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123章 123.袖卷银钩（三）

店伙计搬来一个小火炉，又接连上了几盘新鲜的羊肉时蔬，随后恭笑着说了几句客官慢用的喜庆话后悄悄退场。

灵雀一手炙肉一手端着酒碗喝酒，虽是忙碌手下的动作却有条不紊。“本来呢，我这次受邀出岛也是去参加莲花宫大弟子的喜宴，只是出发的时日算错了没赶上，今日刚赶到这琴川城就听说喜宴散了，哎……真是可惜，也不知道回去之后师父会如何说道我……”灵雀说着将炙好的肉块装进瓷碟中递放到池鸢面前，“我这一路来可打听了不少有趣的江湖事呢，特别是关于姑娘你的，鬼笛仙子，哈哈哈……这名号起得和池姑娘你很是不搭调，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传出来的。”

“如何不搭调了？”池鸢反问道。灵雀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池鸢，斟酌着回道：“池姑娘气质绝佳，犹如孤傲清冷的仙子，只是这鬼字却属实不妥，不符合姑娘你的形象。”

池鸢嗤笑一声，低头品尝了一口灵雀亲手炙烤的羊肉，随即赞道：“手艺不错。”“多谢池姑娘捧场。”灵雀端起酒碗朝池鸢示意，之后两人就一口酒一口肉的畅聊起来，不过大部分情况都是灵雀在滔滔不绝的说，池鸢则在一旁静静的听。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酒肆，灵雀摇摇晃晃的依在路旁的牌柱下，见池鸢向她告辞，忙扯住池鸢的衣袖醉醺醺的说：“池姑娘……你，你可是要出城去？那，那捎上我一起呗。”池鸢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我向西去，你可顺路？”灵雀撅起红唇笑得刺眼：“呵呵~池姑娘真是笨，不顺路我怎会喊住你？”灵雀说完顿时捂嘴摇头，“不不不，我说错了，池姑娘别生气，我，我只是心直口快了些，你……没生气吧？”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既是顺路，那赶紧走吧。”池鸢说完从灵雀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转身就走，灵雀晃着脑袋勉强站直了身跟在她身后，“池姑娘，你慢些走……没想到你的酒量这么好，灵，灵雀甘拜下风啊。”

随着天色渐晚闹市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走了一会的路吹了一阵冷风之后，灵雀的酒也醒了大半，抬头就能看见巍峨的城门屹立在眼前。“这些官兵到底在查什么人，我一大早进城的时候就开始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散，真是奇怪！”

池鸢随意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城门口车流人马依然拥挤，齐家的护卫还在，看来并未寻到人。

“瞧一瞧，看一看咯，新鲜出炉的烧饼馒头出炉了！”“客官！住店吗？八折哦，快进来看看吧！”“冰糖葫芦喂，冰糖葫芦哦！”

越是靠近城门口，堆积的行人和商贩就越多，池鸢张望间看见了一个租借马匹的铺子，走过去找店家寻问了一番，听说租马比买马便宜，立即掏钱想租马，然而还没高兴一会，就被店家递来的一张契纸给弄懵了。

池鸢拿着契纸疑惑问道：“这是何意？”店家眯着眼睛看着池鸢，随后耸了耸唇上的胡子耐心解释道：“这是租赁契约，姑娘只需写好姓名，户籍身份，以及目的地，再按个手印就完事。”

店家的话让池鸢很为难，户籍证明什么的她一介外来人还真没有，店家见她犹豫不决半天没有下笔，心中了然遂拈着胡子又道：“姑娘不想填这契书也成，只需拿出与马匹等量价值的物品作为抵押，等姑娘到达目的地之后，这件物品便会原封不动的还给姑娘。”

灵雀凑在池鸢身后瞧了一眼契纸，惊道：“什么马起租十两银子，掌柜的，你这是黑店吧，我来琴川城的时候租的马只需五两银子，你这不是成心欺压小姑娘不懂事吗？”

店家闻言笑了笑：“姑娘此言差矣，时值年关，来往商客多了，这物价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嘛，姑娘若是嫌贵，可移步去到别家马行打听打听，问好了再做决定，省得以为老夫在欺瞒你们两个女娃娃。”

池鸢将契纸放在柜面上，“谢店家好意，我不租了。”灵雀跟着池鸢离开，还没走多远就和池鸢嘀咕道：“池姑娘，你真不租了？那个……其实可以再和他砍砍价的，这里不比我那僻远的山镇，物价贵上一倍也是应该的。”

池鸢侧目瞧了灵雀一眼，直到此时才察觉到灵雀的身量高出她一个头，“你想租你便自己去租，我不去了。”灵雀闻言一愣，随即答道：“差点忘了这事，池姑娘你就在这等着我，我去去就来，待会给你一个惊喜！”

池鸢当真就站在原地等灵雀给她带惊喜，不过，当灵雀牵着两匹马走过来的时候，池鸢也大概知道这惊喜是何物了。灵雀将缰绳郑重其事的放在池鸢手中说道：“算我请的，不必客套言谢，能和姑娘这样的人物并辔同行是灵雀的荣幸！”

池鸢在灵雀崇拜又期盼的眼神中缓缓收紧了缰绳，道了一声谢。灵雀冲她妖娆一笑：“不客气。”随后二人就骑着马跟随着人流出了琴川城。

行至半日路程，眼看天色已晚寒风露重却无处落脚，两人缓了缰绳，漫步在林间的官道中。灵雀从包袱中翻找出一件大袄披在身上，随后又拿了一件递给池鸢：“喏，晚上温度低，披在身上会暖和一些。”池鸢挥手谢绝：“不用，我不冷，左右没有人烟，先找个地方生火。”

灵雀含糊的应了一声，又伸着脖子眺望了一阵，纳闷道：“奇怪，我记得这条路上好像有几家可以歇脚的客栈吧，来的时候匆忙瞧了几眼，就是忘了藏在哪处林子山坳后头了，池姑娘，先跟着我找一找吧，万一找到了也比大冬天的露宿荒野来得强。”

说来也巧，就在灵雀的话说完之后不久，两人还没走几里路，就瞟见了路旁树影之间微弱的灯火。“看！池姑娘，还真是让我们找到了！”灵雀高兴得挥打马鞭朝林中小路奔去，池鸢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也跟着她进去了。

幽静狭窄的山路无法使两匹马并行，池鸢策马跟在灵雀身后，四周荒草荆棘丛生一看就不像有人常来的模样，若不是一路偶见悬挂的灯火，几乎让人以为走错了道。

林中小路越走到后头越宽阔，远远地能瞧见几座灯火通明的小楼，甚至还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和琵琶弦乐。

池鸢跟着灵雀下马牵着缰绳走到牌楼前，抬头望去，摇晃的灯火模糊地照着匾额上‘东篱雅轩’四个大字。越过牌楼，穿过重重花丛竹草布置的景致，沿着碎石路一路向前，便来到了一个偌大的池塘前，灵雀牵着马驻足看着东篱雅轩这一派山水风雅之象忍不住惊叹道：“虽是路过几次，却不想里边是这般光景，真是不虚此行。”

池鸢微微俯身观看着池塘边盛开的朵朵小花，这个时节大雪倾覆万物沉寂，难得此地还可见开得如此之好的紫玉簪，足见客栈主人家的用心之处。

池塘正前方的对岸，山水奇石环绕的长廊边有一个开阔的高台，台面上四周垂着珠帘轻纱，灯火影影绰绰间能看见里边独坐着一位抱着琵琶的乐女，她撩拨的弦乐绵绵如雨，婉转在夜风中飘向了远方，台下不远处的六角亭中有一个书生打扮的文人，他依柱靠着，神情专注的望向高台之中的琵琶女，便是隔着竹帘薄纱也阻隔不了他倾慕的眼神。

“靡靡之音不过尔尔，这里景致虽然不错，但这主人家请的乐女却是差了好多！”灵雀颇为不屑的评价道，话说完那一双勾人的媚眼幽幽转过落到池鸢身上：“姑娘你是以笛曲闻名天下的，奈何当时我不在场，只可惜与姑娘绕梁三日的仙曲失之交臂了。”池鸢闻言勾起唇角笑了笑：“你想岔了，传言也没说错什么，当日我吹的那一曲堪称鬼域魔音，和仙曲有天壤之别，你若是好奇想听，我奉劝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离魂曲……不是什么好东西。”

灵雀与池鸢冷冽的目光直直对视，她笑容依旧，一双媚骨天成的眼眸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池鸢，好似没有察觉到池鸢眼神里的警告之意。“池姑娘既然如此说，那……我没听到也算是幸事了？”说到这里，灵雀伸手轻轻碰了碰池鸢的衣袖，指着锦簇花丛后藏着的红漆木桥道：“好了，这个话题点到为止，说得多了，怕是会伤到我与姑娘之间的情谊，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去住下，其他的话慢慢说。”

二人牵着马过了桥，这才发现雅轩正门居然在另一侧，想来她们来时的路如此狭窄只可通一人原来只是后门。行至正门处，可见停着满满当当的香车宝马，人定时刻，东篱雅轩大门前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池鸢二人混杂在衣带当风香气扑鼻的雅客居士之间进楼，期间偶尔能见着几个衣着干练背着刀剑的江湖人。

进了大堂排队等在柜台前，轮到她们俩的时候，一问才知整个客栈就只剩下两间客房，如此情况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好。光看这家客栈的布置就知道价格不菲，好在剩下的两间客房是贵客们不要的寒酸陋室，来这里的江湖客不多，这才使得她们能捡漏。

“两位客官实在抱歉，本店规矩入住前请先付清房钱。”柜台前站着的伙计笑容可掬地俯首说道。池鸢瞥了他一眼，手下刚有动作就被灵雀抢了先，“池姑娘，怎么能让你掏钱呢，我来我来，你等着就好了！”灵雀一抬手就从袖中滚出几块碎银子，店伙计拿起戥子称了一称，恭声道：“盛惠一两，两位客官请！”接着又喊来一个跑堂的小厮给池鸢两人带路。

东篱雅轩是好几个雅致小楼的组合体，地字客房很明显不会在主楼的正居室，跑堂小厮一路引着她们穿过长廊花园到了后门角楼三层朝北的房间，这里地处偏僻角落，唯一优点就是环境清幽无人打扰，然而推开窗却看不见那片风景绮丽的池塘风月，映入眼帘的全是一望无际的密林。

这间被贵客们嫌弃的寒酸陋室地字房却比池鸢以前住的那些破旧客栈的客房要好上许多，至少该有的东西它都有，只是陈设比较老旧，既没字画也无香炉增置雅兴，好在桌上的茶水是刚上新的，摸着还很烫手。池鸢在屋子里环绕探查了一番，便坐在桌前喝茶，凳子还没坐热，就听见灵雀在外边喊叫叩门，池鸢坐在凳子上动也不动，她悠然挥袖，那客房的大门就猛然洞开，露出了站在门槛外正抬手欲叩门的灵雀。

灵雀讶然一笑提着食盒跨进屋子道：“我刚去下面找人弄了些饭菜，点的样式有些多，来瞧瞧，可有你爱吃的？”说着就自顾自坐在池鸢对面，揭开盖子将食盒里面的饭菜一样样地摆在桌上，池鸢对食欲一道本没有过多要求，只堪堪瞧了几眼：“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不用如此浪费。”灵雀摆好盘碟，似乎察觉到了池鸢望来的视线，微微笑着与她对视：“怎么了？”

池鸢视线缓缓向下落在灵雀腰间的香囊上：“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身上这股香气很特别。”特别是与其他香气互相映衬的时候，就比如桌上饭菜的香气，两股气息融合在一起，那香气就变了，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沉溺。

灵雀神色茫然的取下香囊放在鼻翼间闻了闻无辜道：“没有啊，我这个香囊是没有香气的，戴在身上是驱逐蛇虫鼠蚁的，便是有味道以人的嗅觉是闻不到的，池姑娘……你当真能闻到？”灵雀说着将自己的香囊递到池鸢眼前，还微微挥动了几下。

池鸢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这东西凑得近了，她更能确定那股异香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嗯，我确实闻得到。”灵雀听言收回香囊，“这东西是我一个朋友做的，她做的东西都很奇怪，效用也很奇怪，她送给我的时候好像是说过什么话来着，哦对……她说这香囊不仅能防蛇虫鼠蚁，还能让人闻了心思清明，有提神静气的效果。”

池鸢自打凑近闻了香囊的气味之后，思绪就仿佛陷进了泥潭之中，稍稍动一动念头便极耗心神，她能模糊的听见灵雀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话，但那些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她费了好些功夫终于清醒过来，兀自沉思了一会，或许因为她的体质异于凡人，所以那个香囊对她的效果是反着来的吧。

正当池鸢疑虑沉思的时候，灵雀已经开始动了筷子，吃了几口之后还不忘招呼池鸢用饭，池鸢应了一声，魂不守舍的吃了几口饭，期间偶尔观察灵雀的动作，无论她怎么看，灵雀这姑娘的的确确是个普通的凡人，难道真的是她多疑了？

吃过饭后，池鸢帮着灵雀收拾餐碟，起身送她出门之际，池鸢步伐一顿，突然有那么一刻她好像感受到了雪蝉的气息，感觉雪蝉就在附近。

“呀，这是什么东西！”灵雀惊叫了一声即刻打断了池鸢的思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这间客房斜对角处有一个精巧漂亮的木偶娃娃，而它那双栩栩如生的大眼睛正盯视着这边，幽暗的长廊里灯火明暗不定，只衬得那木偶娃娃的眼睛诡异骇人。

灵雀观察了一会，兴奋的跑过去捧起娃娃爱不释手的翻看，“这是谁放这里的，真是好看，若是没人要，我就拿去了！”

池鸢站在门内，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娃娃是前几日在平阳县摊位上见到过的，这，是不是说明东方若已经来了……

“池姑娘，我先回去歇着了。”灵雀将娃娃抱在怀里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池鸢立即冲过去按住了她将要关门的手。灵雀讶然的看着池鸢：“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池鸢盯着灵雀手里的娃娃郑重其事道：“这个东西你没见过吗？”灵雀笑着歪头看她：“娃娃？我当然见过，我只是没见过雕得这么精巧的木偶娃娃，你想要，好啊，给你！”灵雀说着就将手中的娃娃递给池鸢。

池鸢接过娃娃皱眉道：“我不是想要，我只是见过它，你难道没听说过幽山六鬼中有一位善于操控傀儡的人？他叫东方若，数日前我与他打了两次照面，虽是见过这娃娃，却不知其中玄机，但总归是知道此物不详！”

“什么！幽山六鬼！”灵雀惊讶的后退几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池鸢手里的木偶娃娃：“你说这东西和幽山六鬼有关系？”池鸢微微点头，灵雀惊惧的抖了一抖，随后才从惊吓中镇定下来：“幽山六鬼的名头在江湖中如雷贯耳，只是我对六鬼的底细知之甚少，大概就知道个孟婆琴魔，还有个棺材鬼，至于其他人我还真不知，没想到六鬼中还有一位会操控傀儡的人，东方若……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池姑娘，你说他的娃娃在这里，那……他本人是不是也在这里？”

池鸢将手中的木偶攥得死紧，她知道他们迟早会跟来的，没想到会来这么快，看来幽山的消息很是灵通：“的确如此，灵雀姑娘你的武功如何？”

灵雀愣了一下回道：“比不得姑娘你，但我在岛内弟子中也算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池姑娘你得罪了幽山六鬼，到时候他们若当真来寻仇，不用担心我，甚至我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池鸢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无需你动手，这喜欢操作傀儡的家伙不敢轻举妄动，敌不动我不动，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且看他接下来如何动作，我们再做应对之法。”

“好，姑娘说得对，那个……被你这么一说，今晚我可能有些睡不着了，姑娘，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灵雀一步步挪动逐渐靠近站在门外的池鸢，池鸢低头看着木偶想也没想直接道：“嗯，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