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201章 201.杏花疏影（八）

“对了，上次莲花宫的事情，后续如何了？”池鸢落下茶盏突然问道。

谢离怔了怔，随即回道：“我将楚怜带回了临安，雇佣风雨楼的幕后之人也撤去了追杀令，但楚怜心病太重，药石难医，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神志，那桩迷案也只能暂且搁置下去。”

池鸢凝着碧清的茶水看了一会，抬头道：“楚怜之事我不关心，我只想问莲花宫的后事如何了？”

猝然对上池鸢瞧来的视线，谢离掩唇咳了一声，微微错开眼：“巫娴伤势太重，不日便亡故，她临死之前想传位于薛遥，但被薛遥推拒，雪夜那一战，莲花宫死伤惨重，余下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之后，我便再没有听过莲花宫的消息。”

巫娴的死在池鸢的意料之中，当日她受枯河那一掌之时就定下了结局，薛遥没接下莲花宫这烂摊子是对的，巫娴死了，那枯河指不定日后还会杀回来，尽快离开的确是上策。

“叩叩”雅间外突兀地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谁呀？”薄薰斜倚着窗棂懒洋洋的问道。

“客官，小的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送东西？我们点的茶水早就上齐了呀……那你进来吧。”

茶楼小二应声小心地推门而入，他躬身俯首走到茶桌前，将一个精致无比的小木盒轻轻放到桌沿边，拱手道：“客官，有人托小的将此物送给您。”

小木盒就放在谢离的手腕边，他直接将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烫金的字帖看了一眼。

“送信之人可还在？”

“在，在的，那人还等着小的回复，客官，您……”

“请他主子过来一叙。”

“额……是，小的这便去答复。”

待小二出门后，谢离才向池鸢解释道：“这是周家公子的拜帖，恰巧他也在这家茶楼，想来求见于我。”

池鸢道：“有客人？那我回避一下？”

谢离低笑一声，眉眼之间尽是柔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罄月想听便坐着，若不想听……也坐着，旁人便随他去吧。”

这次前来雅间敲门不再是茶楼伙计，而是周家公子的仆役，为了不让谢离失了礼数，听见有人敲门之后，池鸢便让薄薰前去开门，没想到来的那位周家公子她们可是熟悉，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坐轮椅的周瑾之。

薄薰看到门后的周瑾之愣了一下，原本不耐烦的神色顿然换成了一副笑脸，她朝周瑾之眨了眨眼睛，随后站在门后请他进来。

周瑾之见到开门之人是薄薰内心也是无比惊诧，但他掩饰得极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甚至看她的眼神都不曾变过，他心里暗自猜想，既是薄薰在此，那池鸢姑娘也在此了？

被身后仆从推进雅室，才过屏风就看见临窗对坐的池鸢和谢离二人，周瑾之目光淡淡，从容的扫过池鸢，最后落到谢离身上，他双手抬起，十分恭敬的拱手道：“周瑾之见过谢七公子。”

谢离眉眼含笑的看着周瑾之道：“不必客气，唤我谢七郎便是。”

“是，谢七郎。”周瑾之也露出一丝笑，神色自若地与谢离对视。

谢离抬手给周瑾之倒了一杯茶：“不知周兄找我有何要事？”

周瑾之抬手致谢：“此事原本是想找谢洵公子商量，奈何谢洵公子贵人事忙，无暇理我等小人物之琐事，恰巧在此处遇见了谢七郎你，所以我便厚着脸皮来此求见了。”

“你想找兄长商量何事？”

周瑾之默了一瞬，敛眉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想告诉谢公子，周家所做的一切事情皆受齐氏胁迫，加害林家的种种行为也不是周家的本意。”

谢离听言眸中笑意渐渐淡去：“原来你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不是本意？那什么是本意？我听说你们周家向来与齐氏交好，齐屿要在此地展开行动，若没有你们周家的帮助，又岂能大展拳脚？”

周瑾之面不改色，继续辩解：“……这是周家的立场，而如今我特意来找谢公子也是为了表明我们周家的立场。”

“我明白了，你们周家是想两方得利，谁都不想得罪？”谢离含笑问道，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静坐在一旁喝茶的池鸢听到此话，抬头看了周瑾之一眼，她心里也是觉得奇怪，周瑾之这人见过几面，但如今这气势凌厉眼神冷漠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这个小瘸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也不知林飞白可知他的真面目？

似乎感觉到池鸢探来的目光，周瑾之侧坐的身子转了转，挂在耳稍的碎片随风舞动，直视谢离的眼睛微微眨动，像是有些动摇。

“七族何等势力，小小周家安居姑苏一隅，虽有依傍但也如浮萍漂泊不定，齐氏有心想扶持周家做大，但周家并无此意，正所谓树大招风，如今的林家便是最好的见证，尽管有你们谢氏鼎力相助，稍不注意也会成为世族斗争的牺牲品，谢公子，谢七郎，今日来，我不仅是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还要代表整个周家来向你们谢氏投诚！”

“投诚？”谢离眉角轻轻挑起，饶有兴趣的看着周瑾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周家嫡系一脉男丁不旺，家中几位兄长平庸无德，家主以及族老早已暗中商定将我培养成下一代的掌权人，所以，我若说投诚，便足以代表整个周家，谢公子，虽周家依附于齐氏，但齐氏行事跋扈专横，族人颇有微词，若想易主必然是死路一条，由此，我便想，周家明面上效忠于齐氏，暗中为谢氏效命，若齐氏有什么动向，我必会事无巨细，一一汇报给你们谢氏，不知谢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好想法，但我凭何信你？”

“谢公子不信我，我便是说出再多再好的承诺也是徒劳，那便以行动来证明好了，近来齐氏计划了一场暗杀，而暗杀的对象便是谢洵公子。”

“世族暗杀之事多了，若想具体排查背后真凶，难于登天。”

“我只是提醒谢公子小心行事，毕竟他们齐家想对付的人可不止谢洵公子一人。”

谢离轻声笑道：“齐屿那点心思都流于面上了，从我踏进姑苏的那一刻，他便早早的备好了人手来对付我，但这些都是小事，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善意提醒。”

“不谢，若谢公子有何派遣之事请随意吩咐。”

谢离斟酌了一会，道：“我听说姑苏有个青龙帮，势力颇大？”

周瑾之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谈不上多大的势力，只是集结了一些小家族的力量谋求自保而已。”

听到这里，池鸢才明白原来青龙帮背后的势力居然和周家有关系，如此说来，那青龙帮的诸多怪异行事就说得通了。

“你给齐屿拨了多少人手？”

“不多，三成。”

“此事我会与兄长细谈，周兄若无要紧事，便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离笑容微微顿住，没想到周瑾之居然真的要留下来，按常理而言这是他与周瑾之第一次见面，正事议完，随口的一句客套话其实是在送客，这周瑾之不应该没有听出来，除非……除非他是为了别的事情留下来的。

想到此，谢离转头朝池鸢看去，正见她依着凭几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瑾之，谢离了然一笑，他们果然认识。

在池鸢逼人的视线下，周瑾之默默转过身，面色刻意保持平静地与池鸢对视，视线交汇之际，他读懂了她眼神里的讥讽和嘲弄，周瑾之眉峰轻蹙，理了理思绪，开口道：“我知道池姑娘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一切皆是误会，实在抱歉，请饶恕我这句迟来的道歉，我们本不是敌人，我也不敢与池姑娘为敌。”

池鸢冷哼一声，将手搭在桌沿上，气势凌人的看着他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好，我们之间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

周瑾之含笑致谢：“多谢池姑娘体谅，谨之感激不尽。”

站在一旁的薄薰立马接话道：“主人，会不会太便宜这小子了，当初他可是嚣张得派人追杀我们呢！”

薄薰一直觉得周瑾之就像一个呆头鹅，十分好欺负，但自从上次街上遇见那一次开始，她便对周瑾之彻底改观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平素表现出来的羸弱模样竟全是伪装。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既是误会，也没什么好追究的，毕竟到后来，他查到我的身份便没再追踪，这便是最好的答复。”

“好吧……”薄薰无奈地点点头，随后又朝周瑾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主人都愿意原谅你了，我也不能违背主人的意愿，哼，周瑾之，别让我再捉住你的尾巴。”

周瑾之笑着应道：“是，我会注意的。”

谢离并没有向池鸢追问她与周瑾之之间的过往，寒暄两句之后，便唤来茶楼伙计上午膳，用膳期间餐桌上的氛围十分古怪，碍于外人在场，谢离也不好与池鸢谈论一些私事，周瑾之更是奇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却未从两人身上移开，仿佛在考量池鸢与谢离之间的关系。

直到这顿莫名其妙的饭局结束，周瑾之告辞离去，屋内的气氛才逐渐回暖。只可惜，池鸢特意挑选的绝佳监视之地，任凭她和谢离闲坐了一天，对面那茶坊却毫无异状，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翌日，谢离邀池鸢去西郊踏青，三人骑马并行，漫步在田野花丛里，林间小路上来往着许多车马软轿，擦肩而过之际，阵阵胭脂香萦绕扑鼻，突然那车马里的欢声笑语陡然止住，车帘被几双纤细的柔荑玉手撩起，帘后露出半边含羞带怯的娇颜，一双双明媚含情的眼眸纷纷打量着骑马的谢离。

“好俊的少年郎，敢问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

这声音略有耳熟，池鸢侧首瞧去，那说话的女子可不正是上次在珠宝铺子里见过的，好像是叫萧芊芊。

由于池鸢戴着一顶帷帽，其他人看不清她的脸，而三人中一身青衫气质风流的谢离最是惹眼，因此，这车马中的女子并未多在意谢离身旁同行骑马的人。

谢离拉着缰绳悠哉缓慢地前行，完全将那女子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就在这时，后边又追来了一辆缀着珠帘花环的马车，见前面的车马停在路上不动，催促之下才得知是萧家的马车，驾车的小仆不敢多言，忙敲响车壁向自家小姐禀报。

这下好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后面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周府的几位小姐，前几日她们还和萧芊芊闹掰了，没想到冤家路窄却在这里碰上。

得知萧芊芊停车不走的原因后，周家姐妹在车内笑作一团，“真是好没羞，萧芊芊，人家少年郎都不愿意搭理你哩，你还在那不依不饶的跟着人家，这算是什么事呀？”

萧芊芊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当即发话道：“今天我萧芊芊偏偏要拦在这里，看你们谁敢过去！”

周葵拈着帕子笑道：“萧芊芊你胆子不小啊，你可知今日随我们姐妹来踏青的人是谁吗？”

“是谁？”

“是兰陵王氏的王知希小姐！”

听到这话萧芊芊脸都白了，她看着谢离三人逐渐远去，泄愤似的甩下车帘，随即吩咐车夫赶紧跟上。

“原来是王小姐来了，芊芊自是不敢阻拦，前面有一处开阔处，到了那地方我便给你们让道。”萧芊芊说完之后又偷偷嘀咕了一句狗仗人势，同车的小姐听了纷纷捂嘴偷笑。

池鸢和谢离并未走多远，后面姑娘的对话他们全都听到了，当听见王知希的名字时，谢离颇为担忧的朝池鸢看了一眼，但有帷帽薄纱的阻隔，即便池鸢对此或有反应，谢离却什么都看不到。

没一会，萧芊芊的马车就追了上来，左侧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她便命车夫将马车停在此处休息，见谢离一行人在一处岔路口停下似是难以抉择去向，萧芊芊便上前热情的给谢离指路。

“瞧公子面生的紧一定是外地来的吧，我叫萧芊芊，从小在姑苏城长大，对这西郊可是格外的熟悉，公子你们也要去踏青吧？走左边这条路，再走十里路就到了一处绝佳的赏景之地，右边那条小道是去山里的路，那边岔路也多，外地人走是很容易迷路的。”

直到这时谢离才正眼去打量站在他马侧的萧芊芊，他看了两眼，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多谢萧小姐解惑。”

“不谢。”萧芊芊被谢离的笑容闪得有些脸热，还未说上第二句话，见他们就要走，萧芊芊忙喊道：“公子，若是不介意，我愿亲自给公子带路。”

“不必，多谢了。”

而在这时周家的马车刚好追了上来，也正巧与他们擦肩路过，周家几位小姐挑帘好奇的朝谢离不断打量，正当马车越过几人之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喝止道：“停车！”

王知希听出马车外面是谢离的声音，激动之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急声喊停了马车，挑帘一瞧，见谢离当真骑马在侧，顿时笑逐颜开，惊喜唤他：“谢七哥哥，谢七哥哥，真的是你呀！”

谢离调转马首回望而去，他露出一抹淡笑，笑容淡得转瞬即逝，“知希妹妹，原来你也在姑苏。”

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像是质问也是一句肯定，王知希笑容微微顿住，她上下打量着许久未见的谢离，目光又转向跟在他身侧的池鸢和薄薰身上，许是从身形上认出了池鸢，她盯着池鸢瞧了好一会，而池鸢始终没有回头看她，直到薄薰扭过头，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王知希才移开目光，重新落回到谢离身上。

“是呀我也来到了姑苏，谢七哥哥别误会，我也没别的意思，家母寿诞将近，她素来喜爱姑苏的刺绣，我便来此寻一些绣品当作贺礼送给她。”

谢离勾了勾唇角，竟是一丝笑容都不想维持了，“是么，那还真是巧了。”

王知希岂会瞧不出谢离的不悦，她噙动了几下唇瓣，欲说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谢七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谢离一脸不耐，手下扯着缰绳调转马身，却是要马上离开。

“谢七哥哥，你要去踏青，那我们一起吧。”王知希话音越来越低，原来是谢离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池鸢没有立即跟着谢离走，她停在原地哼了一声，那声音足以让一侧的王知希听得清清楚楚，王知希满眼复杂的看着池鸢，没说一句话，池鸢等了一会，随后才驱马去追谢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