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193章 193.惊涛卷雪（九）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可是……”薄薰话音顿了顿，大眼睛咕噜一转当即撇开了话题：“我就是知道，林姑娘，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我还与你家哥哥林飞白熟识，对了，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林疏玉微微泛红的眼眶还呛着半滴泪，她抬袖掩着脸，轻声道：“小姑娘，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

薄薰往树上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得意道：“我家主人叫池鸢，这你总该听说过吧？”

林疏玉眸光一怔，转头看了萧宜苏一眼，“池鸢姑娘……我知道她，她是你的主人，那小姑娘你是她的丫鬟？”

“不，我是主人唯一的忠仆，你别叫我小姑娘，我叫薄薰，林姑娘，你且别论齐屿这件事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只需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就行了，昨日我给齐屿那色胚下了一味毒药，此药会让他阳而不举，保证接下来一段时日他想非礼谁都有心而无余力。”

林疏玉惊讶的看着薄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如此直白大胆的言论实在是出人意料，就连一旁的萧宜苏都惊呆了。

薄薰扭头又指着萧宜苏道：“还有你啊萧宜苏，林姑娘都被齐屿那混蛋欺负成这样了，你还惹哭她，你……哼，我真是看错你了！”

萧宜苏急忙解释：“薄薰姑娘，你误会了，这几日我也是心急如焚，求了家主几日他才肯放我出来，你放心，我不会辜负疏玉，齐家又如何，再如何势大，也不能罔顾礼法纲常，强娶别人之妻！”

“宜苏，你别……”

“疏玉，你不必担忧我，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若我不争不论，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是无能胆怯的鼠辈？此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他当面对质，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为了你，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

看着面前两人情不自禁的再次相拥，薄薰才发觉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这对苦命鸳鸯难得再次相聚，她还不知趣的上前打搅，真是不知所谓……

于是，薄薰便趁两人情意绵绵温存之际，偷偷溜走了。至于蹲在树上瞧热闹的池鸢和琅琊，再偷听下去也没意思了，见薄薰跑了，二人也悄然退走，去前面巷子口找薄薰汇合。

“主人，主人！真是气死我了，刚才那个卖糖葫芦的老伯居然是青龙帮的人！他就是那日与我打起来的老头……”三人汇合之后，薄薰一上来便义愤填膺的将自己刚才追击刺客的事说给池鸢听，不过没提后来遇见流光君的事。

“我知道，因为我们也遇到了青龙帮的人，但不知其目是什么。”

“啊？可恶，他们肯定是故意的，居然还知道拿糖葫芦引诱我，主人，为何你不赶紧传信将我唤回来？”

琅琊拿出扇子趁薄薰不注意一下敲在了她脑袋上：“唤你回来作什么，池鸢身边有我在哪还用得着你？薄薰丫头，你方才行事可真是乱来，明知我们在打探消息，却还要上去捣乱。”

薄薰闪避不及扭头恨恨的瞪了琅琊一眼，随后又摆出一副委屈模样对池鸢道：“主人，我没想捣乱，我就是看见萧宜苏生气，然后……我就上前说了一嘴，直到后来我才反应过来……”

“不，你出现的很及时，你那一通话直把萧宜苏逼得下不了台，也不知他会不会真的去找齐屿算账……”

“我猜他肯定不会去，要是会去他早去了，干嘛还非得拖到现在，哼。”

“但是，我还是不赞同你这样贸然的行为，下次可别这样了。”“是，主人。”

主仆二人说得正热闹，琅琊突然插话道：“池鸢，我送你一件东西如何？”

池鸢抬起伞面看向琅琊：“什么东西？”

琅琊指着路旁一家装饰华丽的铺面道：“时常见你用这灵物绸带绾发，若是不小心丢失了怎么办？随我进去挑一件绾发珠钗吧，就算之前不辞而别的赔罪礼物可好？”

“既是灵物怎会丢失，我只是不喜欢用那些东西……”见琅琊投来的期盼目光，池鸢又改口道：“随你心意，先说好，你送你的，但用不用取决于我。”

琅琊朝池鸢眨了眨眼，摇扇笑道：“那是当然，就怕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家珠宝铺子内部就如它华丽装饰的外表一样富丽堂皇，一楼售卖珠钗首饰，二楼则是专门用来伺候贵客休憩用的雅室。看见门廊檐柱上雕刻的牡丹浮雕，池鸢才知道这家铺子是秋氏旗下的产业。

宽阔明亮的大堂之内宾客如云，一字排开的柜面中摆放着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美玉，首饰柜台在最东边，那里挤满了试戴的权贵小姐，光是旁边站着的丫鬟嬷嬷都围了三圈，要想挤进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琅琊寻到店铺管事，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拿给他看，那管事见到玉佩脸色瞬变，前倨后恭的转变态度简直让人咋舌。

薄薰好奇的看着琅琊收拢的衣袖，问道：“什么东西，这么管用？”刚才他拿出来的速度太快，她都没来得及看清。琅琊神秘一笑：“好东西，但是个秘密。”

薄薰冷哼一声，别开脸道：“切，什么秘密，本姑娘的秘密比你还多呢，我才不屑知道。”

两人还没争执上，就被店铺管事打断了：“三位贵客，请移步二楼雅室小坐片刻。”

二楼雅室共有两面大窗，一面可见店外的街景，一面可见楼内正上方华丽雕饰的藻井以及楼下大堂内所有的场景，此处的确是一个视野绝佳的观景之地。

“这位贵客，您想看珠宝玉石还是珠钗首饰呢？”

琅琊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目光瞥了一眼那弯腰恭笑的管事，挥扇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玉簪都拿来给我过目，嗯，金簪也拿几样来看看。”

“是，贵客您且稍等，小的去去就来。”管事连鞠几下，正欲退下之时，又听见琅琊补了一句：“慢着，你们这有木簪吗？也挑几样来瞧瞧。”

“木簪？木簪……好像没有……诶，贵客您若是想定制，小店可按您要求最多七日便能赶制出来。”

“去去，没有就算了，快去快回，本公子可没闲工夫在此多等。”“是是是，贵客稍等，小的马上就来。”

等店伙计将那些首饰盒子都送上来时，琅琊才半眯着眼半坐起身，捧着盒子递到池鸢面前任她挑选，“怎么样，可有中意的？”

池鸢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这些珠玉宝簪做工精致用料昂贵，虽说也是极为难得的珍品，但和秋玉彦送她的那支紫玉簪相比都逊色太多，就算再少见再珍贵，于她而言就是一块无用的石头，可琅琊执意要送，她便随意挑一个吧。

池鸢正要挑选忽被楼下传来的一声惊叫给打断了，倚窗看去，只见几个衣着鲜丽的世家小姐正围着一个衣着普通的小丫鬟指指点点，池鸢定眼瞧了瞧，只觉这小丫鬟有些眼熟，直到她开口说话，池鸢才想起她是谁。

“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小丫鬟在几个嬷嬷的钳制下拼命挣扎，一手紧攥着个木盒，另一只手上挂着一块衣料碎布，观她着地的姿势，应该是不甚摔倒，慌乱之时顺手抓破了身旁姑娘的衣物。

那个被撕破裙角的姑娘站出来道：“哼，抓坏了本小姐的裙子，以为一句道歉就可以赔罪了？”

小丫鬟急得满头是汗：“奴……奴婢是周家四小姐的丫鬟，小姐的玉簪被摔断了，今日还等着急用，求您行行好，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人群中一个鹅黄衣裙的姑娘开口道：“四小姐？我就说是谁家的丫头这般没规矩，原来是蓉妹妹新收的野丫头。”

小丫鬟看见她就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在两个嬷嬷的钳制下硬是爬到了她脚边：“三小姐您也在这，太好了，三小姐，求您帮奴婢说说情，今日一早小姐不甚摔断了这支玉簪，这支玉簪对小姐很重要，但小姐今日脱不开身，便遣奴婢来这里找师傅修补，三小姐，您平日与小姐最要好了，您就帮奴婢说说情，等玉簪修好，回头再如何罚奴婢，奴婢都认。”

周葵笑着伸手道：“什么玉簪，拿来给我瞧瞧。”

小丫鬟连忙将木盒递上，双眼期盼的看着她，谁知却等来了一句冷嘲热讽：“我说是什么东西值得蓉妹妹这般宝贵，原来是她与林霄的定情信物，这个蓉妹妹可真是个冒失鬼，如此重要的东西都保管不好，都摔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修的好。”周葵说完扣上木盒随手扔了回去。

站在周葵身侧的周芙拈着帕子咯咯笑道：“这东西断了就断了有什么重要的？林家马上就快倒了散了，到时候他林家的大公子又岂能与我周家的女儿相配？”

被撕碎裙角的姑娘听到此话，突然对地上这个小丫鬟生出了一丝同情心，她挥手让嬷嬷退下，出言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林公子成了落难贵族，那也是难得的谦谦君子一枚，整个姑苏城的女子，有谁不默默暗恋着林家的大公子，哼，我看你八成是嫉妒吧，嫉妒你家四妹妹能得林公子青睐，这不，林家遭了如此劫难，就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萧芊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话还用我说出来吗？你们周家的女儿当初在踏春花会上为了引起林大公子的注意，暗中可是斗得头破血流呢，没成想却被性子一向温和不喜争斗的蓉妹妹捷足先登了，哼，真是天意弄人，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呀？”

“说的也是，她们周家姊妹众多时有争执，那闹出来笑话也是见怪不怪了，当初她们有多妒忌周蓉，现在就有多得意，这周蓉也是可怜人，萧芊芊，你就别为难人家小丫头了。”

“谁说我为难了，我这不是使人放开她了么？”萧芊芊说着还亲自扶起周蓉的丫鬟，“小丫头，看在你主子的份上，今日我且饶你一次，下不为例哦！”

“谢……多谢萧小姐，多谢，谢谢。”

池鸢收回视线，思绪回到了初来姑苏的那几日，周蓉……原来是林飞白未过门的妻子，当日林飞白救下这小乞丐，然后同行的周蓉便将她收在身边做了丫鬟，如今林家落难，无数难缠小鬼全都浮出水面张牙舞爪，也不尽然是墙倒众人推，也有如萧芊芊这般看似恶实则善的人存在，人性果然是复杂的。

“池鸢，观你神情，似乎认识楼下的小丫头？”琅琊好奇问道。

池鸢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挑了一支白玉簪道：“见过一面，我认识林飞白，他曾帮我一起对抗过王安，林府落于如今局面，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原来如此，难怪你今日要去林府，林霄字飞白，来姑苏几回倒听过他的名字，但不曾有机会认识，正巧今日可以与你一起去林府看看，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谦谦君子到底是何模样。”

一束日光从厚厚的乌云间投射下来，金黄刺眼的光芒犹如仙人指间流泻而下的灵光，春雨将歇，微风忽至，池鸢收起油纸伞，沿着宽阔的街道徐徐往前漫步，其后跟着的琅琊则一步一摇扇，招摇又风流的模样引得不少路过的女子频频回头望来。

薄薰步子突然加快，从池鸢右侧走到最左侧抱着她的胳膊将自己整个人全都缩了起来，见薄薰如此异样，池鸢第一直觉便猜测流光君可能在附近。

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薄薰十分惧怕流光君，池鸢也知道流光君身上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气场，很久之前她就曾点开天眼瞧了一次，流光君身上有一团紫光环绕，除了灵界修仙人，寻常凡人身携异光，极有可能是上界仙人投下来的一具分身，流光君三魂七魄俱在，倒不似这种情况，除此之外的密事，池鸢也知晓不多，毕竟在灵界她足不出山，所能知晓的事情也都是从书上来得来的。

“主人，流光君在盯着你看。”薄薰小声传音道。

“在哪？”池鸢今日没戴帷帽，街上注目而来的人极多，在如此纷杂的视线之下，她很难辨别出流光君具体的方位。

“他在您正前方右侧的高楼之上。”

池鸢听言抬头望去，重重飞檐之上，流光君凭栏而依，一身杏白衣衫随风飘摇，在金色日光的照耀下，好似那天上的仙人，仿佛随时都可能乘云而去。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流光君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丝笑意，冷如月色的眼眸在她脸上来回流连，神色里藏着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池鸢抿起的唇角微微弯了弯，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并无动作更没有说话，便不去在意收回视线继续前行，但之后路上，池鸢都感觉那道视线跟在身后，如芒刺背让她难以忽视，她实在不解流光君的心思，他看她作什么？既有事何不招手让她上楼一叙，虽然她不一定会上去就是了，这样想，看来流光君是想到了这一层，他这般看着自己，极有可能是想让自己主动上楼去找他。

想到此，池鸢顿然止了脚步，回头朝那高楼的方向望去，她视力远超常人，她能清晰的看见流光君眸中变化的神色，他似是意外她怎么回头了，他眸中笑意显露，又张嘴动了动，池鸢也跟着默念嘴型，琢磨了一会还是没懂，此刻她已走出了街口，这距离太远了，池鸢懒得回去找他，去完林府之后吧，让流光君等一等也无妨。

去往林氏山庄的路越来越宽阔，可街道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少，上次来，有多少车水马龙，这次就有多衰败冷清，山脚口有几队知府的衙役在巡逻，见到池鸢一行人，便立即冲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否则一律当林府相关人等扣押进府！”

“大胆，你们怎敢拿枪指着我！”薄薰刚要动手就被池鸢拦住，“别冲动，与这些人打起来后果会很麻烦。”

衙役举着枪又上前了一步：“放肆！尔等是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见此状，琅琊赶忙上前解释道：“各位大爷，不好意思啊，我们走错路了，这便回去，这便回去……”

虽说三人立即转身回返，但这群衙役却不依不饶跟了一路，直到出了林家山庄的地界，他们才肯放心回去。

没想到这里的守卫会如此森严，池鸢便计划择道从后山的小路潜回去。

一说要走小道，薄薰主动请缨要在前面带路，当她轻车熟路的绕着山道来到角门处，一见那门前值守的衙役，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可恶，怎么哪里都有他们的人！主人，要不去别的地方瞧瞧？”

“恐怕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状况。”池鸢抬头望向高高的墙沿，这府外皆有重兵看守，但府内好似一切如常，其余都察觉不到一丝动静。“便从此处进去吧，进去之后小心行事，不可随意现身。”

“好的主人，那若是遇到林飞白了，也不能找他说话吗？”

“我便是来找他的，若他一人当然可以，若不是就不要贸然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