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142章 142.提灯照雪（七）

幽深的洞穴里静得落针可闻，唯独那声清脆冷侧的声音还在回荡，几许微风轻拂着池鸢耳畔的碎发，她缓缓回首看着那株散发着绿光的灵草，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生出灵智已经足够惊人了，居然还会口吐人言，看来只差一个时机就可以化成人形了。

见池鸢回头，灵草那硕大的花苞头又动了动，接着身上的藤蔓在肉眼可见的生长，直长出一截绿油油的枝叶伸到了池鸢身前，前端的嫩枝微微卷曲，缓缓向上延伸，试探地往池鸢脸上探去。

在它即将快要触到池鸢脸的时候，那枝叶突然不动了，好似被一层光罩阻隔，无法向前。“我不过是跟你客气了一会，你倒真以为我好欺负了？”池鸢伸出右手，隔着光罩对着灵草的触手轻轻一点，冰蓝色的灵光噌的一下穿透了光罩钻进了枝叶中。

霎时，那一截生长出来的绿枝被冻成了冰条，霜雪之气顺着枝叶藤条一路窜向本体，只见那灵草浑身不住地抖动，竟是生生受下了池鸢的寒霜真气。

“你……你敢伤吾，吾即让你死！”灵草话音一止，当即收敛了全身散溢的光芒，强行压制住了霜气，随着莹光消失，洞穴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唯独那花苞处隐隐的能看见星点光芒。

池鸢默念心决，双指抹眼，墨黑的眼瞳渐渐化为了淡红色，暗光泛动间，她清楚的看见灵草将自身延伸出去的枝叶藤蔓全都收了回去，只不过捆住观山的藤蔓没有收回，池鸢唇角勾起，笑意不屑至极，哼，它倒是机警的很，如此心机不得不防，池鸢拔出灵兮剑，不动声色地挪开步子和灵草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而就在此刻，那些回缩的枝叶猛地一下向外窜出，迅捷如风，势不可挡。无数枝叶爬附在光罩上，试图寻找灵力薄弱的缝隙，池鸢站在光罩之内，抱剑悠闲的看着灵草忙活，殊不知，池鸢这是借了它的灵气展开的光罩，只要它灵气不枯竭，那么此阵可一直存在，灵力相等的情况下，基本难以破阵。

那灵草似乎察觉出不对，盘踞在外的藤叶停顿了片刻，忽而，它展开了头顶花苞上交缠的枝叶，欲有绽放之意。池鸢嗅闻着空气里愈加芬芳的花香，直觉不对，当即屏息凝神，躲过了那**幻香，却不想，这香气不过是开胃的前菜……

直到它头顶巨花盛开，露出里边淡紫色蕊心，整个灵草的身量突然疯涨到了七尺来长，爬附在光罩上的枝叶也陡然生出许多尖刺，狠狠地扎向光罩，一瞬间，光罩一下就碎了。

霎时，无数带刺的枝叶朝池鸢袭去，只见几道银光划破了黑暗，所有蔓延出去的枝叶都被她砍成了碎片，灵草当即怒了，它飞身欺近，驱动本体的粗枝打向池鸢，池鸢挥剑一斩，“噗”的一声，一股墨绿色的浓汁从断裂的枝口喷了出来，灵草痛得缩回断枝，摇晃蹒跚的后退几步，直呼道：“你，你手里的剑是灵器？”

池鸢收剑一笑：“小小山精，倒是挺有见识。”

灵草浑身一抖，像是生气：“什么精怪，吾乃地仙草，尔等凡人既无知又无礼！”

池鸢顿住了，地仙草又名山君，属于极其罕见珍贵的一种灵草，这东西即出生之日就会吸取地气，收纳己用再反哺给地脉，基本上有它在的地方，那一方山脉的草木会生得格外的好，与此同时也会招来其他灵物的垂涎，但此物也异常狡猾，可遁入地下躲避天敌，也可潜入水中浮游而生，基本上，百年生的山君就会长腿满山跑，像眼前这么大个头的，少说也有三百年，这东西吸收的是天地灵气，就算是三百年的修为也非比寻常，当真离化形还差临门一脚。

“你，你这般看着吾作什么，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地仙草见池鸢不说话，就那般目光如炬的打量着，直瞧得它浑身发毛，一阵恶寒。

池鸢思忖不语，没有搭话，她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观山，突然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听话里描述的状况……似乎，观山遇到地仙草的时候正是它进阶的关键时刻，那些被灵气吸引而来的鸟兽，其实并不是想吃掉它，而是在守护它，真正想吃掉它的是那两团光雾，观山是凡人未开天眼，看不到本质，若是那些精怪想故意隐藏本体，凡人能看到的就是一团雾气，除非它们有意现身。至于那两个精怪为何突然跑了，也许是因为地仙草吃了观山的血，一时间灵气暴涨，那些东西一见不对付就趁机溜走，只有观山傻乎乎的以为是自己占了便宜，就连根将这家伙挖了回来，殊不知，却是悄悄给自己埋了个祸患，今日，若不是池鸢在此，观山迟早会命丧它手。

池鸢思绪收束，抬眼笑看着地仙草，戏谑道：“我在想，你生得这般大，看着长势也好，若是用来做药，想必这药效一定很好吧……”

地仙草顿时就炸了，全身的枝叶笔直竖起，连头顶上的大白花也在激动地颤抖：“你，你好生胆大，你竟敢拿吾炼药，吾好歹活了三百九十九年，别说炼药了，就算是身上的一片叶子，凡人吃了也能延年益寿，何止是药效好……”话说到这里，怎么无端变了味，好似有一丝勾引的意味……

池鸢自然知道这三百年地仙草的药用价值，原意是想逗弄它，却不想它自己上钩，看来是初生灵智，还带着几分蠢笨。池鸢强忍住笑，继续逗它：“真的呀，一片叶子能延寿几年？”

地仙草不假思索的回道：“吾脚上的叶子一年，手上的三年，头上的可了不得了，十年……哎，不对，吾为何要跟你这个无耻的凡人交待这些……”地仙草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见自己说漏了嘴，忙收敛了几道枝叶颇为羞愧的遮住头上展开的巨花，那拟人般的动作就像是一位害羞的姑娘用手掩面一般。

凡人……这个词可刺痛了池鸢，说她是凡人没错，说她不是凡人也没错，开了天眼能辩万物，学了仙法可对妖魔，洗髓天灵，疏通经脉，不畏寒暑，唯独不能完全辟谷，不能留存灵气，没有灵气，手里的灵器也是摆设，就连寿元也和凡人相差不多，若没寻得灵根，如此下去，她与凡人何异？

呵……池鸢自嘲一笑，突然忆起当初点化谢离的时候，以他的体质至少还和灵气沾边，以武去悟道，便是后天化生出灵根来也不是不可能，还有花漾，被邪祟附体的他，自有特殊之处，也能归于此类，但最大的难点却是此界灵气稀薄，无法修炼，就算生了灵根也无用。

而她自己呢……强行提升出来的半灵体质，差半步入境，却只能对仙途望眼欲穿……擅长的东西很多，却没有一处精益，离登峰造极的顶点还差得很远，与其走这一条渺茫之路，倒还不如去寻师父口中所说的机缘，回想起来这半年来，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对于这个世界灵气枯竭的缘由，已猜想到了几分，机缘机缘……强行去找，反而得不到，便只能顺其自然的走走看看，师父说机缘是她的，总归是不会说错的。

“哎，你这凡人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再打什么歪主意？”地仙草还在那不安分的叫唤。

池鸢眸光闪动，回身执剑朝那株欠揍的草药走去。

见池鸢提着剑阴着个冷脸一声不吭的走过来，地仙草慌忙往后缩，见躲避不及，急急横生出几道藤蔓拦在池鸢身前：“你别杀吾，吾……吾修炼到现在也不容易，放吾一条生路，吾就给你叶子，但你们这些凡人也别想太多贪念，吾的叶子是能延年益寿……只是吃多了效用就没了，凡人寿元有限，这般违背规则延寿，带来的恶果也是你们承受不起的！”

池鸢挥剑斩断身前碍事的藤蔓，瞬步轻移，指剑横在地仙草的花苞上，冷声道：“谁稀罕你那破叶子，把你全身都拿去炼药倒还有点价值，去，将那老头身上的藤条解开，好歹他也是旧主，你不念旧情还想大开杀戒？”

地仙草吓得抖如筛糠，磨蹭了几下，乖乖地收回了捆人的藤条，又辩解道：“吾没有大开杀戒，吾就想吓唬吓唬你们，吾也从来没杀过人，就舔过他的血……他也不是吾的主人，想让吾认主没可能，区区凡人还不配……”地仙草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它伸展出枝叶探向池鸢，也没敢靠得太近，就远远的探着，嗅着，忽然惊喜的叫道：“哎呀，你竟不是凡人，难怪手里有灵剑呢！”

池鸢不知道地仙草突然高兴个什么劲，将剑刃抬起了一寸，容它有缓气之余。“你这蠢笨如驴的脑子，白生了灵智，既没长脑子，又没长眼，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吾就是没生出眼睛啊，吾靠得是触觉，那个，你若不嫌弃的话，吾……吾可以认你为主。”地仙草说完随即垂下头，头顶上那朵盛开的大白花正对着池鸢，其间九片花瓣还轻轻动了动，娇嫩的紫色花蕊微微蜷缩，好似这般将花心露给别人看是一件极为羞怯的事情。

“认我为主？”池鸢纳闷了，她是想将它拿去炼药的，认主的话就不能拿去炼药了，如此，就变成了既不能杀它又要将它养起来的局面，这也太不划算了吧！池鸢想了一通，连连挥手拒绝：“不行，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宠物，我只需拿你的身体去炼药！”

听闻此话，地仙草身上的枝叶瞬间就焉了一大半，它重新抬起头，似是又在打量池鸢，思索了一会才道：“虽然你手里有灵剑，但吾也不会怕的，凭吾这三百年的修为，强行与你打也不是不行，只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与吾拼个你死我活只会便宜了别人，你想得到吾，不死也得残，如此，你还愿意？”

池鸢沉默了，地仙草说的没错，它的实力很强，她也不弱，这一战可不轻松，搞不好她真会负伤，为了一株仙草值得吗？可是以这株三百年仙草的灵气完全可以治好云兮慕的伤势，只是这样一来，就会白白辜负云兮慕的好心，他的伤是好了，可这次又换成她负伤了，如此想来却是个死循环，还是算了吧……

池鸢斟酌再三终是妥协了，她无奈的望着地仙草道：“行，那就不打了，收你当宠物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地仙草恹恹的枝叶终于再次舒展开，它抬起花苞头，问池鸢：“什么条件？”“把你的腿砍下来给我炼药，作为认主礼。”

地仙草呆住了，身上的叶子一片都没动，它无比的震惊，这砍了双腿就如同砍了它百年的修为，就认个主而已，没必要搭去这么多吧……但是眼前这个人它又不想放过，闻着味道就像是灵界来的，跟着她说不定能找到去灵界的路，所以，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它决不能放过。

“吾认你为主，图得就是修得人身去到灵界，你要砍吾的腿，岂不是让吾得不偿失了吗？”地仙草将花苞头上生长的几条嫩枝摘下来，恭恭敬敬地递到池鸢身前：“这是吾长了三百年的头发，少说也抵得过一般灵植五十年的灵力，吾将此物赠给你，以作认主礼如何？”

“可以。”池鸢勉为其难的收下灵枝，看似无奈之举，心里却止不住的偷乐，这傻子地仙草，不就诈它一诈，还当真中计了，虽说比不上百年的腿，就冲这五十年的功力也的确抵得过一般的灵植灵力了。

池鸢将灵枝小心地收入灵宝袋中，心中一盘算，当初送的那株月槲好像泄了大半灵气，观云兮慕那样子也没恢复多少伤势，这地仙草的灵枝灵气充裕可算一株半，剩下的只余再寻一株灵植就可让他恢复如初，嗯……算算时日，怕也赶不上山里头灵植出土的日子了，也不知之前路过的洞府里边可有好东西……

“主人主人，您收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可以开始认主仪式了？”地仙草小声提醒道。

“嗯，好，这便开始吧。”池鸢收剑入鞘，整了整衣帽，摊开双手，掌心向下，平放在地仙草硕大的花冠之上，闭眼施法，须臾，道道灵光从池鸢掌心泄出，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地仙草体内，与它的灵力相接。

突然，池鸢眼皮子跳动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入得地仙草灵台之内，见到的却是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居然是小姑娘？！池鸢惊到了，这东西，她真没瞧出性别，只是这跳脱的性子怎么会是个姑娘，她原本以为是个男的……

池鸢睁开眼睛，神情复杂的看着手底下老实盘着的地仙草，过了许久，她才划破指尖，将血滴到地仙草的花蕊之上，刹那间，黑暗的洞穴再次被绿光照亮，地仙草的花冠一呼一吸的开合，池鸢收手站到一边，认主之后，这地仙草能稍稍进阶一筹，同时也会抽空了方圆几百里的地脉灵气，池鸢受到了影响，有些疲乏的靠到石壁边，看着地仙草身上的变化。

此刻，地仙草被霞光笼罩，不断随着翻腾的灵气旋转，它将周身所有的枝叶藤蔓全都收了回去，连刚才打斗的断枝汁液也吸纳回收了。

光芒持续了很久，等消失的时候，靠坐在石壁边的池鸢累得差点睡着，朦胧中看见地仙草走过来，伸出藤条小心地触碰她的脸，池鸢瞬间清醒，皱眉看着它：“好了？”

地仙草将人腿变了回去，现在全身上下都是绿色，看着就像一个会走路的树丛。“嗯，好了呢，主人，主人我刚刚又进阶了一次，离化形就差……就差半个月，如果刚才不削掉头发，就借着这认主的血契我便可以化形了！”

池鸢提气想站起来，但与地仙草结契极耗心神，她虽没灵气供给它，但汲取的却是她魂力，其后果便会导致她近一段时日会经常嗜睡，好在这东西不弱，至少在她睡着的时候，它可以站岗守护。

见池鸢没力气站起身，地仙草忙生出藤蔓将池鸢搀扶起来，池鸢转头见观山还昏迷着，疑惑问道：“你的迷香效用多久？为何他还没醒？”

“就一个晚上啊，主人差不多快天亮了，不用管他也能自己醒的。”地仙草偷偷伸了根藤叶试探了一下观山的鼻息，还好还好，它还以为观山吸入太多醒不过来了呢。“主人主人，我既认了主，那你得赐我一个名字吧？”

经它提醒池鸢似是才想起来，“嗯……就叫地仙吧，或者山君？”地仙草委屈的垂下头，低声呢喃着：“这算什么名字，不好听，主人，你能不能用心想一想？”

池鸢头疼的闭上眼，就知道收这东西就是给自己添麻烦。“那……就叫薄薰如何？”

地仙草愣了一下，随即又欢快地甩动着枝叶跳舞，“好耶好耶，薄薰，主人，这名字好听，那就叫这个了！”池鸢瞪了它一眼，到底谁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