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鸢停手的刹那,秋玉彦也软倒在她怀中,“琴石,凝神静心,等着,我这就找人救你!”
她刚要喊人,就被秋玉彦轻轻拉住衣袖,低头一瞧,只见他唇色煞白,面色倦怠至极。
“我没事……”秋玉彦眸光清浅,仿佛一洼秋水在荡漾生波,他还能撑一会,好不容易能与池鸢靠得这般近,他不想那么快就结束,即便身上再痛,他也情愿受着。
池鸢搭上他的脉门,愈是深探愈是心惊,“不行,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你的经脉会被寒气封冻,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话未说完,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到两人身旁。
“池姑娘,公子他怎么了?”玄神色焦急,俯身想要查看秋玉彦的伤势。
秋玉彦轻轻哼了一声,将半边脸都埋进池鸢颈项,还故意将手抽回来不让玄查看,见此情形,玄哪还不明白自家公子的心思,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池鸢身上。
池鸢自知凶险,抱起秋玉彦就往楼阁那边飞,玄紧跟其后,吹了一声嘹亮的哨音,霎时,一大群护卫从黑暗中涌出,将楼阁各处守得密不透风。
内室点了几盏烛台,重重帐幔掩映月光,时而明亮时而昏黄,池鸢将秋玉彦放倒在榻上,方要起身,衣角就被秋玉彦固执的牵住不放,“池鸢,别走……”
池鸢无奈坐到他身边,“我不走,我是想去给你倒茶。”
秋玉彦唇边化开一丝笑,双眸怔怔地望着池鸢,“我不渴……”话说一半,黛眉轻蹙,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好在这个时候,玄已经及时将大夫请了来。
见来人,池鸢起身退到一侧,秋玉彦看着从手中划走的衣角,眼底的光渐渐沉暗下去。
玄领着三个人进了内室,为首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其后跟着两名黑衣人,他们神色肃穆,气息内敛,瞧着就很不一般,池鸢猜测是秋玉彦的暗卫,毕竟他的伤势必须由内力深厚的人来补救。
大夫查看完伤势就退去配药了,两个黑衣人正如池鸢所料是来帮秋玉彦梳理内伤的,秋玉彦不愿池鸢走,池鸢也不会走,说到底他伤重也是她害的,她愧疚还来不及又怎会离开。
天边云色渐白,两个暗卫静守在榻边,榻上的秋玉彦已沉沉睡去,玄整理好换下的衣物,转身给池鸢倒茶,“池姑娘,辛苦您守了一夜,若是累了,隔壁厢房早已为姑娘备好,姑娘用了早膳就去歇息吧?”
“也好,早膳就不必了,我去小睡一会,琴石醒了就喊我。”
“是,姑娘。”
池鸢睡了半个时辰便转醒,她实在放心不下秋玉彦,虽然他的体内的寒气已被暗卫联合压下,但他们俩的内力远不及池鸢,更遑论那溯月功的寒气。
两间厢房是连着的,池鸢走了内室的暗门,推开隔扇就到了秋玉彦的寝室,嗅着扑鼻而来的暗香,挑开层层帘幔,一眼便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姑娘是睡不着?”玄还守在床前。
“嗯。”池鸢探上秋玉彦的手,内息还算稳,但体内寒气明显快压制不住了。玄观其神情,出言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已遣人去寻了云家人,听探子来报,云家人就在江都附近,算算去的时辰应是快到了。”
云家人……她已许久没听到也没见过云家人了,记得上回从晏观潮那处得了灵草,给云兮慕寄去也不见回应,那株灵草足以让他伤势恢复如初,不该渺无音讯才是,除非他又闭关了。
池鸢望着秋玉彦苍白的病容,心思一起,突然探手抵向他的眉心,就在指肚触上一瞬,秋玉彦黛眉微蹙,纤长睫毛轻轻抖动,看似要醒了,池鸢顿然收手,然而还是被秋玉彦看到了。
“池鸢……”秋玉彦声音暗哑无比,玄听到后赶忙将茶水送来给他润口,秋玉彦靠坐在床头,目光牢牢锁在池鸢身上,他望着她轻声笑着:“池鸢,你方才想对我做什么?”
池鸢袖中的手动了动,一道微光转瞬即逝,“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想给你输送灵力,期望你快些好起来。”
秋玉彦心中一动,他知道灵力对池鸢有多重要,她竟舍得将灵力渡给他,那是不是代表在她心中,他也有一席之地呢?
“这点小伤无碍,你不必担忧。”
“怎算是小伤,若当时我没收手,你怕不是……”
“好了,都过去了。”秋玉彦蓦然打断她的话,“此事以后不要再提,即便有事,那也是我自找的,决然不可能怪到你这。”说着又轻声一叹,唤池鸢坐他榻上。
池鸢依言坐下,刚坐稳,手就被秋玉彦紧紧牵住,他的手很凉,竟和她的体温有些相似,池鸢微微拧眉,一抬首就落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些许动静,玄喜道:“公子,定是云家人来了。”说完快步去前门迎接。
不多时,玄就引着两位浅蓝桃花衫的云家人进来,为首的是位身姿修长的男子,生得仪表堂堂,气质更是出尘脱俗,观其骨龄约在三十上下,而另一人是位出众的美少年,正是池鸢曾见过的绝尘宫弟子云筝。
两人走到榻前向秋玉彦行礼,待见到榻边坐的池鸢,他们神情皆是一怔,其缘由大概是因为池鸢额上的桃花金印。
“这位姑娘是……”
云筝怔然回神,低声解释道:“大长老,这位就是宫主曾提过的池鸢姑娘。”
男子神色惊异一瞬,很快又恢复从容,他轻轻抬袖,勾动手指的瞬间,三道细如毛发的银线就缠上秋玉彦的手腕,探查中,他神情极为平静,待收回银线,他低声向云筝吩咐了几句,云筝转头对秋玉彦拱手道:“彦公子,大长老治病规矩,除您之外,这屋子不得有他人在。”
秋玉彦轻轻颔首,挥退左右,池鸢也跟着玄退了出去,他望着池鸢离去的背影,眉眼又被愁绪溢满。
日头渐烈,园中牡丹开得更盛,淡淡花香伴着暖风薰人欲睡,池鸢坐在亭中美人靠上,远远看着楼阁大门出神,须臾,神秘男子的小跟班云筝推门出来了,他左右寻看一番,找见池鸢就快步跑过来。
“池姑娘!”云筝上来就拱手见礼,他这次见到池鸢格外客气,或许是因为那道印记的缘故。
池鸢抬手让他坐,“沈黎和灵泽可还好?”
“姑娘放心,他们皆好。”说着云筝突然顿了顿,抬首盯着池鸢额上印记看个不停,池鸢纳闷询问,“怎么了,可是这印记有异?”
云筝顿然惶恐:“不是,不敢,云筝只是好奇,自从宫主掩去印记,便再没见过了。”
池鸢笑了笑,“云濯雪?他还在山上么?”
云筝听言颔首,语气更是恭敬无比:“宫主正全力维系守山大阵,如云筝这般等级的弟子皆被派出来寻灵草做任务了。”
“不对,你刚才叫那男子为大长老,怎么,你们绝尘宫的弟子那么少,连大长老都派出来了?”
云筝神色一惊,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大长老是刚闭关出来游历的,恰逢路上遇见,就被秋家人一同召来。”
池鸢看着云筝惊惶神情,笑着逗他:“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你们大长老的小跟班呢……”
云筝板着脸义正言辞道:“没有,云家人出门游历向来独来独往,从来不会结伴!”
池鸢眸光一转,突然声音压低,“那你们这大长老厉害吗?和云濯雪,云兮慕相比,他们谁更厉害?”
云筝听言愣了一瞬,他左右看了看,正色道:“绝尘宫弟子不得妄议尊长,姑娘,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池鸢轻哼一声,起身往花园深处走,云筝纠结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你还跟来作什么,与你这样死板的人说话一点都不痛快,一边玩去,别跟着我!”
云筝步子一顿当真停了,池鸢诧异回头,“这么听话?”
云筝不敢欺瞒:“姑娘不知,您额上这金印代表家主,您的话云筝不敢不听。”
池鸢听了更是诧异,这印记对云家人如此重要?“好一个不敢不听,那我刚才说的你为何反驳?”
云筝俯首低声:“除开妄议尊长之言,其他事情,其他吩咐,云筝都会照做。”
池鸢瞥了他一眼,抬步继续走,“哼,这些事与你跟着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云筝紧跟其后:“姑娘聪慧,云筝确实有话要说。”
“说吧,究竟所为何事?”
云筝沉吟片刻,开口道:“离山前,宫主曾特意吩咐弟子,但凡遇见姑娘,当多方照应,云筝还知,姑娘也在为守山大阵寻灵草,如今,云筝出游已有半年,半株灵草都没寻到,路上所见其他弟子也是如此情况,云筝担忧守山大阵的安危,担忧浮云山的灵脉,所以想寻问姑娘,您可寻到灵草了?”
为守山大阵寻灵草?什么大阵还要灵草供奉?池鸢不禁摇头失笑,这大概是云濯雪想出来的拙劣理由吧,毕竟云兮慕受伤之事兹事体大,除了云濯雪,怕是整个云家都不知道。
还有动用整个绝尘宫弟子出游来寻灵草,若当真如云筝所言,大部分弟子连一星半点都没寻到,那这凡界有灵气的地方或比她想象得还少,而她之前所到之地,所见之物,当真是天赐的机缘,若如此,灵根之事也应当初现端倪了。
见池鸢半天不回话,云筝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原来姑娘也寻不到么,还以为如姑娘这般灵气护体的人,或许找起来比我们容易……”
“谁说我没寻到?我早就寻到了,云兮慕应当还在闭关吧,放心,等他闭关出来,你们浮云山的护山大阵必然会恢复如初。”
“姑娘所言当真?”云筝一脸激动。
“自然当真。”
得了池鸢肯定回答,云筝终于露出笑容,他频频回头朝楼阁望去,似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长老。
池鸢好奇发问:“云筝,你们绝尘宫有几位长老,这位大长老叫什么名字,这些话你总能说吧?”
云筝颔首道:“回姑娘的话,绝尘宫共有五位长老,云开大长老是首席,您别看他如此年轻,偷偷告诉您一个秘密,其实大长老已经有七十岁了。”
“啊?”池鸢惊讶了一小会,她当真没瞧出来,还以为云开真实骨龄就是三十好几,不过,既为修仙人,骨龄年轻也是常事,他这种年轻可比公山彧那种驻颜术的假象要来得真实。
池鸢等到天黑,秋玉彦卧房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云开步履极快,在玄和一众仆从跪拜中飞身跃出了宅院,云筝作为小辈,向秋玉彦通报了一声才离开。
晚膳摆在卧房内,重重帘幔被挽起,一盏盏明亮的烛台分布各个角落,玄毕恭毕敬地将池鸢请入内,秋玉彦已经在案前正首坐着等她了。
池鸢自然的落座到秋玉彦身侧,没察觉身旁人神情的变化,抬手就去拿桌上的酒壶,秋玉彦轻声道:“大病初愈,不能陪你喝酒了。”
“没事,我一个人喝就行。”池鸢只顾着喝酒也不吃菜,秋玉彦见状抬手帮她添菜,池鸢赶忙拉住他的手,“别动,大病初愈,你什么都不用做,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添!”
秋玉彦眉眼浮笑,“池鸢,我是帮你添菜呢,还有,我只是那般说说,内伤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别将我想的那么弱。”
池鸢细细听着秋玉彦说话语气,嗯……他确实大好了,云家那位大长老功力不赖,医术也是名不虚传。
看着碗里满满的菜,池鸢虽是不饿,但又不想辜负秋玉彦的心意,只好强逼着自己吃下,秋玉彦笑看着池鸢吃饭,他自己却一筷子不动。
“你为何不吃?”
“这几日忌荤腥宜清淡,你吃吧,我看着你吃就很满足。”
见秋玉彦还要帮自己添菜,池鸢连忙将碗口捂住,“可别了,你知晓的,我不能吃太多浊物。”
秋玉彦持箸的手一顿,眸光落定在池鸢手边的酒壶,池鸢察觉,面不改色道:“我,我就是因为喝了太多酒,所以不能再吃了……”
“呵呵……”秋玉彦低笑一声,看池鸢的眼神耐人寻味。
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池鸢早就想走的,却被秋玉彦拖着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像是将这半年未见的话都说给她听了。
月光澄透,将地面映出一层银光,池鸢婉拒秋玉彦亲自送她的好意,一个人踩着高高低低的墙檐往客栈飞去。
翻进客房,却察觉屋子里有两道气息,池鸢脚尖刚一落地,薄薰就扑过来抱着她使劲撒娇,“主人主人,您可算回来了,啊,薄薰可想死你了!”
话音一落,桌案上烛火猝然亮起,谢离站起身看着池鸢,神情担忧:“罄月,你为何现在才回来?”
池鸢推开薄薰,盘坐到窗前开始打坐,“出了点小事,耽误了一会,让你们担心了。”
“什么事?”谢离誓要问到底,池鸢犹豫一会还是说了,“我的真气不小心伤了琴石,导致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还好云家的长老及时医好了,不然我可能要住在那一直等他好为止。”
谢离神色微动,“罄月的真气为何伤得了彦公子?”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不愿做的事?
池鸢微微磕眼:“别想多了,我那是无意的,若下次,你在我睡熟的时候靠近,你也可能如此。”
薄薰诧异道:“主人,我可从来没见您睡熟的样子,您是怎么睡着的?”
池鸢轻叹一声:“我不过晚归一日,就受你们这般逼问,若是哪天我好几日不回,你们是不是也要问到底?”
薄薰霎时噤声,谢离也不敢多问了,即便心有疑惑也只能默默揣度。
翌日,天有阴云,谢离一早就出门办事,薄薰喊不见人就一个人下楼取水,瞧见客栈门外围着好多人,也没多在意,取了水转身就回房,途中却被小二拦住,并递来一张烫金名帖。
薄薰看都没看,拿了名帖就回房,池鸢睡眠很浅,听到楼下的喧闹声更是睡不着,“出何事了?”
“不知道呢,等会我再出去看看,对了,主人,又有您的信!”薄薰放下水盆,将名帖递给池鸢。
池鸢掀开被褥坐起身,当接过的一瞬,看见名帖一角烫金的孔雀纹样,心不自觉的起了一丝波澜。
“主人,又是王安吗?”薄薰好奇问道,她随意抹了抹脸,凑过来看,“上回彦公子不是下了命令吗,他怎么敢的?”
池鸢将名帖来回翻看一遍,很可惜除了那一角的孔雀纹样,整张名帖没有一个字,但她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想召她见面了,哼,如此态度当真是傲慢至极。
“不是王安,是流光君。”
“啊!”薄薰惊叫一声,瞬间远离了那张名帖,“主人,他是不是找您,那您……去吗?”
池鸢将名帖随意扔到桌上,起身穿衣,“去,为何不去,正好我也想去会一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