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223章 223.枕山栖谷（六）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无情的摧残着每一截花枝，簌簌落花铺满了山道，泥泞又残败，凄美又悲戚。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红如雨。”姬无寐有感而发应景的念了一首诗，就在这时，与他共伞的池鸢突然将他推了出去，姬无寐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到了道旁的泥地里。

“池鸢姑娘，你……这是作何？”姬无寐坐了一屁股泥水，他狼狈的站起身，正欲追问，忽见山道尽头突然窜来一团幽绿的光，正待他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之时，那团绿光已经飞到了池鸢跟前，接着光团猛然炸开，姬无寐赶忙闭上眼，等再度睁眼之际，朦胧之间好似看见池鸢身边出现了一位着绿装的小姑娘。

“主人，我回来了~”薄薰扒着池鸢的手臂摇了摇，等池鸢摸头奖励她的时候，她才转过头去瞅旁边一身泥污的姬无寐。

“咦，姬无寐？你为何会和我主人在一起？”

听到薄薰的话，姬无寐奇怪道：“主人？小丫头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薄薰上下打量着姬无寐，捂嘴乐道：“哈哈哈哈，姬无寐你这是怎么搞的，走路还会摔倒，真是笑死人了。”

姬无寐听着这熟稔的语气心中更是奇怪，“小丫头，你到底是谁？难道我们在哪见过，还是我没想起来？”

薄薰玩心大起，继续戏弄他：“是呀，我们见过的，只是你这人记性不好，一时忘记罢了。”

姬无寐冥思苦想了一通，还是想不起在哪见过薄薰，望着薄薰嘴角熟悉的嘲弄笑意，他幡然醒悟，遂拧干衣袍上雨水，凑到池鸢伞下，顺着薄薰的话道：“对对……我的记性向来不好，不如小丫头你提点一二，也好让我记起来？”

薄薰对着姬无寐轻蔑的哼了一声，接着伸手就又将他推出伞外：“姬无寐！你自己有伞，作何要挤进来？”

薄薰力气颇大，推得姬无寐一个踉跄差点又扎进泥地里，姬无寐站稳身后也没生气，兀自撑开伞，目光落在薄薰脸上不断探寻。

“啧啧……瞧瞧这绿瞳，头发还是墨绿色，我若是见过你又怎么可能记不起来，小丫头，你是外域来的？”

薄薰听了没好气道：“你才是外域来的，本姑娘可是中原人，哼！姬无寐，你可记住了，本姑娘叫薄薰，你得尊称我一声薄薰大人，知道吗？”

姬无寐怔了怔，随即抚掌大笑不止，薄薰见状有些生气，嗔怒道：“你，你……你笑什么，哼，等你见识到本姑娘的厉害之处，自然会尊称我一声大人的！”

说者无心听者留意，姬无寐突然想起薄薰出现之前那道奇怪的光团，再观薄薰这奇特的样貌，心中已有计较，但面色不显，只作无知状：“池鸢姑娘，你这新收的小丫鬟还挺有意思的，哦~原来是叫薄薰，好名字，我记住了。”

“她也不能算作是丫鬟，姬无寐，走吧，天色不早了，莫要在此耽搁下去。”池鸢说完便将伞递给薄薰，沿着石道继续下山。

姬无寐撑伞跟在她们身后，池鸢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让他闭嘴，他虽对薄薰好奇，但也隐隐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要问的好。

薄薰也听出池鸢语气里的不悦，她瘪瘪嘴，一边撑伞一边传音汇报情况：“主人，我回去之后只见到宋老头一人，他说谢离正闭关修习剑术还需五日才能出关，口信我就转达给宋老头了，还有我们的东西我都给取来了，待过几日我的法力恢复，再放进芥子空间。”

“传信这点小事，你为何去了那么久？”

薄薰顿了顿，老实回道：“宋老头觉得自己待客不周，才使得我们不告而别，所以他热情的将我留下来吃了个便饭，主人……你饿了吗？我还给您打包了一份……”

见池鸢目光扫来，薄薰赶忙闭嘴错开眼，可心下却直呼委屈，她都给主人打包了一份吃食来着，怎么主人还是不高兴要怪罪她，呜呜，主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薄薰闷气无处发泄，回头想去看姬无寐在做什么，见他悠哉悠哉的落在后面赏花看雨，心中更是有气，指尖一勾，一道绿光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

下一刻，只闻“嘭嘭”一阵闷响，姬无寐头顶的树枝忽然齐齐颤动，一场莫名其妙的倾盆大雨差点将他打成了落汤鸡。

姬无寐望着狼藉不堪的伞面，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思考人生，原本他以为今日这场雨是老天特意给他制造见面机会的，不曾想棠情的冷漠让他的风流多情的戏码输得一败涂地，如此也就罢了，都这般倒霉了，老天爷还要来戏弄他。

池鸢回头看着姬无寐，看着他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被树上积雨淋得浑身湿透不堪，她知道，这都是薄薰搞得鬼，她回头不是同情姬无寐，只是疑惑凭姬无寐的身手和反应，应该很容易就能躲开。

“哈哈哈哈哈~主人您看他，您看他那模样，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不合时宜的笑声打断了姬无寐的思绪，他抬起头正对着主仆二人的目光，随后露出一脸无谓的笑，“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淋点小雨罢了，不值一提。”

如此豁达的心境倒让池鸢高看他了一眼，“不错，小雨罢了，正好洗一洗你身上的泥污。”

听池鸢这般说，薄薰赶忙开口圆场：“哈哈哈，主人说的对，正好洗洗你身上的脏泥，姬无寐，快走吧，等到了山下，这云也差不多快散去了。”

姬无寐抬头看了看闷沉沉的天色，笑着道：“小丫头还会观天象啊，有意思，我这身衣衫不要也罢，脏了便脏了。”

池鸢摇头道：“走吧，快下山找顾修喝酒去。”

“喝酒？好说，好说，池鸢姑娘，你的酒量真是好呀，走，我们一起喝酒去！”一听说要喝酒，姬无寐顿时来了精神，一改颓势几步就走到池鸢她们前面去了，见池鸢她们走得慢了还会回头催促。

见姬无寐恢复了往日那般没心没肺的笑脸，不知怎么的池鸢也觉得心安了许多。

走到山下时，阴沉的云蔼还真就散去了，姬无寐暗自心惊，目光也不自觉的总是瞟到薄薰身上探究。薄薰自然注意到姬无寐不怀好意的眼神，但他作为池鸢的朋友，薄薰也不敢当着主人的面放肆。

风雨过后的草地浓绿的颜色好似可以将大地遍染，跨过一道古桥，飞舞的梅花殷红如泣血，落到溪流后，被水光一折射好似要燃烧了起来。

山谷里浅浅地弥漫着一股雾气，烟波流转，朦胧又不真切，也好在有姬无寐在前带路，不然池鸢她们还真会迷失在这山谷里。

出了山谷，许是靠近湖岸，雾气渐渐散了几分，遥见远处山坡上有几间庐舍，姬无寐喜道：“池鸢姑娘，你看，我和顾修就寄住那间茅屋里，快到了，也不知顾兄回来了没有，等到时候见到你，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池鸢环顾着四周的环境，此处山林盘踞，人烟罕至，实为一处绝佳的静修之所，但对于姬无寐这样的人而言，待在此地足月的确是有些难为他了。

“你们若有要事或待得闷了，先行离去便是，不用等我来。”

“那可不行，说好要等你就一定要说话算数，跟顾兄待在一起的确是闷了些，但如今池鸢姑娘你来了，想必整个桃花坞都会热闹许多。”

池鸢目光一凝，轻声问道：“那位棠情姑娘日日习武练功吗？”

姬无寐回头道：“那是当然，棠情姑娘作为桃花坞的少主，身负重任，自不敢懈怠，哎，只可惜一代佳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池鸢姑娘，你三日后和她交手可小心着点，她武功虽不及你，但桃花坞的武学秘术甚多，不熟悉者很容易着道。”

“我早就看出来了，她那一手白练招法就很不同寻常，没想到绫愁居然出自桃花坞，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说明桃花坞与幽山有世仇？”

姬无寐听言突然止步，表情变得怪怪的，池鸢不解，跟上前道：“被我说中，是有什么隐情吗？”

姬无寐四下看了看，走近附耳道：“池鸢姑娘，其实……方才，你向棠情姑娘提到绫愁之时，我还真是有些后怕……”

“哦，为何？”

“你有所不知，幽山绫愁就是棠情姑娘的杀父仇人。”

池鸢双眸眨了眨，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表情动作。

见池鸢不惊讶，姬无寐继续放出骇人听闻的秘密：“严格来说这件事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机密之事，老一辈的江湖人差不多都知道，我家水月洞离这里也不远，我父亲少年时其实和桃花坞的岛主交情甚笃，当年那场祸事惨不忍睹，听父亲说桃花坞当时尸横遍野，差点灭门，幸好年幼的少岛主也就是棠情姑娘还有她娘和几个紧要的弟子事先藏进了密道，要不然，你可看不到桃花坞今日的风光。”

池鸢听言有些疑惑：“我观桃花坞高手如林，幽山那几个小鬼又岂是对手？”

姬无寐挥袖叹气：“诶~此一时彼一时罢了，以前的桃花坞可从不招揽外人，现如今开山纳贤都是近些年的事了，现在居住在这里的老前辈也都和前岛主有些交情，之所以留在此地，一来是桃花坞确实适合清修安居，二来也是防备幽山再犯。”

“池鸢姑娘，还有一点我要纠正，你说幽山就只有几只小鬼？不对不对，幽山可不止几只小鬼那么简单，幽山是一个盘踞江湖百年的邪恶势力，在幽山以实力为尊，你别看绫愁是幽山六鬼的头目，其实背后还有几个分坛长老坐镇呢。”

池鸢听得暗暗心惊，难怪她被幽山六鬼追杀之时，总觉得到哪都躲不掉，想不到他们势力这般大，也难怪盯梢的眼线很多了，但是，自从过了五峰山之后，幽山的人好像真以为她死了一般，尾随的探子一个都不见了，最开始池鸢还很不适应身后没有尾巴跟着，直到最后这件事她渐渐淡忘了去，危机感也没有了。

但现在想起来，池鸢还是有很多不解之处，她想不通幽山为何没继续追杀她，并且之前颜千风还找到过她，这都过去多久了依旧没有下文，真不明白颜千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是说其实幽山那几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融洽？

“还有……池鸢姑娘，虽说这些都不是密事，但若换了一般人在棠情姑娘面前提及此事，定然不会有好下场……运气好的话会被她轰出门外，运气不好大概是会被关进桃花坞的水牢。”

“这般严重？”池鸢终于惊讶了一会。

姬无寐摸着下巴点点头：“嗯，这话我也不敢骗你，此前就有人这般问过，我虽没亲眼所见，道听途说也听说过几回，不过，池鸢姑娘，你的身份都放在那了，棠情姑娘自然要给你一分薄面，但是，我奇怪的是棠情姑娘对你好像并没有太大敌意，那态度简直太好了，我从没见过她这般好脸色对别人。”

那态度还算叫好？池鸢失笑几声，若那算是好态度，那不好的时候又该是何等模样？池鸢细细回想，棠情姑娘年纪也不大，看来是遭遇了太多变故，使得她不得不封闭自己内心，伪装自己，也同时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敢去招惹她？”

姬无寐眉尖一挑，目光转来转去就是不看池鸢，他故作高深了一会，拂着发皱的衣衫自以为是道：“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我如此英俊潇洒，遇到棠情这般绝品美人，总要去试上一试的嘛，万一她正好我这一口呢？”

薄薰当场翻了一个白眼，池鸢听言笑了起来，像是听了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清悦的笑声不绝于耳。

见池鸢那般笑，姬无寐差点看痴了眼，然而才痴痴的看上两眼，他就收到了薄薰呼之欲出的杀人眼神。

姬无寐抖了抖身子幡然醒来，也不是因为薄薰的目光，而是他知道池鸢是身份什么，如她那样的存在的人，缥缈如天上月，便是碰一碰水中的倒影他都觉得是亵渎，更何况池鸢的性情不比棠情好上多少，棠情可以调戏，但唯独池鸢是他万万不敢戏弄的人。

池鸢好一会才止住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话么？”

姬无寐听言猛地咳了几声，别开脸道：“跟池鸢姑娘有关的事，我怎敢忘记，不知姑娘身份，那些唐突的话就不能作数的，咳咳，池鸢姑娘，我知你性情豁达，这点小事你应该也不会在意的吧？”说完还转过头，十分小心的查看池鸢的脸色。

池鸢又被他这举止逗笑：“那是自然，我已认你为友，这点事自不在话下，但我曾对你说去水月洞的事你应该没有忘吧？”

姬无寐双目一瞪，讪笑的一张脸顿时变得苦巴巴的：“这事……这事我没忘，但是，池鸢姑娘，你也知道我是私逃在外游历的，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等我回去了再带你去水月洞看看，成吗？”

池鸢颔首应了，她也不为难姬无寐，只是突然想逗逗他而已。

闲话之时，几人脚步也没停下，眼望着远山靠近，姬无寐说话的语气也越发的激动了。

忽地，池鸢好像听见了一些杂乱的动静，她侧头往湖边的竹林看了两眼，回头见薄薰也正往那处看，池鸢顿时明了，她没听错，竹林里有人在打斗。

姬无寐刚迈上山坡的石阶，正说的忘我之时突然回头了一下，然而这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姬无寐诧异抬头，一眼就望见池鸢她们正转身往竹林走。“池鸢姑娘，你要去哪？”

池鸢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是要找顾修吗？他正在竹林里和人比试呢。”

“啊？”姬无寐惊了一遭，忙跳下山坡追了上来，“池鸢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顾修在竹林里的？”别说顾修了，姬无寐都听不到一点动静，这也不怪他没本事，以他们现在这个距离，离湖边的竹林少说也有五里路，但凡是正常人都不可能听到竹林那边传来的动静。

等走到湖边，姬无寐还真听到了一阵刀剑碰撞声，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见前边池鸢走的急，忙追问道：“池鸢姑娘，你方才说顾兄在与人比试？”

“对呀，听动静打得还很激烈呢，去晚了怕是要打完了。”

姬无寐皱眉道：“不对呀，今日顾兄出门前还与我说去拜访范老前辈，可是范老前辈住的地儿可远了，况且范老向来喜静，轻易不可能跟人动手的，更不可能与顾修比试武功……”说到此，姬无寐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近来桃花坞出现了一批不轨之徒，莫非顾兄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