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263章 263.白云生客衣（六）

天将鱼肚白，一行人驱马终于走到九龙镇南郊外，才上石桥，便闻“扑通”一声闷响，回头望去，原来是一只鹭鸟在河道中扑鱼。

薄薰放缓的速度同落在后面的谢离并行：“小谢离，一会回到九龙镇，你还请我吃早饭吗？”

“出发之前，我们不是才吃过一顿烤鱼么？”谢离抬眸扫了薄薰一眼，她嘴角还残留着一抹炭黑的污痕。

薄薰舔了舔唇，还有些意犹未尽：“你就钓了五条鱼，我们四个人哪够分的？”

“薄薰姑娘没吃饱吗，那一会到了镇上我请你吃顿早饭如何？”走在前面的寒徽却突然回头道。

薄薰哼了一声：“这原本就是你该答应我的事，我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别以为一顿早饭就能抵消！”

“放心吧薄薰姑娘，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薄薰还想驳几句，忽见池鸢视线瞥来，当即吓得勒马转到谢离身后躲着：“谢离，帮我挡挡啊，那个寒徽却太讨厌了，自她来后，主人就不与我们说话了，你说是不是？”

谢离笑了笑，没在意更没说话。

几人说笑间下了石桥，等过了前面的林子，就到了九龙镇的南镇口，丝丝晨风吹来几分凉意，林中弥漫着一层薄雾，不知是不是错觉，四周虫鸣鸟叫声好似小了许多。

走在最前头的池鸢突然一拽缰绳，跟在后面的三人也同时勒马。“怎么了？”寒徽却赶忙驱马贴过去，池鸢凝眉看向林子深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还不待寒徽却追问，薄雾中就走出一群绿衣大汉，他们扛刀提剑，将去路拦住，为首的那名红额巾汉子，正是前不久才被徐西临教训过的龚爷，此刻他脸上还残留着几道淤痕，但依然挡不住他凶神恶煞的嚣张神色。

“哎呀，寒女侠，真是冤家路窄呀，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寒徽却见来人是他，当即驱马上前：“怎么，龚爷是还没吃够苦头吗？”

“苦头？爷看今日要吃苦头的是你吧？寒女侠，你可真是让爷好等呐，为了你，爷特地派人在这里日夜盯着，等的就是你回来的这一刻！”

寒徽却面上平静，心下却在细数龚爷带来的打手人数，看来他已经吸取了上次教训，这次带的人足足翻了两倍，其中还藏着几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寒徽却斟酌了一会，她身上还有旧伤，怕是打不过，也不能总靠池鸢帮她，不如先虚张声势。

“哼，你以为带这么些人来就能阻拦我了？”

龚爷嘴一歪，脸上五官都被肥肉挤变了形，他目光扫向寒徽却身后的三个人，神情变得更加得意：“几日不见，寒女侠口气倒是不小，只可惜龚爷我已经今非昔比了，你一个，再加上他们几个，也只有送死的命，识相的，乖乖跟爷回去，不然有你苦头吃！”

寒徽却冷笑一声：“龚爷，你也太小瞧人了，你觉得我从万寿庄过来，会带这么几个人么？实话告诉你吧，秦庄主已经派了大批人马来讨伐你们九龙帮，管你们背后是何势力，杀几人就偿几人命来！”

望着寒徽却逼人的气势，龚爷一双豆眼都眯成了缝，他目光阴冷的盯着寒徽却，似在凭断她话里的可信度。

见龚爷还是半信半疑，寒徽却又补了句：“怎么，你不信，那好，我们就等在这，半刻钟后，万寿庄的弟子就会赶到，到时，怕是你想走都走不了。”

龚爷神情有些动摇，他左右看了看，招手唤来几个手下窃窃私语了一顿，随后提刀指着寒徽却道：“爷为何要等半个时辰，爷提早半个时辰杀了你们不就行了，小丫头，还想与爷玩心眼，早生个二十年吧！”

既是瞒不过，那便只能开打了，寒徽却正要下马却被池鸢拦住，“你身上有伤，老实待着。”寒徽却本不愿麻烦她，但话未出口，就被池鸢一个眼神逼了回来。

见池鸢下马，谢离也跟着下马走来：“罄月，这群人就交给我吧？”

池鸢目光扫视人群中隐匿的几个黑衣人，低声与谢离道：“也好，但你还需小心，这群人也并非都是乌合之众。”

“嗯，我知道。”谢离笑着应声，缓缓提步朝前面走去。

龚爷看着身形单薄的谢离，拍着肚子大乐：“寒女侠，你自己不动手，怎么先派个小白脸来送死了？啧啧，这模样真是俊秀，爷还舍……”

话未说完，谢离的剑刃就贴着他的脸扫了过来，龚爷吓得当即出了一身冷汗，他撇了一眼肩上的断发，嘴角有些抖：“什么玩意，吓爷一跳，小白脸，你这剑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好爷躲得快，不然还真让你小子偷袭到了……”

这龚爷也是嘴硬，明明他一步未动，分明就是谢离故意扫偏的。

谢离翻转剑身，回手指向龚爷的鼻尖，龚爷看着谢离凌厉的眼神，嘴巴抖得更加厉害：“小白脸，你玩真的？爷警告你啊，爷上面有人，你敢动爷，爷让人诛你九族！”

谢离眉尖一挑，笑容极淡，这天下还没哪个人敢诛谢家的九族，九龙镇的地头蛇如此猖狂，基本和地方官府脱不开关系，看来是得敲打一下他们了，不然还真就跟着齐氏沆瀣一气了。

龚爷见谢离突然动手，吓出了一声猪叫：“啊……你，你们，你们还愣着作什么，给，给爷上呀！”

谢离剑光一落，原以为龚爷会人头落地，不想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黑衣人提着他躲了过去，谢离转身欲追，身侧却围来了十几个打手，密集的刀剑向他刺来，谢离旋身而起，飞落枝头，底下那群人立即攀爬上树，举着刀剑追砍，谢离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一道剑气斩下，连晨风都被扰乱的轨迹。

呜呜风声伴着紊乱气流在林间流窜，四下安静极了，所有人都瞪大眼望着谢离，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但这并不包括池鸢，早在桃花坞与颜千风比斗的那个雨夜，她就知道他不是从前的谢离了。

薄薰惊怔一瞬，又很快回过神，她翻身下马凑到谢离跟前，一边数着地上的尸体一边道：“哇，小谢离，你好厉害呀！这，这道剑气可使出了你几分功力？”

谢离剑尖还散着微光，猩红的剑穗随风飘荡：“不多，就两成。”

“哇哇，可真了不得！”薄薰夸张的赞了一句，扭头看向躲在远处的龚爷，见他被三个黑衣人护着，笑着嘲讽道：“喂，肥猪脸，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一声不吭了？哦～我知道了，你定是被谢离这一剑吓得尿了裤子，哈哈哈哈哈……”

龚爷哪受得了这般侮辱，满嘴黄牙都快咬碎了：“你这丫头片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你，你们别太嚣张，爷还没使出真正的杀手锏呢……”说完，他挥手让三个黑衣人赶紧上：“去，快去撕烂那个臭丫头的嘴，还有那个小白脸，给爷刮花他的脸，砍掉他的手，让他跪在爷面前求饶，快去！”

黑衣人领命上前，三人一同拔刀出鞘，就在那一瞬，林中呼啸的乱风都停止了一息，三人出刀即身动，动时如残影，迅猛又精准。

不过，谢离反应速度也极快，道道刀印深深砸在他脚边半寸之地，一路刀印硬生生给茂密的草地砸出一条新的小道来。

谢离飞退而去，见身后临近河边巨石，顺势蹬足而起，反手一剑向三人扫去，三人矮身一躲，随后改变攻势，分三个方向对谢离出招，以少博多的场面谢离已经很熟练了，面对三人的攻势，谢离游刃有余，尽管这三人内力比谢离高出一截，但只要谢离不去硬拼，基本不落下风。

寒徽却有些惊讶，这位世家公子强得有些超乎她的想象，但是，那三个黑衣人的实力仍不可小觑，这般打下去，谢离可不占优势。

果然，数十个回合之后，谢离出剑的速度就有些疲乏了，他功力还是太浅，远不及这几个老练的杀手。

见谢离终于落了下风，龚爷兴奋的抱着树干跳了起来：“对，就这样，干他娘的！一个小白脸而已，居然能把你们耍得团团转。”龚爷说得兴奋，没注意到自己在向他们靠近。

薄薰倚着一棵树瞧热闹，见那肥猪脸靠了过来，眼眸一动，咧嘴笑着悄悄从他身后绕了过去。

此时龚爷还乐着向三人呐喊助威，全然没注意身后靠近的薄薰，等他发现不对时，身上就已经被一圈圈带刺的藤蔓缠缚，“啊，喂！这是什么鬼东西，哪来的藤蔓？”龚爷越挣扎藤蔓就缠得越紧，他奋力扒拉着手边的藤蔓，才一碰上就被倒刺扎得鲜血直流。

“哈哈哈，死肥猪，你这算不算是自己上门找死？”

龚爷抬头就被眼前的薄薰吓了一跳，“你，你从哪冒出来的？”他挪着步子悄悄往后退，才走两步，就被薄薰抵住脚，“跑什么，你觉得你现在能跑到哪里去？”

近距离望着薄薰碧清的绿眼，龚爷不自觉的抖了一个寒噤，“你，你是什么人，喂，你们别打了，快来救我！”只可惜话才说完，就被薄薰用藤蔓封住了嘴，薄薰抬手一挥，龚爷身上藤蔓顿时疯长，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他就被团成了一个人茧倒吊在树干上。

薄薰十分满意自己这件作品，为了不让他那么快就死，还贴心地让他露出两个鼻孔。

另一边与谢离缠斗的三人，在听见龚爷的召唤，本是想回来的，但就在分神的一瞬让谢离抓住机会，一剑伤了要害，他们一人中剑，其他人就停了攻势，护在受伤人的跟前不让谢离靠近。

谢离甩去剑锋的血珠，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谢离离开，两个黑衣人同时松了口气，他们给中剑那人捂住胸口喷涌的血水，商议后，竟扔下龚爷跑了。

薄薰推着手边的人茧道：“哎呀，你的杀手锏都跑了呢，他们不管你了，你该怎么办呀？”

“嗯？嗯！呜呜呜！”龚爷愤恨不甘，只能胡乱挣扎表示自己的抗议。

薄薰拍了拍他的脑袋：“既是别人不管你了，不如……你就给我当几天玩具吧？”说完也不会等龚爷同意，直接将他放到地上，回头去牵自己的马，在路过池鸢身边时，薄薰还特意向她报备了一下，见她没异议，薄薰高兴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四人重新整装出发，这次薄薰依然落在最后，她将龚爷栓在鞍上，一路拖行而去，才进九龙镇，那招摇模样就引得街市路人侧目不断。

“吁！池鸢，就这里吧，我答应薄薰姑娘请她吃早饭的。”

池鸢望着身前小摊，没想到寒徽却还记得她喜欢吃云吞面。“有心了，多谢。”

“哎，这有什么，我们多久没见了，等回了江都，我去大酒楼请你们吃饭，薄薰姑娘，你说好不好？”

“好，太好了！寒姑娘，你真够意思。”薄薰拖着人茧龚爷走来，栓马的伙计全扔给谢离去干。

几人坐在路边吃饭，身边还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全是因为薄薰脚底下那团蠕动的绿茧，薄薰目光一转，手指一勾，缠在龚爷脸上的藤蔓慢慢退去。

围观群众一见是龚爷，立马吓退三丈远。

“嗬，那，那是龚爷？”

“可不是，还以为看错了眼呢。”

“哈哈哈，想不到啊，龚爷居然也有今天，快，快去喊人来瞧，让他们看看这平日嚣张跋扈的龚爷，如今落得的下场！”

龚爷被薄薰这一路拖拽过来，早就吓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他闻着云吞面的香气醒来，睁眼一瞧，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将他围满了，龚爷还有些懵，等听清周围传来的刺耳嘲笑声，龚爷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一脸横肉疯狂抖动。

薄薰快速吃完一碗面，趁寒徽却还没结账，又找摊主要了一碗，寒徽却见了只是笑道：“薄薰姑娘好胃口，我若是早晨练剑，也会吃两碗面。”

薄薰哼了一声：“那我肯定能吃三碗！”

寒徽却愣了愣，摇头失笑，她不明白薄薰为何处处与她比较，似乎还有种她在针对自己的错觉。

薄薰见寒徽却不接话，转头去找龚爷寻乐子，“喂，死肥脸，想不想吃云吞面？”

龚爷正盘算着如何脱身，听见薄薰的话，头也不抬：“死丫头，千万别落到爷手里，不然爷定让你尝尝什么叫作生不如死！”但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对薄薰还是惧怕的，只是在自己的老家九龙镇，在曾经被自己欺负过的父老乡亲面前，他抹不开面子向一个小丫头服软。

薄薰也不惯着他，直接一脚踩到他脸上，“哟，还敢自称爷呢，来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让人生不如死？”边说着脚下还用力碾了碾。

龚爷被薄薰踩得灰头土脸的，原本就有些塌的鼻梁，这回鼻梁骨都差点被踩断了，“五不直倒啊……古奈奈饶命啊……”

见他服软薄薰立即收回脚，她还想留着慢慢玩呢，一下玩死了也没趣了。

围观群众见龚爷这般惨状，纷纷拍手叫好：“小姑娘，干得漂亮！”

“是呀，你可是为九龙镇的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呀，来来，这是我家大母鸡生的蛋，都送给你了。”

“还有我，这是我早上刚拔的笋子，可新鲜了，小姑娘，来，别客气，快收下。”

薄薰呆怔地接过百姓递来的一篮又一篮土特产，她是想拒绝，但架不住这些人太热情，就连摊主都受了感染，跑来说他们几人的早饭钱也给免了，还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薄薰有些不可置信，她没想做好事的，只是想抓个人来玩一玩，她无措地看向池鸢，池鸢冲她笑了笑，那神情是默许了她的所有行为。

薄薰看着周围人的笑脸，第一次觉得凡人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第一次觉得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

只可惜，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份和谐景象，此时街尾正有一批人浩浩荡荡的往这边涌，他们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看上去就不好惹。

围观在云吞面摊前的百姓见了纷纷退避，临去时还提醒薄薰小心他们，薄薰挥手与几个老奶奶告别，一转头，就见一个额系红巾，同龚爷一样衣着的黑脸汉子正盯着她瞧。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黑脸汉子出声问道。

薄薰扫了他一眼：“你是谁，找我作什么？”

黑脸汉子神色一变，绕有兴趣的打量薄薰：“小姑娘胆色不错，你可知你脚边躺着的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但我更想知道你是谁？”

黑脸汉子哈哈一笑，俯身贴到薄薰脸前：“那你可记好了，我是九龙帮的二当家，人称龙爷。”

“龙爷？哼，起这么大个名字不知你的命可能撑得住？”

“小姑娘这话是何意？”

薄薰懒得搭理他，转头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汤，黑脸汉子也极沉得住气，等了好一会才见薄薰出声：“那敢问二当家，你这是找上门来给地上那个死猪脸报仇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