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血色将素白的竹灯笼染透,微风拂动,昏黄灯火下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红。几个巡夜弟子提灯从廊下走过,一见地上血迹,顿时惊觉,扭头就要去报信,就在这时长廊外匆匆闪过几道黑影,冷冽刀光乍起乍落,几人都来不及叫喊就身首异处。
杀手们偷偷潜入众弟子的厢房,趁着他们还在熟睡动手,浓郁血腥气随风弥漫,将隔壁床位浅睡的弟子惊醒,他悄然翻进床底,等他们都走后才摸黑爬出,慌得鞋都不穿赶忙去敲庭院的大钟。
沉闷浑厚的钟鸣声响彻整个仙居湖,在寂静夜里传得很远很远,随风而起的还有一道火光,从南大门一直窜到山庄深处。
这下整个万寿庄的弟子都被惊醒了,见行踪败露,那群杀手也不再躲藏,趁众人混乱救火之际大开杀戒,随着赶来的弟子越来越多,两方人马逐渐打得不可开交。
忽然,一大批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两股势力的夹击之下,万寿庄的弟子逐渐落入下风,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天而降,一前一后将袭来的两批势力阻挡在外。
其中一人手执长剑一身红衣正是许久不见的寒徽却,而另一人紫衣飘飘,身姿容貌与寒徽却不分上下,乃是万寿庄庄主的独女秦幽明,也是寒徽却的知已好友。
“木师兄,林师兄,你们率一队弟子去前院守着,余下随我一齐杀敌!”秦幽明说罢,手中剑刃一震,冲身杀向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她的剑势如微风扶柳般轻盈,又如潺潺流水般飘逸,看上去云淡风轻,然而剑落之时余了一地鲜红。
再观寒徽却,她一人对三名黑衣人亦不在话下,飘飞的红衣,晃眼的剑光,在暗夜中交织出一朵朵耀眼红梅。
两人武功在同辈中算得是佼佼者,但在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且不论那些招式阴毒的东越人,便是后来出现的黑衣人就极难对付。
秦幽明剑势凌厉手段果决,一番打斗下连斩五名敌手,如此倒让那群杀红眼的东越人颇为忌惮,他们纷纷退回一侧,交头接耳商讨对策。
秦幽明打量着他们手中的武器,冷声道:“果然是你们这群东越贼子!哼,别以为我们万寿宫是那些弱小门派,今日你们既是来得,那便走不得,尔等可敢再上前与我一站?”
几个东越人指着秦幽明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话,大意是指秦幽明这小娘们杀几了个人就开始得意起来了,他们东越人还没动真格呢。
秦幽明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能从言行上分辨出个大概,她横剑一扫,厉声喝道:“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宵小之流,今日就是你们……”然话未说完,两道铁索突然从黑暗中飞出将她双手缠缚,接着整个人被拖拽而起吊在半空,秦幽明手腕吃痛,手中剑掉落在地,无论她如何催使内力,都震不断厚重的铁索。
“幽明!”寒徽却见状不妙赶忙跑来救人,但那玄铁锁链甚是坚硬,任她如何斩击都纹丝不动,眼看身侧弟子不断倒下,周围敌手逐步靠近,寒徽却凝眉静心,翻手舞剑,强大真气将她红衣震荡起舞,飞身于空的刹那,手中长剑也随之落下,一道无形的气波朝四面散去,落下的剑气叮叮两声就斩断了铁索。
寒徽却抱住跌落的秦幽明:“幽明,你没事吧?”秦幽明冲她笑了笑,正要说话,黑暗中又飞来更多的铁索,寒徽却旋身一跃,踩上飞檐落到屋顶上,可身后铁索依旧穷追不舍,寒徽却放开秦幽明,一人执剑对敌,但敌人等的就是秦幽明落单的这一刻,在两人都未察觉的角落,一道森冷剑光直冲秦幽明而来,等寒徽却察觉之时已经晚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道剑锋飞来,只闻“叮”的一声清脆回响,箭尖与剑锋精准相撞,下一刻,那柄冷剑就在众人惊震目光中片片碎裂。
持剑偷袭的人也同样震惊不已,这精度这力道足可见射箭者出神入化的箭术。
寒徽却松了一口气,立刻冲过来去杀偷袭秦幽明的刺客,刺客反应也极快,一连翻身跃下屋檐,几步就逃远了,寒徽却见他逃走也不追,回身去探秦幽明的伤势。
“幽明,你没事吧?”
秦幽明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方才被铁链缠住,一时气急胡乱催动真气,如今被反噬得厉害。“咳咳,没,没事……徽却,不必管我,你快去,孙师弟他们,他们……快要坚持不住了……”
寒徽却颔首应声,临去时寻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且不论暗中是谁在帮她们,但眼下首要任务是保护众弟子们。
少了秦幽明这个战力,寒徽却与众弟子明显难以与两批敌手抗衡,在接连不断的攻势下,众弟子死伤一片,寒徽却也因保护弟子受了重伤。
坐在檐上疗伤的秦幽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慌忙调息了一阵,飞身去捡自己的佩剑,忽然,一道乱剑朝她袭来,秦幽明足尖一点,杵剑飞退,但那名敌手明显是冲着她来的,秦幽明有伤在身,与他对招几回就落于下风,就在这时,一根嫩绿藤枝从两人身前穿过,扑鼻的清香让杀手挥剑的动作凝顿,秦幽明趁机从他剑下逃出。
秦幽明看着那截藤枝朝交战中心钻去,所经之地,众人身形皆是一顿,藤枝一直延伸到寒徽却身后,此时她正艰难抵抗两名黑衣人的夹攻,根本分不开心神去注意其他情况。
藤枝贴着寒徽却的后背一路攀爬到她颈项,对着她的脸嗅了嗅,像是确认了什么,接着枝头疯涨数截,一截直冲黑衣人杀去,一截则卷起寒徽却,一路飞向西院的高塔顶。
藤枝飞行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的事,都不给众人反应时间。
寒徽却晕眩着睁开眼,眼前就凑过一个长相可爱,灵气逼人的小姑娘,一双碧绿大眼正好奇的打量她。
“小姑娘,你是谁,为何将我掳来?”
薄薰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兀自颔首:“一身红衣,长相不赖,大概就是主人所说的人吧,嗯……应该就是。”
“主人?小姑娘你家主人是谁?”寒徽却又问了一句,但薄薰依然不搭理她,而是托颌望着远处深思。
见此寒徽却有些着急,园内众弟子还在拼死一战,秦幽明也受伤不支,她怎能在此冷眼旁观,想至此,寒徽却慌忙挣动身上的藤枝,她才一动,薄薰凌厉视线就扫了过来:“你要做什么?”
寒徽却动作一顿:“小姑娘,你终于能听见我说话了!”
“你要做什么?”薄薰又问了一遍,神情有些不耐。
寒徽却愣了愣,随即问道:“小姑娘,你为何将我掳来?”
薄薰碧绿的眼眸闪过一道暗光,她打量着寒徽却,语气高傲又冷淡:“为何?当然是有要紧事了。”
寒徽却急道:“有何要紧之事?你,你快将我放开,幽明她身上有伤,不是他们的对手!”
薄薰冷笑一声:“你身上也要伤,伤势还很重呢。”薄薰说着伸手探上寒徽却颈项,在她惊讶目光下,整张脸还凑过去闻了闻:“不过,你身上这气味很好闻呢,我所见之凡人中,还是第一次见如何好闻的凡人气味……”说至此薄薰突然抬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寒徽却的眼睛,“你看起来很好吃呢……”
凡人,看起来很好吃……这些话如同魔咒在寒徽却脑中不断回荡,这,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寒徽却惊怔之时,园内争斗逐渐落于败势,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万寿庄的秦庄主还被孟三刀用刀架着脖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都给我住手!”孟三刀一声厉喝,将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秦庄主在我手上,有什么事我说了才算!”说到这里,孟三刀刻意顿了顿,目光转向角落里的黑衣人,“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但我们东越人不是你们能随意驱使的傀儡,所以,这秦庄主我先带走了,想要那东西,就拿出诚意与我们交换。”孟三刀说完提着秦庄主的衣领子就向园外窜去。
“爹,爹!”秦幽明不顾伤重提剑就追。
寒徽却陡然惊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挣脱了薄薰的藤枝,只可惜还未动身就被薄薰拽住了胳膊。
“你跟上去有什么用?不过徒添累赘罢了,主人说,要保全你的性命,所以你还是老实待在这里别动。”
寒徽却气急,但力气却不及薄薰大,挣脱之下,手臂都被勒出淤伤:“你!你主人究竟是谁,为何要多管闲事?”
薄薰态度轻慢的瞥了她一眼,得意道:“我家主人可是威震江湖的鬼笛仙子,亏得你们还是朋友,居然不知道谁要救你,哎,可怜主人一番苦心,都被辜负了呀……”
寒徽却怔然失神,眼中郁怒之色逐渐被惊喜取代:“你,你说的可是池鸢?”
“是呀,她就是我家主人!”
见薄薰应答,寒徽却不再挣扎,既是池鸢使人来救她,她就少了一些顾忌,但是秦幽明那边已是燃眉之急,她不能见死不救:“小姑娘,我与池鸢是故交,你既是她派来的那就好说了,我现在要下去救人,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是要去的,若因此事担了责罚,事后我会替你向池鸢请罪。”
薄薰听言微微皱眉,依寒徽却这伤势怕是有去无回,她近来灵力不稳,本不愿过多插手凡人之事,既是主人安排,那也没办法了。
“好,我跟着你一起去。”还不待寒徽却回应,薄薰就搂起她的腰飞下高塔。
另一边,孟三刀挟持秦庄主逃出后,身后不仅有秦幽明和万寿庄的弟子在追他,还有那批黑衣人也在追他,只可惜孟三刀还未迈出万寿庄的大门,就被一群天涯海阁的弟子拦截了去路。
徐西临和一众弟子本来是去落神山做任务的,夜半时分闻见万寿庄的钟声,惊觉出事立刻驱马赶来,随他们而来的还有紧邻仙居湖畔的几个小门派,眼下依附水月洞的大大小小门派都到齐了,唯独落神山里的正主水月洞却毫无动静。
徐西临率众拦在孟三刀跟前,他十分平静地对孟三刀道:“这位好汉,有话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舞刀弄枪,以免伤了大家和气。”
孟三刀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一大批人马,脸色难看至极:“你是哪根葱,凭什么与老子说话,滚一边,再说一句,老子就砍掉他的脑袋!”孟三刀说罢动了动弯刀作势要砍秦庄主,徐西临见了也是笑笑不再说话。
在孟三刀以为徐西临知难而退之时,忽觉一阵冷风袭向面门,他出于本能以极快速度拔出第二把弯刀,将徐西临的剑挡在身前,霎时,一股冲击之力顺着刀剑交接点直窜向他的左手,孟三刀虎口一麻,手中弯刀差点脱手,他心中暗恨一声,右手对着秦庄主的背心就是一拳,秦庄主本就被他打成重伤,后心吃了这一拳直接晕了过去。
徐西临微微皱眉,一剑挑开孟三刀的弯刀,接着他侧身一扫,刺向孟三刀无暇顾及的右腿,孟三刀冷笑一声,立马掏出第三把弯刀,一抛一踢间,轻易就将徐西临的剑势荡开。
徐西临收剑回身,眸光静静打量他:“你就是孟三刀?”
孟三刀一手勒着秦庄主的脖子,一手持双刃,耀武扬威地冲着徐西临嗤笑不断:“不错,老子就是,怎么,你这根嫩葱也听说过老子的威名?”
徐西临嘴含淡笑,抬手起了一道剑势。
孟三刀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手中刀柄不自觉的握紧,心中直讶异:这小子看着年纪轻轻,怎地气势这般吓人?
说时迟那时快,孟三刀知道他要动手了,然而动手的那一刻孟三刀都看不见徐西临的剑,只能看见几个快到残影的剑光在他周身浮动,等剑光落下,孟三刀直觉身上有些凉,低头一瞧,从头到脚,除了亵裤,衣服全被徐西临的剑刃削断。
夜风吹拂着孟三刀油腻的肚腩,他每每低头看时,那肚腩就叠了一叠,让他这个凶煞的杀手平添几分滑稽喜感。
“你,你小子行啊……”孟三刀愣了半天直吐出这么几个字来,这时,他突然觉得右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滑动,低头一瞧,右臂上赫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刀痕,而徐西临之所以对他右臂下手,是因为他右臂圈着秦庄主的脑袋。
此刻孟三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知道以徐西临的本事想杀他易如反掌,而他偏偏没有杀他,反倒留他一命,但这留命的方式甚是折辱人,不过孟三刀脸皮厚,从不在意这些。
徐西临缓缓收剑入销,笑望着孟三刀:“这位好汉,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孟三刀挠了挠肚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在下徐西临,天涯海阁弟子。”
“好,我记住你了徐西临,今日我确实败在你手上,这一点老子愿赌服输,哼,人还给你!”孟三刀将秦庄主推到徐西临跟前,随后他捡起地上的碎布条子,一根根缠绕着绑在腰上,做这些动作时,他的视线余光时刻注意着徐西临身后之人的动向,见他们都一动不动的站在后面,孟三刀打心底地有些佩服这群中原人了,虽说他不是什么君子,但他却很欣赏有君子风度的人。
然而,即使眼前之人没有动作,但身后追来的人已经逐渐逼近,孟三刀当即收刀逃走。
见孟三刀逃走,采薇有些不忿,她怒气哼哼的走到徐西临身侧,控诉道:“徐师兄,孟三刀是东越人,还是一个超级大恶人,你为何要放他走?”
徐西临正查看秦庄主的伤势,头也不抬的道:“采薇,你且记住,无论是东越,南疆,还是天山,或者其他地方,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人分善恶,但也不分善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杀人即是恶,但他也愿意留秦庄主性命,这便是善,所以,我愿意放他一马。”
这会万寿庄的弟子们也终于赶到,徐西临将秦庄主交给他们。随之追来的黑衣人见门前这么一大批人马,也不敢与之恋战,打了几下就慌忙跑路。
万寿庄前的大树上,谢离手握弓弦,箭锋直对准了檐上那几个隐匿的黑衣人,园中东越人和黑衣人都走了,唯独他们几个却一动不动,若不是池鸢提醒,谢离还真未发觉,他观察了一会,那几个的目标好像是秦庄主,看来先走的那批人只是虚张声势,这几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杀手,也不知他们是何身份是何目的,为何独独盯上万寿庄。
“还不动手?”池鸢转头看向谢离。
谢离手一抖,弦上利箭差点飞出,他看着池鸢笑:“若不是罄月,我都不曾察觉,足见他们武功高低,对付这样的人,一道暗箭很难命中目标,即便中了,还有另外两个,所以,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池鸢眸光一动,笑问道:“哦?那你话的意思是,一道暗箭很难命中,那十多道暗箭就好中了?还有……他们一共三人,只要你练出一弦三箭便可拿下他们。”
谢离听言摇头:“一弦三箭,罄月说的是王家门客楚鸿?”
“哦,这你也知道?”
“比起江湖门派,世家之事不说了如指掌,主要几个人物和门客还是知根知底的,罄月,你怎会知晓此人?”
“因为我差点中了此人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