流，池鸢探出手将她捞起带回船蓬中。

秋玉彦看见池鸢带回来的木藤，有些反应不及：“这，这是薄薰丫头？”

池鸢双手拖着木藤，凝神静心：“嗯，这是她的本体，她被雷云击中失去意识，你先帮我看着小舟，我需入定一会，探她灵识。”

“好。”秋玉彦没听太懂，但见薄薰变成这副模样，也知事态严重。

池鸢盘腿而坐，垂首磕眼，双手掐决，一道银光自她眉心散出，直入膝上木藤。

秋玉彦看着池鸢身上散发而出的淡淡银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的玉佩，秋玉彦拿起腰间玉佩细细琢磨着，当初池鸢说他的玉佩大有作用，自那之后他就派人多方探查，追溯这块玉石的来源和打造它的工匠，可惜都无下文，直到有一次，秋父无意知道他在探查此事，遂与他说了玉佩的来源。

正如池鸢所言，秋玉彦兄弟二人的玉佩大有来头，秋父说，这玉佩原是一整块，是他出游时遇到的仙人所赠，当时秋父遇到的仙人好像受了重伤，若不是遇到秋父，重伤的仙人恐怕会沦落为山间野兽的口粮，所以事后，仙人为了感谢秋父的救命之恩，就赠与这块玉牌报答恩情。

思绪收回，秋玉彦见池鸢身上银光大盛，心中不安，正欲伸手去碰，小舟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他抬头向外看去，湖面不知何时起了波澜，一阵高过一阵的水浪在疯狂击打着小舟，湖面雨雾越来越大，瓢泼雨势也不见停缓，秋玉彦当即开始运功，用内力驱使小舟前行，可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古怪力量在与他较劲，秋玉彦功力本就不及池鸢，又怎敌自然之力，很快小舟就失去控制，渐渐靠向湖心卷起的漩涡。

摇晃的小舟，盘坐在一边池鸢却岿然不动，见池鸢不受影响，秋玉彦心中稍安，但是眼看小舟就要被湖水吞噬，他该如何力挽狂澜？

忽地，腰间一阵发烫，秋玉彦低头一瞧，那块玉佩竟发出一阵阵红光，秋玉彦拿起玉佩看了看，他知道这东西不一般，可他却不会用，焦急中，他强逼自己镇定下来，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力，握住手心的玉佩不断默念祈祷，仿佛受到秋玉彦的感召，玉佩陡然红光大作，强光逼得秋玉彦瞬间闭眼，混沌之中，直觉周围有风的声音，等再次睁眼之际，小舟已经停靠在一处无人的河岸。

秋玉彦惊怔一瞬，立即动身出船蓬查看，若不是远处湖面大雨淋淋，风雷不断，他还以为刚才遇到的危险都是幻觉。

秋玉彦将小舟停驻好，回头去查看池鸢的状况，见她身上银光渐渐淡去像是要苏醒。半盏茶后，池鸢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小舟之外的情况，显然在她入定之时也察觉到外界的危险，只是她不能分心，还好秋玉彦能自己解决。

“你没事吧？”池鸢看到秋玉彦湿透的衣衫，担忧询问。

秋玉彦抬袖一挥，蒸腾的热气中，他的衣衫瞬间变干，“我没事，薄薰丫头没事吧？”

“嗯，她没事，还好有风雷石护体，不然这四百年的修为算是完了。”池鸢轻叹一声，抓着手里的木藤出了船蓬，秋玉彦起身跟在其后，见池鸢将木藤放入水里，便好奇地在一旁看着。

只见木藤在水里浸泡了一会，原本干枯泛黄的藤枝瞬间恢复嫩绿色，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着白色小花，阵阵清香扑鼻，散开的绿色莹光将周围游鱼吸引了来，全都在扑通扑通地冒出水面，争抢那星星点点的灵光。

待木藤吸饱了水，池鸢便提着它向岸上走去，秋玉彦跟上前，“池鸢，她这样就算好了吗？”

池鸢寻了一处山石盘坐，“嗯，算是好了，但要想恢复人身还得三两日。”

“嗯，那就好。”秋玉彦四下看了看，她们这是到了落霞山脚，离那瑶湖湖心至少有十几里的路程，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琴石，方才，你是如何脱离危险的？”池鸢抬头询问他。

秋玉彦对上池鸢探来的目光，唇角上勾，拿起腰间玉佩递给她看：“是此物助我的，我曾记得你说它有大用，所以就拿出来试了试。”

池鸢拿着秋玉彦的玉佩细细摩挲，时隔一年，她还是瞧不出其中的门道，可能此物也是一块灵物，遇到危急关头能有为其主人逢凶化吉的能力，方才作祟的是云间的魔气，它自将薄薰打下，就一同跟了过来，现在想来，池鸢隐隐后悔，她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入定的，还好没有将秋玉彦连累进来。

“这东西可能是件灵宝，你好好收着，以后遇事也可保你性命无虞。”池鸢将玉佩还给秋玉彦，随后又道：“时近午时，琴石可是饿了？”

池鸢这话题转得，秋玉彦差点跟不上，他看着池鸢，轻声笑道：“还好，你呢？”

池鸢一脸正经：“我自不会有饿的感觉，倒是你，一早寻我，又历经如此波折，若是凡人躯体，早就体力耗尽，腹中饥饿了吧？”

秋玉彦优雅的撩起衣袖，“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饿了。”他看着山石下的水岸，那里还聚集着被薄薰灵气吸引来的鱼，“那就吃烤鱼吧，池鸢，你吃几条？”

池鸢怔然一瞬：“一条足以。”

秋玉彦卷起衣袍，跃下山石，朝水岸走去，只见他扬袖一扫，河岸边的小鱼就被袖风扫到草地上，秋玉彦选了几条大小适宜的，走到河边，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匕，开始清理小鱼。

池鸢坐在石上看着，印象中秋玉彦一直都是众星捧月，清冷高洁的人，她何时见他干过粗活，还是这等略带血腥的脏活，看着秋玉彦动作熟练的处理完鱼，又搭了个简易的烤架，拿了火折子点火，池鸢才反应过来，起身过去帮忙。

“你，你还会这些？”池鸢惊讶不已。

秋玉彦正给小鱼串上竹枝，听言抬眸看向池鸢，唇角挂着温润的笑：“为何不会，我还会许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哦？你还会什么？”池鸢好奇追问。

秋玉彦双眸清澈，静静看着池鸢：“池鸢，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整日待在府中养尊处优等着人伺候，其实我同兄长也时常出游，去山间探幽，这些日常之事，我也会自己做的，你也别把我想的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