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窜急促又嘈杂的鸟叫声吵醒了薄薰,她懵然睁开眼,视线朦胧中看见亭檐下孑然独立的池鸢,清冷的湖风吹拂起她灰色衣袍,淡淡晨雾中,那一撇身姿好似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主人,等等我!”薄薰惊声站起,四顾茫然之余,才知那只是一场梦,不对,薄薰揉了揉眼睛,好像主人真就如梦里一般站在亭檐下不动。
就在薄薰胡思乱想之际,池鸢转身看向她道:“醒了?”“啊……嘿嘿,醒了,这次醉得厉害了。”薄薰看着池鸢的笑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人,那个沧海公子呢?”薄薰又问。
池鸢望向角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走了。”“走了?”薄薰才一动脚就撞到了石桌边的酒坛,望着一地的空酒坛,讶异道:“主人,您这是与他喝了多少酒啊?”
“不是我喝的,而是他喝的,最开始我就假装醉倒了,但是那位沧海公子却是海量,我还想着,他邀我们喝酒有何目的,原来,也只是单纯喝酒,看来是我想多了。”
“喔,原来是这样,不过主人,我倒是很欣赏沧海公子洒脱不羁的性子,如他这般豪爽之人可不多见,对了,谢离怎么样了……”薄薰扭头一瞧,谢离还醉倒在石桌上,薄薰看着他绯红的脸色,玩心一起,伸手对着他娇嫩白皙的脸蛋戳了几下,“呀,想不到小谢离的皮肤手感这么好,跟个熟鸡蛋一样,嘿嘿,好玩!”
谢离睡得极沉,无论薄薰如何蹂躏他的脸都没醒,像是被梦魇住一般,眉头紧锁,一副满腹心事模样。
“散开散开,都给老子散开!”一阵喧哗声突然从楼下街市响起,薄薰立刻放开谢离,扭身趴到栏杆上瞧热闹。
清晨街市行人不多,各大商铺还未开门,街边各色小吃摊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热气蒸腾间,诱人的食物香气阵阵扑鼻。
忽然有一拨人马气势汹汹的从街市走过,打破了这片宁静,他们一路推搡行人,招摇过市,每到一处摊位就呼喝不断,更有甚者还拿出长刀架在摊贩脖子上威胁,其中有位摊主因没凑够孝敬钱,直接被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推搡在地,一边叫骂一边打砸摊位:“你小子胆够肥啊,月月欠爷十几文,告诉你,爷已经看透了你的把戏,今日再不把那些亏欠的都给补上,你小子以后休想在九龙镇上混!”
“大爷饶命啊,这,这每月五十文的孝敬钱,小人实在是拿不出呀……小人只是小本营生,勉强混口饭吃,您大人有大量,且等几日,等小人哪日生意好了,赚够钱一定给大爷您补上!”
“哼,没机会了,带走!”
“诶诶,大爷,大爷饶命啊,啊,啊,别打了,小人知错了……”
一名打手像提小鸡一般将那摊主拽着一路拖行,街坊邻居纷纷转头回避,虽是看不过眼但谁也不敢吭声,在九龙镇,九龙帮这群地头蛇可不是谁能惹得起的。
眼看那小贩就要被这群小混混拖走,过路行人中突然有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站了出来:“各位且慢,你们当街殴打百姓,打砸摊位,实属不妥吧?”
混混头子是个满脸横肉,额绑红巾的黑脸汉子,他鼻孔朝天,双目鄙夷的瞧了男子一眼,不屑道:“你这根葱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不想找死的话,赶紧哪凉快哪躲着去!”
男子面色一派和气,他朝几人客气拱手道:“在下不是来寻死的,当然也不是来徒各位不痛快的,在下观这小贩一身旧衣补丁,手脚生疮,想必生活一定困苦艰难,应该不是诚心要亏欠你们银钱的。”
黑脸汉子歪嘴乐道:“哟嗬,你这是要为他打抱不平咯?”说完抬手一挥,身后打手纷纷亮出刀剑恐吓。
男子面色不改:“各位,这只是在下的建议,还望各位能否讲一下道理。”
“哈?道理?在这九龙镇,老子就是道理,也不出去打听打听,龚爷我是何许人也,小子,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也一并收拾了!”
男子轻轻摇头:“既是说不清道理,各位也别怪在下动手了。”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哄笑不止:“嗬,快瞧瞧,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敢跟咱们动手了,哈哈哈!”
嘲笑声中男子十分平静的撩起袖袍,还不待摩拳擦掌的混混动手,男子右腿向后一屈,只闻“铮”的一声清脆剑鸣,他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男子反手持剑,只是轻轻一挑,一抹,一刺,一击,围上来的八个汉子皆被打倒在地,打斗全程不过眨眼间,并且男子皆以剑柄对敌,虽未见血,但那击出的内力劲道却是实打实的。
望着一地胡乱扭动惨叫的混混,男子摇头轻叹一声:“是你们不讲道理在先,在下也只好出此下策了。”男子说罢转头去瞧角落里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摊贩,摊贩一对上他的目光,立即爬跪着过来叩谢:“多谢大侠搭救,小人无以为报,只能给您多磕几个头了。”
“不必。”男子扶起摊贩道:“此事之后,未防他们报复,你速速离开此地吧。”小贩应声拜谢,随后抓紧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师兄!”“哎,师兄在这呢!”“师兄啊,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明明说好在客栈门前等着,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一队蓝衣持剑书生从一处巷道里窜出,顷刻就将方才那男子围在中间,其中还有一名娇俏少女挤到最前头抢着与男子说话:“徐师兄,你答应我的,今日给我买千层油糕!”
徐西临含笑抚着少女的脑袋道:“好,一会我们就去买。”“徐师兄,你与人打架啦?”少女回头望着地上偷偷爬起的几个小混混道。
徐西临见他们逃走也不在意:“都是小事,走吧。”
然而那群地头蛇却没打算放过他:“小子,你有本事就别走,老子,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定要让你悔不当初!”
少女闻声转头笑道:“来呀,怕你呀,姑奶奶就在这里等着,就怕你们不来呢!”
徐西临无奈摇头:“采薇,不可无礼,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自称。”
采薇扯着徐西临的衣袖撒娇道:“哎呀,徐师兄,这群小人怎样都无所谓啦,不过一群流氓地痞罢了,难不成我们天涯海阁的弟子会怕了他们不成?徐师兄还没吃早饭吧,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那群狗腿子还敢不敢回来,岳师兄,林师弟,你们说怎么样?”
薄薰坐在角楼栏杆上甩着双腿道:“哈哈,主人,又有乐子可以瞧了,刚才那群人可太好玩啦,也不知他们还敢不敢回来。”
“居然是天涯海阁的人。”谢离突然插话道。
“咦,谢离你醒啦?”薄薰回头看向谢离,见他脸上还有自己的手指印,顿时捂嘴偷笑不止,只可惜谢离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皆落在楼下一群蓝衣弟子的身上。
“何时醒的?”池鸢倚柱而立,笑望谢离。谢离走至她身侧,微笑道:“才醒不久,还好昨日饮酒不多。”
“天涯海阁是什么地方?还有你怎知他们是天涯海阁的人?”
谢离耐心解释:“天涯海阁就是九派其一的势力,他们位处西南,安居一隅,门派宗旨乃是文武双修,你看他们头戴逍遥巾,一身蓝衣白衫,正是天涯海阁弟子日常出行的打扮,而且,方才那名男子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十分客气,试图与那群无赖讲道理,正所谓先礼后兵,既然礼不行,那就只能动手了。”
池鸢了悟颔首:“那江湖九派,都有哪些大门派?”
“九派势力互相制约,实力有高有低,其中最具盛名的当属天机宫,其后则是九华山,君山,水月洞,云梦,鹊枝岛,天鹰门,天涯海阁,以及桃花坞,而这九派之下所依附的江湖小派更是多如牛毛,听闻近些时日,有些门派相继没落,甚至有的还惨遭灭门,也不知是何缘由。”
池鸢神色一黯,灭门,她见过的灭门惨案还少么,先是莲花宫,再是空境阁,甚至如天鹰门桃花坞这样的大派都逃脱不了幕后黑手的设计,究竟是谁在背后布局,改变江湖局势?
谢离见池鸢脸色不好,连忙转移话题:“且不说这些了,罄月,陪我下楼吃顿早饭如何?”
池鸢也没多想,笑着颔首:“好。”
薄薰听言急忙从栏杆上翻出:“啊,还有我,我也去,我早就饿了,谢离,我兜里的钱不多,这次就换你来请客吧?”
“自然可以,罄月你要吃什么?”谢离引着池鸢从一侧下楼,还未走几步就被薄薰抢先:“我要吃蟹黄包,还有赤豆元宵,笋肉馄饨,还有……”谢离笑着打断她:“没问你呢,得看罄月想吃什么。”
“对哦,主人你想吃什么?”薄薰一路走一路望,眼睛都要粘在那街市的摊位上了,池鸢摇头道:“不必管我,既是陪修远吃饭,那修远想吃什么,我便跟着吃什么。”
“好,罄月,这可是你说的了。”谢离说罢领着池鸢和薄薰将早市都逛了一遍,基本是看见什么都买了两份,最后实在是拿不下,才找了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摊位坐下来吃早饭。
谢离食量并不大,他每一份都只是浅尝辄止,其目的只是想让池鸢尝尝这江都的特色小吃,池鸢为半辟谷之人,食欲不强,只挑了几样试吃,余剩的就全便宜了薄薰。
三人所坐之地,与天涯海阁的弟子只隔两三个摊位,谢离气质出众,自出街行走之时,便有几个弟子在偷偷打量他,其中就有那位叫采薇的少女,她一边打量谢离一边与身侧的徐西临说着悄悄话,徐西临被勾起了好奇心,回头朝谢离看了一眼,而谢离也感应到了他的视线,两人隔着三丈之地,两两相望间似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味道。
谢离朝徐西临颔首微笑,徐西临也隔空朝谢离拱手行礼,之后两人同时转过身去,一切就好似无事发生。
一晃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方才那群叫嚣着要回来报仇的地头蛇却始终不见踪影,天涯海阁的弟子们身有要务,不便耽搁下去,无奈之下只得离开九龙镇。
池鸢等人围着一张桌子吃早饭却吃了一上午,只怪谢离买的小吃太多,即便是薄薰,再好的胃口也耐不过肚子小,几人看着桌上余剩堆叠的食物,正犯愁该怎么办时,一个躬身佝背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从谢离身边路过,霎时一股扑面臭气薰得三人连连皱眉,等老乞丐走过去后,薄薰眼尖发现桌上少了几块油糕,回头望去,就见那驼背老乞丐正抓着手里的油糕大快朵颐。
薄薰捂着鼻子惊声道:“嗬,好快的身手,连我都没看清。”池鸢抬眸扫向老乞丐,唇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谢离回头看着老乞丐,招手唤他过来:“老人家,你若是饿了,这桌上的食物尽可拿去。”
老乞丐诧异扭头,惊怔一瞬又很快回神,他大步走来,既不道谢更不和谢离客气,脏乱袖袍往桌子一甩,顷刻就将所有吃食全都拢入怀中,“这,这可是公子你说的啊,别反悔,不许反悔啊!”老乞丐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哪容谢离后悔的份。
当老乞丐一步步退后之时,不巧却与身后之人撞在了一起,那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满脸横肉,衣袍大敞,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一看就不好惹。
原本以为两人撞上最先发难的是那位胖子,没成想事情却往相反的路径而去,那胖子见撞他的是一名老乞丐,只是捂着口鼻皱眉,半句话都没说,相反,老乞丐将别人撞到了,却连声叫骂不断:“嘿,你这混小子,到底长没长眼睛呐,街上这么宽的路你都能撞到老夫,哎哟,老夫这一把骨头呀,差点被你这混小子撞碎了,哎哟喂,疼死了啊,疼死我了啊!”
老乞丐说罢还装模作样的卧倒在地,拽着胖子的裤腿子就开始撒泼打滚:“不管不管,今日你不赔老夫医药钱就休想走!”
那胖子两道粗眉直皱成了一团,他使力挣了挣,惊奇发现这老乞丐力气怪大,任他左扭右摆死都不撒手,胖子无奈,横眉瞪着老乞丐道:“喂,你,你……快起来!”
老乞丐竖耳一听,咦,外地口音,手里拽裤腿子的力气愈发使劲了:“老夫才不起来,混小子,快赔老夫医药钱,不然老夫就抓你去衙门报官!”
一听报官胖子脸色就变了,他急声道:“你,你别报官,有事好商量,你说吧,要多少医药钱?”
老乞丐瞥了他一眼,摆手道:“不多,也就五十两。”
“五十两?”胖子急了,开始疯狂甩腿试图挣开老乞丐,老乞丐身手也是十分怪异,几乎是眨眼间就顺着胖子的裤腿子爬了上去,他爬到胖子的背上,如同附骨的坨子一般甩都甩不开。
“不给就休想走!”老乞丐伸出漆黑干枯的脏手圈住胖子的胳膊,胖子被逼急了,反手扣上,接着身子前倾,欲要将背上的乞丐甩下来,老乞丐也是反应极快,他迅速在胖子背上翻滚了一圈,借着他猛甩出去的力道,一个翻身竟爬到胖子的胸口上。
胖子几度要被老乞丐身上的臭气给熏晕,他四下望了望,见街市行人不多,探手入腰,直接抽出一把晃眼的弯刀。老乞丐见他拿刀砍来,扭身从他□□翻出,随即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拄拐与他相拼。
老乞丐身手诡异,胖子的刀法更是一绝,两人当街打得不可开交,一路从街头打到街尾,但凡路过的以及碰上的东西,皆被两人刀刃泻出的余波击成碎片,见此情景,街上摆摊的小贩哪还敢多留,纷纷收摊回家,唯剩池鸢他们那一桌还在瞧热闹。
“客,客官,对,对不起啊,小的,小的要打烊了。”摊主结巴的向谢离说道。
谢离笑了笑,正待回话,一直观战的池鸢突然开口道:“不必惊慌,我有在此,他们不敢靠近半步。”
摊主闻言一怔,惊讶看向戴着帷帽的池鸢,这,这姑娘气势确实可怕,但,但刀剑无眼,殃及池鱼,万一不长眼的刀子飞过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没武功的平头百姓。
“客,客官,不,不是……那个,万一他们打过来,小的中伤没事,小的还不是怕您也被误伤了嘛……”
“哼,你不信我?”池鸢转头看向摊主的方向。
被那道目光一看,摊主只觉整个身子好似被冻住了一般,他浑身一抖,半晌都说不出来话,等能说话时他也不敢说了,赶忙退到一边躲着,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