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125章 125.袖卷银钩（五）

深山里的小路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一脚踩上去咯吱作响，池鸢脚步放的很轻，尽管这样还是会走出些细碎的声音，倒是身后的灵雀像是故意踩着枯枝败叶取乐一般，一路走来脚步放得极重，惊飞了无数嘶鸣的乌鸦。

“哎，等等！”灵雀突然止步喊道，池鸢侧身回头见灵雀牵着马走到路旁的枯草堆里一顿扒拉，没一会就扒出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石碑，灵雀向池鸢招手示意：“姑娘！你瞧这儿有个石碑，嗯……让我瞧瞧，五峰山……噢，原来这里是五峰山的地界！”

池鸢从袖中拿出地图比对了一会，竟未想偏离了这么远，若按着原来的路走很快就能到达之前路过的山镇，可若是往这处山脉走怕是要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能走回去，虽与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但目前也只好顺应机缘了。

灵雀走回来瞧了一眼地图，唉声道：“这下可不妙了，五峰山可是由五座大山连起来的山川，就算我们日夜兼程赶路也得花上好几天，池姑娘，我们进山不过半日，要不……回头折返？”池鸢收好地图罢手否决：“既来之则安之，无人之地既方便了他们下手，更不会再牵连无辜。”

灵雀眸光闪烁：“姑娘你这句话可一点不为自己着想啊？你既知这地方危险重重还要来？”池鸢哼笑一声，直视着灵雀妩媚的眼睛道：“他们一直跟着我，时时刻刻都在寻找下手的机会，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便不会再藏头露尾，我们之间这一战无法避免，或早或晚都一样。”灵雀目光幽幽的与池鸢对视了几眼，忽而又极快的移开视线道：“池姑娘，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如此性情气魄真是让人着迷！”

池鸢瞥了灵雀一眼转身继续赶路：“原来女子说的话也能让人如此肉麻。”灵雀紧跟其后笑着追问道：“肉麻？哪里肉麻了，姑娘，我可是真心喜欢你呀，怎么就许女子喜欢男子，就不许女子喜欢女子了？”哪知池鸢听了这话牵马走得更快了，灵雀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个古怪的笑容随后追上去道：“姑娘，你走慢一点，等等我……”

日头正中，池鸢闲坐在树荫下的青石上假寐，忽闻身后的林子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还未睁眼便听见灵雀清脆的声音传来：“池姑娘，池姑娘！我回来了……”灵雀一手拿着剑一手提着只野兔不急不缓的走过来，池鸢跳下青石接过野兔帮忙处理，“你去了三刻钟，才抓到一只野兔？”灵雀摇头解释道：“这冬天的吃食不好抓，转来转去才撞见一只野兔，好在这只块头够大，我们两个一块吃足够了。”

灵雀干活麻利没一会的功夫就点好了火堆用树枝作了烤架，她接过池鸢处理过的兔子就开始烤肉，边转动烤架边从袖中摸出几份用纸包住的粉末往兔肉上撒，见池鸢视线探来，耐心解惑：“日常在外野食，身上带了不少盐巴和香料以备不时之需，你可不要误会我在下毒，毕竟这只野兔也不光你一人吃。”

池鸢目光一怔，瞪了灵雀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便是要下毒，我也是不怕的。”灵雀手中动作一止好奇问道：“为什么？难道姑娘不惧任何毒物？”“大部分的毒对我不起作用，但有些毒还是会产生一些影响，其中的原因我也没摸透。”灵雀听罢一脸崇拜的看着池鸢：“即使是这样池姑娘也强过许多人了，姑娘真是厉害，莫非是天生体质异于常人？”

“倒也不是天生的，体质是后天改变的，也的确异于常人。”“哇，池姑娘，我好羡慕你啊，若我能像你这样无惧毒物就好了！”池鸢没有接话默默看着烤架上炙得油滋滋的兔肉，灵雀等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试探的问道：“姑娘，我可以问一问……你是如何改变体质的吗？”

池鸢脸色顿变，灵雀知道说错了话忙低声道歉，池鸢自是不会和她计较什么，只是由此话头想起了一些往事心中难过而已。

“嘻嘻嘻嘻嘻嘻”忽而突兀的笑声在空寂的林中响起，听声音来源好像是从池鸢的布包里传出的。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皆没有动，等那阵笑声过去，却见木偶娃娃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从布包里爬了出来，池鸢看得仔细，四周并没有银色的丝线操控，也没察觉到什么动静，雪蝉的气息还离此地很远，那便是这个木偶自己动身爬出来的？难道它是……活的？

“池姑娘，它怎么自己动了，是不是东方若来了？”灵雀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将剑拔出鞘虎视眈眈的环视着林子四周。“没有来，是这个木偶自己动了。”池鸢本想安稳灵雀紧张的情绪，不想这句话却惹得她更加紧张，“姑娘你真会和我开玩笑，这是木偶娃娃，怎么会自己动？”灵雀有些害怕的跑到池鸢身后躲着，又按耐不住好奇鬼鬼祟祟的探头去瞧那青石上的木偶。

池鸢望着木偶神情严肃：“它身上刻有咒术图案，木材取自阴地槐木，且又浸染过了尸血怨气，再佐以驯养的孤魂野鬼困入其内，能动能说话也不奇怪。”灵雀目光幽深的看着池鸢背对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妖冶得像一朵正欲盛开的曼陀罗，“池姑娘，我不太懂，更听不明白，我别的不怕，就……就最惧这些鬼怪了，那……它现在是算木偶还是鬼？”

池鸢回头才发觉灵雀离她站得特别近，她身量高，两人这般近距离的贴着，就好似灵雀将池鸢抱在怀里一般，也是这般距离让那股异香再次飘向她的鼻翼，神思恍惚间，池鸢鬼使神差地靠在灵雀的肩头，感觉灵雀身形变得格外高大。

“姑娘，你怎么了？”灵雀伸手搭在池鸢的肩上轻轻拍动了几下，池鸢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默念清心咒，好一阵子终于适应了那股异香。“池姑娘，你不能有事啊，这，它在这里我害怕，你一定要撑住！”池鸢挪了一步拉开与灵雀之间的距离，“我没事，它不过是个借物的幽魂，能力有限，就算想杀人，也该夜里动手，现在日头正中，不该会这样……”池鸢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午时将过，阳盛阴衰，物极必反，不好，此时正是聚阴时刻，快随我离开树荫去空旷的地方！”说完直拉着灵雀的手疾步逃离树林。

“姑娘，快回头看，木偶它追来了！”灵雀跟着池鸢往外跑，好奇回头时瞧见木偶猛地拔地而起飞身朝她们冲来，池鸢扯着灵雀的手腕跑得更快了，“你若是害怕就不要回头看，看了会走不动路。”“姑娘，我腿早就软了，若不是被你拉着，我真没有一点力气跑。”

奇怪的是池鸢拖着灵雀跑了一会，却一直在林子中打转，眼望着远处的出口但就是走不过去，池鸢松开灵雀的手，拔出灵兮剑回头盯着逐渐靠近的木偶，这鬼物怕是早已设下了阵法，不打败它是逃不出去的。

木偶娃娃临到靠近之时突然停了下来，它悬立在半空中发出阵阵诡谲的笑声，直吓得灵雀半蹲在池鸢身后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姑娘，你快打晕我吧，我实在是害怕。”灵雀扯着池鸢的袖子半带着哭腔哀求道，池鸢哪有心思分神管她，挥袖直接将灵雀推到几尺距离外，没有池鸢在前遮挡，灵雀一见着木偶那张不断开合诡笑的大嘴以及骇人无比的大眼珠子，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木偶一对眼珠子滑溜溜的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它的视线焦距一直对准着池鸢，见她岿然不动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木偶猝然抬手展臂，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咒术，暗光流过，立即化身为十几只持着巨大青龙戟的骷髅恶鬼朝池鸢俯冲而来，池鸢抬手转动手腕，灵兮剑甩动着耀眼的银光在空中舞出了炫目的剑花，铿锵叮当碰撞声不断交织，那些被木偶招出的东西虽是幻象却在阵法中犹如实质，与池鸢过招时，刀锋剑芒摩擦出了刺目的火光，一把青龙戟几乎有池鸢身量那般高，一招而下力镇山河，力道虽有了，但灵巧不足，池鸢若是不想与其对招，以她身法很容易避开，骷髅兵的招式也很好拆解，但是一剑挥下，鬼影如雾，散了之后却能再次聚合。

池鸢脱手扔剑，双手摆弄着繁复的姿势，指尖有光芒闪动，偌大的山脉至少还有一些地脉灵气供她催使，灵兮剑闪动着银光竖立在身侧，池鸢招来的星点灵气不断汇集在剑身，灵气越盛，剑光越盛，池鸢伸手一指，被银白色光芒包裹的灵兮剑嗖的一声直朝骷髅兵冲了过去，剑身直直穿透了所有的鬼影，但这一次它们再也无法合聚复原，看来邪物还是得靠天地灵气对付。

池鸢轻叹了一口气，勾手收剑，悬立在远处的木偶转了转眼珠子，它抬手一招，重重黑雾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其间能听到各种鬼怪的嘶鸣低吼声，黑雾遮天蔽日掩盖了周围的山林，不过片刻，仿佛让人置身在恐怖的幻境中。地上不断涌动的黑雾好似在酝酿着什么，池鸢不容多想，手持灵兮点足飞起刺向木偶的天灵处，木偶讥笑一声迅速躲开，抬手间又召出了许多残肢断臂面目可怖的鬼物。

池鸢剑斩鬼物，继续去追木偶，但这一次它却没有躲避，抬手张开五指对准池鸢，它掌心有个细小的孔洞，顷刻间无数细小的银丝从中射出，池鸢挥剑击挡，叮的一声，银丝线头处系着淬毒的银针缠在她剑上绕了一圈，池鸢翻转剑柄将它割开，木偶故技重施，手心飞出了更多的银丝射向池鸢，池鸢身形缥缈，若隐若现的在黑雾中变换身法，几个回合之后，她的剑尖终于刺中了木偶的天灵，刹那间黑雾骤散，鬼魅消弭，山林恢复了原样，木偶被剑尖刺中，剧烈的抖动了一阵，啪的一声僵硬的掉落在地上。

池鸢捡起木偶，它的额心碎了一个小洞，里边的阴气散了此物也无用了，她随意看了几眼直接扔了转身去找灵雀。

池鸢俯身坐在枯草堆里看着灵雀昏睡的模样并没有打算去叫醒她，回想着刚才一战的细枝末节，木偶虽有阴气最盛之时的加持，但再如何厉害也不该能召唤如此多的鬼物才对，除非那个被困在木偶中的鬼物有什么大来头，亦或是东方若修炼了什么秘密鬼术，才使得这东西能这般厉害。

正想着，余光中躺在地上的灵雀好似动了，池鸢慢慢收回思绪，转头去瞧她，灵雀朦胧地睁开眼，见到池鸢，又看了看周围的树林，疑惑的坐起身道：“池姑娘，那个木偶娃娃呢？”“扔了。”“扔了？”“嗯。”“姑娘你扔了它做什么，不怕它卷土重来？”“不会的，里边寄生的东西被我赶走了，那个木偶就剩了具空壳，留着有什么用，倒是你，晕得很及时，这醒得也很及时。”

灵雀眼神飘忽不敢看过来，她伸手理着鬓边的乱发道：“姑娘，你可真厉害，那样可怕的东西都被你打跑了，我若是男子一定以身相许，还你救命之恩！”

“男子以身相许？灵雀姑娘是不是被鬼物吓傻了还没清醒过来，要不要我给你瞧瞧？”池鸢说着就要探手过来给灵雀切脉，灵雀慌忙起身躲开池鸢的手，急忙转移话题：“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池姑娘时间不早了，咱们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趁天黑之前找个能落脚的住处。”池鸢挑眉收回手，灵雀这般奇怪的神情举动她不可能看不出来，她隐隐察觉到灵雀可能瞒着她什么事，不过论两人相识的时间来算，有什么底细秘密那也很正常。

骑马行至黄昏，一路上还是没有遇到一个活人，林子上空盘旋着成片成片的黑鸦，阵阵粗哑难听的嘶鸣声在山谷里不断回荡，金乌渐渐落向山的尽头，山中太阳一旦不见就黑得极快，池鸢倒是无所畏惧，只是灵雀很着急害怕，池鸢好心宽慰了几句，看来那个木偶将她吓得不轻。

入夜后，温度骤降，山林挡得住风却挡不住寒气，灵雀拢着大袄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人慢悠悠的在林子里前行，微风声中不时飘来几声凄凉的夜枭尖啸，灵雀缩了缩脖子提议道：“姑娘，要不今晚也别歇着了，咱们赶一夜路，等天亮再睡觉？”池鸢嘲弄的看着灵雀笑问：“人要休息，马也要休息，这马随我们走了一日，晚上你还让它走，那它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啊，我倒是忘了马也要休息，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又处处黑灯瞎火，我不怕山匪打劫，我害怕还有木偶来找我们。”像是印证她说的话一般，窄路旁的树林中匆匆闪过一道红光，那道红光速度极快，快到只剩下残影，池鸢攥紧了缰绳，她感觉到了雪蝉的气息，幽山的人来了。

“姑娘你看，我没说错吧，他们真的来了。”灵雀说完害怕的踢了一脚马背，马受了刺激，带着灵雀就朝前路疾驰，池鸢扬鞭紧追而去。

这是一段下坡路，受惊的马跑的很快，池鸢策马扬鞭都赶不上灵雀，茫茫黑暗中好似看见前路上有几盏灯火，等下了坡道，远处的灯火就看得更加清晰了。

灵雀见山中有人家喜不自胜，也不问池鸢的意见直接朝那边的方向奔去，等走到的时候，趁着朦胧的月色能看出树影掩映间露出的重楼屋阁的飞檐。灵雀飞身跳下马背冲到庄子的正门前打探了一番，随后飞奔回来将马拴住，朝路旁骑在马上没有动作的池鸢招手：“姑娘，前面是个庄子，里面亮着灯应该有人，要不我们前去问问，看能不能借宿一宿？”

池鸢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瞧得出灵雀的不安，“可行。”灵雀见池鸢同意，欣喜的走过来想扶池鸢下马，池鸢瞟了她一眼从另一边跳下马，“走吧，你要借宿，那就依你。”“姑娘你可真是通情达理，我可太喜欢你了。”

哐哐哐，暗夜中，这三声叩门声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弦上，灵雀回头看了池鸢一眼，随后又抓着门环叩了两声，等了一会，终于听见庄子里边远远有人应和，听着那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灵雀松了一口气回头冲池鸢笑得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