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议论声的齐霜蓦然转身,看向那位为池鸢争辩的小姑娘,轻声问道:“你是汝南陈家的姑娘吧?”
面对齐霜满含深意的眼神,小姑娘没有半分怯意,俯身盈盈行礼道:“汝南陈氏陈曦,见过齐霜姐姐。”
“汝南陈氏……”齐霜轻轻皱眉,思量片刻随即笑道:“陈曦妹妹说的在理,推人的确是我不对,齐霜在此向各位姊妹道个不是,方才白家妹妹落水应是意外,大家不要误会池姑娘了,而且,池姑娘也是我请来的客人,齐霜今日未做到宾至如归,甚感愧疚,改日再约各位姊妹相聚,齐霜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齐霜说完便走,不过临走时还刻意看了陈曦一眼,那一眼像是笑,却也是一种警告。
收到眼神的陈曦只是凝怔一瞬,随后又像没事人一般同园中姊妹说笑,汝南陈氏虽未列入七族之内,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流世家,而陈家历来与郗家交好,齐氏便是想拿捏陈家,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见齐霜走了,假扮成她跟班丫鬟的池鸢自不会多留,但她还是留意了一下陈曦,毕竟这姑娘可是世家小姐中少数几个愿意帮她说话的人。
齐霜出了花园直奔内宅深处的院子,此处院子仆婢不多,但值守的护卫却不少,跟在齐霜身后的丫鬟都是固定的,为防露馅,临到院前池鸢择其他路线潜入院子。
墙檐下生着茂密的蔷薇花,花墙前是一处低矮的山石造景,涓涓流水倾斜直下,顺着小溪汇入屋后的水潭,随后又被潭水中的水车卷起,顺着竹筒流回山石,形成完美的闭环。
朝南的一扇格窗半掩着,清透的白纱随风飘起,细碎的日光漫过窗棂,将窗前站着的人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齐霜看完手中的信,脸色有些阴沉,她看着半跪在书案边的黑衣人皱眉道:“你是如何办事的?为何两处都失利了?”
黑衣人俯首回道:“主子,是,是……谢家的人,他们截获了密信,又突然来袭,手底下的人都来不及撤退,就全部……被……”
“废物,全都是废物!”齐霜愤然拍桌,“嘭”的一声巨响将桌案上的笔架都击裂成两半。
“主子别生气,还,还有些人逃出来了,现在官道上都是谢家的人,您看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谢家,又是谢离安排的?”
“也不全是谢离的人,好像谢洵也参与了此事。”
齐霜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窗外的溪流,“好你个谢七郎,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以为你真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齐霜双手扶着窗沿,低声质问黑衣人:“之前究竟是谁传的消息?说什么谢离脱离家族,他若当真脱离谢家,哪能调得动这么多人手?”
黑衣人愣了一刻:“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齐霜冷哼一声:“你这和驴一般蠢笨的脑子当然猜不出,如此荒唐的消息除了谢家人,还有谁敢扭曲事实故意抹黑?”齐霜说罢蓦然动身坐到书案前开始写信,黑衣人跪在地上也不敢多问,默默候着,沉闷的气氛中唯有窗外哗啦啦的水流声。
“你把这个交给润州刘氏的家主,马上就去,一定要快马加鞭,路上一刻也不许给我耽误,若信物丢失,你就不用回来了。”
“是!”黑衣人双手接过信函,恭恭敬敬地向齐霜行了一礼才敢起身,忽然一阵清风伴着潮湿的水汽顺着北窗飘进来,齐霜和黑衣人同一时间察觉,齐霜眼神顿然变得凌厉无比,“快去,给我抓活口回来!”
“是!”黑衣人应声而去,身形极快的闪向北边的窗口,与此同时,潜伏在北窗口的人已经飞速向外窜逃,眼看就要逃出院子的范围,一声嘹亮的哨音猝然而起,守在院外的护卫立马动身,全力追击那名密探。
那探子身手极好,在一众护卫的攻势之下居然还游刃有余,即便如此,他身上也落了不少刀痕,然而身手再好也敌不过人数优势。十几个护卫将他围成一圈,展开一张大网朝他抛去,探子当即跃下墙檐从下方逃出,可惜护卫们早就堵死他的退路,乱剑之下又将他逼回罗网之中。
南窗花丛中蹲着的池鸢静静观赏着这一幕精彩的追捕战,直到密探落网,她才肯出手相助。
七八个护卫拖着一张大网将探子从墙头拽下,探子手脚被覆使不出剑招,身上的伤口染透了黑衣,被人一路拖行而过,留下一道刺目又凄惨的血痕。
忽地,一道疾风从密探侧耳划过,接着他便感觉身上一轻,密探蓦然一惊,试着动了动手脚,趁周围拖行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猛然挣开绳网的破漏处,拼死冲向院外,护卫们也极快反应过来,发现密探逃走,当即拔刀追去。密探身受重伤,逃跑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眼看就要被追上,八个护卫身形突然一顿,只觉膝盖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又痛又麻差点拿不住手里的刀,然而那感觉只持续几息,等恢复力气再追时,密探早就跑远了。
此刻齐霜正在案前翻阅卷宗,当属下来报,她还以为人已经被抓回来了。
“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让他一个人跑了?”齐霜气得将手中的笔都捏碎了,秀白的手背突起几道跳动的青筋。
护卫不敢回话,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齐霜抚了抚额角再次平复好心情,“也罢,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是我轻敌了。”
护卫们对视了几眼,小心翼翼道:“四小姐,那人身受重伤肯定跑不远,属下已经派人追去了,相信马上就会有好消息!”
齐霜冷笑一声,仰头靠在椅背上:“今日府上有喜宴,来此祝贺的宾客非富即贵,如此丑事你们难道想闹得人尽皆知吗?还不快去将人调回来。”
“这……四小姐,属下不会惊动……”护卫话还未说完就被齐霜打断,“外面宾客如此之多,怎会不惊动他们?将人调回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是!”护卫应声退走,护卫走后,门扉后站着的黑衣人便走到齐霜案前复命,“主子,那人武功很厉害,剑法招式杂乱摸不清路数,属下与他过招几次也没探出虚实……”
齐霜轻叹一声:“还好没谈及密事,此事无需你操心了,尽快赶去润州吧。”
“是。”黑衣人退走后,齐霜便继续翻看案上的卷宗,池鸢盯了一会,折身出了院子,借薄薰出色嗅觉,去追寻那密探来路。
密探出了院子也不敢跑远,寻了一处隐蔽的树林收拾伤口,池鸢和薄薰不远不近的盯着,待他动身便继续跟着,穿过几道偏僻无人的院落,探子终于缓了步伐,他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无人后便贴着墙角一直走,直走到一处扇形的漏窗前,探子便朝厚实的墙面有节奏的敲了五下,见无回应,探子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再次敲击下去。
三次之后终于等来回应,只见漏窗内探出半根黑瘦的手指,探子见了低声与他对了三次暗号,随后就开始用密语与他汇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两人顺利交接之后,探子就沿着墙角直接翻出齐府,漏窗那头的人也悄然退去,池鸢弃了探子跟上漏窗那头的人,直到跟过去,才发现那人只是一个穿着不起眼,面容也极为普通的仆从。
池鸢跟着仆从一路走,没想到竟回到了之前女眷待着的大花园,不过这花园大得出奇,除了山石树景之外,临靠池水一边还建着一排水榭,那仆从去的就是水榭其中一间屋子,待敲门后,里面出来迎接的丫鬟却有些眼熟,池鸢翻上檐下斗拱,视线越过格窗探向屋内,不想里面的人居然是王惜弱。
见到王惜弱着实让池鸢惊讶了一遭,这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二岁年纪,竟然有如此深的城府,当真是小瞧了。
王惜弱听完仆从汇报的消息,半晌没说话,她坐在茶案前低头慢慢品茶,随后招来丫鬟询问道:“齐萱怎么样了,当真是吃坏肚子了?”
丫鬟俯身回道:“奴婢派人跟了去,情况正如小姐猜的那般,属奴婢多嘴一句,园子里的姑娘同她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何独独她有事,而其他姑娘却没任何异状?”
王惜弱轻轻颔首:“嗯,这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之前我还以为齐萱是背着我,偷偷去帮齐霜办事,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齐霜也是好本事,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我们出手呢。”
“那小姐您看如何?”
王惜弱低头笑了一阵:“没事,不必急着动手,他们齐家还巴着我们王家妄想结成同盟呢,所以明面上还是不宜撕破脸的,且看看他们齐家真正的目的再论。”
“是,小姐。”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匆忙跑进来向王惜弱汇报:“小姐小姐,出大事啦,彦公子……彦公子他……”婢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王惜弱听了神情讶异,“彦公子来了?”
婢女缓了口气,摇头道:“不是的小姐,是彦公子派人来了,说是来给池鸢姑娘主持公道的……现在他的人已经进了园子,这会府上的夫人小姐全都赶过去了呢,小姐您也快去看看吧。”
王惜弱迟疑了一会,吩咐人更衣,随后同婢女们一同赶去。
伏在梁上偷听的池鸢微微诧异,秋玉彦派人来了?还要给她主持公道?他消息得的倒是快,但是她明面上算是离府了,人都走了还主持什么公道。
池鸢纳闷了一会,也混在王惜弱的随从队伍里去了花园中心。
此刻花园里围聚的人比池鸢来时还要热闹,除了小姐仆婢,坐在石舫里的贵妇人也都来了,人群当中以齐夫人和齐霜为首,而她们正对面站的正是秋玉彦派来的人,一共来了五个人,分别是玄,以及两个护卫两个婢女,不愧是秋玉彦的人,即便派来的是婢女,那容貌气质甚至比在场的诸位世家小姐还要出色几分。
齐夫人和众人先向玄俯身行礼,玄随后才向众人拱手回礼,作为秋玉彦的贴身近卫,他的身份可远远高出这些小姐夫人。
一番客套话后,玄直接开门见山道:“齐夫人,听闻池姑娘是被你们齐家人请来府上赴宴的,请问确有其事?”
齐夫人听言转头看向齐霜,齐霜立即回道:“玄护卫,的确是齐霜请池姑娘来的。”
玄看着齐霜道:“那好,既是齐霜小姐请池姑娘来此赴宴,那为何池姑娘出事,被人构陷之时,齐霜小姐为何没出面替池姑娘说情辩解?”
齐霜闻言一怔,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犹疑着该如何说辞。
玄不待她回话,又转身看向齐夫人:“敢问齐夫人,听闻白家小姐落水之事是您出面主事的,玄还听闻,出来指证池姑娘的人正是府上的丫鬟,不知齐夫人可有辩解之词?”
“这……”齐夫人看了齐霜一眼,笑着回道:“玄护卫,此事颇有些误会,当时谢家七郎也在场,他说可能是府上丫鬟被人买通,幕后之人如此用意,也是借此来陷害我们齐家,你想啊,我们齐家为何平白无故去刁难一个小姑娘?”
“哦,是吗?”玄不苟言笑的脸冷得更冰一样,“齐夫人既是无意刁难,为何不将事情查明,便听信小人谗言,认定是池姑娘推人落水的?”
“妾身……”齐夫人声音微微颤抖,被玄冰冷的眼神看得更是微微慌乱,“妾,妾身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但所做之事妾身不敢抵赖,玄护卫若要代彦公子责罚妾身,妾身不敢半句怨言……”齐夫人说完微微俯身低头,一副认罚模样,齐霜见状也跟着俯身,“玄护卫,此事齐霜也有错,要罚连同齐霜一起罚吧。”
玄看着两人俯首模样,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俩:“两位言重了,玄只是代公子来给池姑娘讨个公道还她清白的,并无意要责罚两位,两位这般态度,倒显得我等仗势欺人,不近人情了?”
齐夫人听言完全不敢吱声,反倒是齐霜回了一句:“不敢,但此事确实是齐霜做错在先,若是彦公子不罚,齐霜心里惶恐难安。”
玄扬眉看着齐霜:“哦?齐霜小姐此话的意思是,即便公子没责怪你的意思,齐霜小姐也要强行曲解公子的意思,自讨罚吃了?”
齐霜听言一惊,立即回道:“齐霜不敢曲解彦公子的意思,多谢彦公子恕罪,齐霜感激不尽。”
齐夫人也忙跟着叩谢:“妾身也多谢彦公子恕罪,往后再也不敢做出,对池姑娘不敬之事。”
玄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视线扫向周围人:“听闻大家对我家公子同池姑娘的关系颇有微词,公子特意吩咐我在此聆听各位的意见,若有不满者可随我一起面见公子,当面相议。”
此言一出全场噤声,随着玄的视线扫去,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好,看来大家确实是没有异议了,不过,玄还是提醒诸位一句话,管好自己的嘴,若再有不堪流言传出,必定严查不怠!”
玄说完率着随从转身离去,直到人走出了园子,众女才敢舒口气,齐夫人捂着胸口半天也说不出来话,她扭头看了一眼正沉思不语的齐霜,也没同她打招呼,带着一干仆从转身便走。
人群渐渐散去,原地只有齐霜和她的丫鬟还站着,“主子,主子?”丫鬟喊了几声,齐霜才回过神,“走吧。”“是,主子。”
池鸢站在花廊下看了全程,突然有些感慨,果然对于世家子弟而言,权势大过一切,秋玉彦人都没来,都将她们吓成这样,若是本人来了,那岂不是整个府上的人都会被惊动,纷纷赶过来拜见他?想到此,池鸢突然明白,为何秋玉彦轻易不出门,也不亲自来了,这身份地位太高了有时候确实不太方便。
薄薰疑惑道:“主人,那位彦公子为何会知道这里的事?”
“你说为什么?”
薄薰想了想,惊声道:“啊,肯定他是派了探子跟过来的对不对?”
“他若派人跟了,你会察觉不到?”
“啊……哦,那就是这齐府上有他的眼线,无论出什么事,他都知道,对不对?”
池鸢笑了一声:“还不算笨,此事可能不止他知道了,流光君大概也知道了。”
“流光君……”听到流光君的名字薄薰不自觉的抱着胳膊缩了起来了,“主人,您说流光君知道此事,会如何帮您出气?”
池鸢唇角笑容顿凝,她看着逐渐西斜的落日,轻声道:“他即便知道了,却什么都不会做,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他如何心思,谁又能猜得到?”
一句疑问像是在问他人又像是在问她自己,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又被薄薰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挑起,不知为何,池鸢还当真有些期待流光君知道她受欺负会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