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216章 216.梦寻湖山（七）

薄薰疑惑道：“鬼，什么鬼，哪里有鬼？”

邬里黑见池鸢朝他走近，顿然改口道：“不，不是鬼，是仙子，仙子……”

池鸢抬手捋了捋额发，邬里黑以为她抬手是要打他，立时垂头乞求道：“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小人无知，冲撞仙子之处，还望恕罪……”

池鸢垂下手，笑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或者说从前我们见过？”

邬里黑缩了缩脖子，吓得口齿不清地说了一顿谁都听不懂的囫囵话。

萧昊赶忙帮腔：“仙子恕罪，小弟嘴笨，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当池鸢视线扫来时，萧昊说话的语气又止不住的发颤：“就，就是前些时日，仙子您在，在空境阁……大展身手的时候，我们，不，小人当时就在场……那什么……关于您的身份，其实也是从旁边的一位大哥那里打听来的……”

说到这里萧昊话音一顿，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池鸢，见池鸢脸上挂笑，便壮着胆子继续道：“那位大哥说您在莲花宫上率众击退了风雨楼的杀手，还……还击杀了一名风雨楼的高手，江湖上有不少人都在讨论此事。”

池鸢思忖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我们也算是挺有缘分的了？”

萧昊连声摆头道：“不敢，不敢……小人如此身份哪敢与仙子您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仙子……方才之事，也是小人一时头脑发热的莽撞之举，得罪之处，还望仙子您宽恕则个……”

池鸢听了笑而不语，抬首朝前面的小船望去，此时，司白正和谢离坐在船尾的小桌前品茶，许是察觉到池鸢的目光，两人一同转头看来，一个笑容温柔，一个颔首示意。

萧昊见状立马改口：“仙子之意，小人省得，您放心，小人会带着愚弟去向那位老先生，还有……还有那位公子当面赔罪。”话说完就伸腿去踢邬里黑，后者也是心领神会，跟着附和了一句。

池鸢见两人如此狗腿上道，没忍住笑出了声：“打住，你二人并未得罪于我，为何要待我如此恭敬？”

萧昊张大嘴愣愣的看着池鸢：“仙子，您……您这样的身份，我们自该如此恭敬才是。”

“仙子这称谓倒是不必了，你们也无需刻意恭敬。”

萧昊忙叠声应道：“是，是是是，仙子，不，池鸢姑娘说的是，小的发誓绝无刻意之心，对您的尊崇都是发自内心的。”

池鸢听完没再搭理二人，折身去了别处，薄薰见主人对他们不感兴趣，索性去司白的船上讨食，没一会的功夫，薄薰就蹦跳着拿着两串烤鱼回到了船上，经过胖瘦二人时，她还故意停住，拿着烤鱼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香不香呀？”

兄弟俩将脖子伸得老长，两对眼珠几乎粘在了烤鱼上，“香，真香……”

薄薰踮起脚，将手里的烤鱼递到两人脸上，继续挑弄：“那你们想不想吃呀？”

还不待两人回答，他们的肚子就积极回应了几声。

薄薰乐出了一排白牙：“想吃？那就靠自己本事从我手里抢过来吧！”

萧昊听得暗自咬牙：“姑娘说笑了，你这样绑住我们，要我们如何去抢？”

薄薰见他上钩，嘴角笑容不断扩大：“那……我给你们解绳，你俩和我打一场，赢了这鱼就归你们，如何？”

“好！”邬里黑毫不犹豫直接抢答，他实在是受不得饥饿了，任凭这姑娘如何说先答应就是。

“麻子，不可！”萧昊尚有理智在，虽不知薄薰何意，但总感觉哪里不对，更何况他们与司白大战一场，负伤之处都没处理，哪还有体力去和这姑娘打，刚才他听薄薰喊池鸢主人，就暗自留了个心眼，鬼笛仙子的仆人岂是寻常人，说不准这看着不起眼的小姑娘是个厉害的主。

萧昊想着想着眼珠就瞟到了薄薰身上，离得这般近，他很快就察觉到薄薰异于常人的瞳色，正当他暗自讶异之时，忽见薄薰转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只见那浑圆的绿色眼瞳就在刹那之间缩成一道缝，萧昊惊得整个人向后一仰，“梆”的一声，他的脑袋就和船柱撞得结实。

“干嘛？为何不同意？”薄薰双眼眯成了弯月形，看似在笑，可眼神中透露出的光却平白让人觉得冷。

萧昊被撞得头晕眼花一时半会没有反应，邬里黑见大哥懵了赶忙回道：“姑娘，你……你这不是在为难我们嘛，你看，我们一身伤，也饿了好几天了，就这番模样如何去和你比武？”

邬里黑也不是个蠢的，给他留一息余地脑子就转了过来，“这样吧，小姑娘……你，你行行好，赏我们兄弟俩一口饭吃，之后，你想如何比，咱们兄弟俩一定奉陪！”

萧昊迷迷糊糊听着邬里黑的话，欲想阻拦，可腹中又唱起了空城计，再这般拖下去可真会饿死，好汉不吃眼前亏，索性就顺意闭嘴了。

薄薰听言有些不高兴：“你想的美，若你们吃饱了，偷偷跑了怎么办？”

“姑娘说笑了，你借我们十个胆我们也不敢在鬼笛仙子眼皮子底下闹事啊……”

薄薰还是不高兴，她当着两人的面吃起了烤鱼，一边吃还一边嚼出声，那模样直把萧邬两人的口水都馋出来了。

“哎呀，我的姑奶奶喂，你，你还有什么要求，请一并说出来吧，你这样折磨我们……真是遭不住呀……”

薄薰几下解决手里的食物，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赏你们一口饭吃也不是不行，这样吧……给我当三日的小弟，期间我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何？”

萧邬两人对视了一会，连连点头：“好，就依姑娘之言。”

薄薰冲两人古怪一笑，随后从袖中摸出一块饼递了上去。

萧昊顿时傻眼，他还以为有鱼吃，怎么是块饼？“姑娘，这……只有饼吗？”

“不然呢？”

萧昊直愣愣的看着薄薰，一对上她奇异古怪的眼睛，没由来的打了个激灵，遂垂头乖乖认命：“多谢姑娘，不，多谢老大好意，对了，还请老大替我们解开绳索。”

“好说好说。”

吃完饭后，薄薰就领着两个小弟去找司白赔罪，司白自是不会把这桩小事放在心上，谈笑几句就将这件事揭过，之后，薄薰又遣萧邬二人去撑船，正好将樊仲大叔和老船夫替换下来，也好让他们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行船没多久，便见湖天相接的尽头露出了一抹黛绿山色，碧水辽阔，雾气交叠，峰岚隐现，那里便是众人翘首以盼的桃花坞。

此刻，湖上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偌大的碧水湖面宛如一块巨大的镜子，将水上的船只映得透彻，临近岛群，湖水的颜色也逐渐由深至浅，最清之处甚至还能看见湖底的巨石以及穿梭其中的游鱼。

丝丝缕缕的浮萍随着船只划动的水波荡漾，一簇簇新抽芽的水菖蒲沿着湖滩而生，微风熏面，春日暖人，此情此景，无不叫人心旷神怡。

船只寻岸而靠，众人欲要动身，草岸上忽起一片野凫，噗噗振翅踩着水面一路向岛内深处奔逃。

薄薰看着那群鸭子不自觉的舔了舔舌尖，暗道，这里不仅风水好，养出的鸭子也格外肥硕。

“来者何人，差点吓跑老夫的鱼儿！”突如其来的一声冷斥将众人的目光拉了过去。

只见芳草葱茏的湖岸边有一截断掉的栈桥，这地儿颇为隐蔽，若不细看还真不会注意到，而那出声人是一位老者，一身粗布麻衣，须发皆白，正提着鱼竿坐在栈桥上垂钓。

司白踏上船首，朝他恭敬的行了一礼：“范翁。”

老者闻声抬头，见是司白，愠怒的面容稍霁，“司白侄孙，你怎到此了？”说完他又将目光放在司白身侧的樊仲身上，“樊仲，你也来了。”至于船上其他人，他看都不看一眼，简单寒暄几句，便收回目光继续垂钓。

司白知道范翁的脾气，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让池鸢他们先下船。

薄薰朝范翁好奇的瞥了两眼，回头与船夫结清了船资，随后火急火燎的去追赶池鸢。

岛上草木繁盛，乍一眼瞧去和别处的无人湖岛没什么两样，但随着幽径往深处走，眼前之景便豁然开朗，奇峰断崖之后是一片低矮的山谷平原，高低起伏的茶园一眼望不到头，树影阡陌之间，花丛错落，人影若现，一派田园风光差点让人误以为闯进了什么世外桃源。

“池姑娘是第一次来桃花坞？”

“正是。”

“桃花坞虽跻身于九派之一，但说到底和正统的门派不太一样，正如你所见，这座小岛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他们当年也曾是游走江湖的侠士英雄，只不过暮年之后选择归隐山林，择桃花坞居住，说起来也算是桃花坞的一份子。”

“倒也看出来了一些，先不说一开始那位钓鱼的，且说前面树下躺着睡觉的那位，看着实力就不一般。”

司白顺着池鸢的视线望过去，笑着应道：“池姑娘好眼力，不错，那位是宋老宋青云，三十年前独身闯西域，重创西夜魔头的青云大侠便是他。”

“西夜魔头？”

“西夜国，在很远的北边，那里天寒地冻，土地贫瘠，不是什么好去处。”

闲谈间，一行人已走到了树前，司白刚要上前向宋老打招呼，不想他突然睁开眼坐起身冲着司白大声喝道：“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小子在说老夫的坏话，快，老实交代，你向人家姑娘说道老夫什么了？”

司白拱手微笑：“宋老，你既听见了，应该也清楚我那是在夸奖您。”

宋老盯着司白看了一会，忽然又站起身垫起脚和司白暗中较劲，可惜宋老身量比司白矮上几分，纵是有一身气势，却也完全比不过司白自然从容的闲雅气度。

“司白小子，几年不见，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哼，真是气煞老夫也！”宋老恶狠狠地瞪了司白一眼，随后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趴在他身后，眼睛盯着池鸢这边鬼鬼祟祟的瞧了好几眼。

“司白小子，那小妮子哪找来的？”

司白听了有些苦笑不得，这宋老年轻时的确是威名赫赫的江湖英雄，只可惜是个老色鬼……

薄薰察觉到宋老目光里夹杂的不轨之意，愤然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小子，你看我主人干嘛，莫非是在打什么奇怪的主意？”

宋老怔愣地望着薄薰，他见过嚣张的小丫头，只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嗯？嗯？这小丫头模样有些奇怪，而且他还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宋老从司白身后走出来，摸着花白的胡子绕着薄薰踱步，“怪，真是怪，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小丫头，真怪啊……”

薄薰双手环胸，眼睛追着宋老一路转：“哪里奇怪了，我看你才是奇怪！”

“小丫头，你刚才叫老夫什么，老……老小子？”

薄薰冷哼一声：“是啊，老小子！”

宋老气得胡子一抖，佯装生气的瞪着薄薰道：“你，你这小丫头，别以为你长得可爱，老夫……老夫就不会打你！”

薄薰毫不客气回瞪着他：“我们俩若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跟着笑了，司白和樊仲两人并不是在嘲笑薄薰，他们觉得薄薰还真有那个本事打败宋老，之所以笑是因为宋老若真和薄薰打起来了，不光面子不好看，输了连里子都要掉没。

至于萧昊和邬麻子的笑，完全是觉得薄薰不自量力，只不过是仗着宋老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宋老气了一阵突然变了脸，说到底他并不是真生气，而是在逗薄薰玩，“好了好了，老夫不跟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司白小子，你既带了一批朋友来桃花坞，还不快快给老夫介绍介绍？”

司白缓住笑，先由薄薰开始介绍，说到谢离时，宋老脸色突然骤变，“你说什么，他姓谢？”

司白顿了顿，似是悟到宋老脸色为何如此严肃，他转头看向谢离，说起来，这一路上，他还真就没去细究谢离的身份，虽是觉得他有世家公子的言谈，但一直没往那个方向去深究。

谢离仪态翩然地向宋老行礼：“在下谢离，不知宋老先生何故惊讶？”

宋老盯着谢离的衣着上下打量了一通，皱眉道：“谢离？谢……是那个临安的谢氏吗？”

谢离颔首微笑：“不瞒前辈，正是临安谢氏。”

此言一出，除了池鸢主仆，其余人皆是一脸吃惊模样，他们实在没想到堂堂名门望族的公子会是这身行头打扮，且还是独身一人行走江湖，他身后真的没人同行跟随吗？

宋老面色凝了凝，也不多说什么，拱手回敬了谢离一礼，随后示意司白继续。

余后的胖瘦二人，宋老不感兴趣，那两个小辈的名头他听都没听过，反倒是他们，一见自己倒是害怕得不得了，宋老咳了两声，暗示司白跳过二人。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最后面的池鸢身上时，司白突然顿住不说话了，宋老不明所以，他一开始想问的就是这位姑娘，心中着急，语气便有些不好：“司白小子，你打什么哑谜呀，快说呀，她是谁？”

司白轻咳一声，故意压低声音道：“这位……就是近来在江湖上声名大噪的鬼笛仙子，池鸢池姑娘。”

“什么？”宋老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一连追问了两遍，然而司白一再肯定池鸢的身份，让宋老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这么个大美人胚子居然又是一个不好惹的……宋老欲哭无泪，心中默默嘀咕了一阵之后，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池鸢面前，拱手赔罪：“失敬失敬，居然是赫赫有名的鬼笛仙子……小老儿宋青云，见过池鸢姑娘。”

池鸢也不在意宋老方才的失礼之举，只觉得这老头十分有趣：“虚名而已，老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宋老摸了摸毛躁的白发，笑容有些羞愧：“你们这些晚辈后生都这么知书达理，倒叫老夫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真是的，大家都随意一些，随意一些嘛，啊……这样好了，你们风尘仆仆的赶到桃花坞，不如随老夫去舍下歇息一番如何？”

司白和樊仲对视了一眼，拱手道：“那就有劳宋老了。”

宋老的屋舍就在大树后面的小山谷里，穿过一片茶园，再路过几处水田便到了。宋老的屋舍也不大，除了正中的大屋子，两边依着的都是几间小茅屋。

来此路上，萧邬两兄弟就找薄薰请辞，薄薰虽不想放他俩走，但是眼下让他们跟着也没用处，还平白多了两张嘴，遂好心的让他俩滚蛋了，然而两兄弟也没安好心，想偷溜去找帮手找回场子，薄薰也不知这次好心换来个麻烦，当然这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