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110章 110.风雪辞春寒（四）

直到鸡鸣破晓之际寒徽却才睁眼醒来，视线之内，池鸢正坐在火堆前闭目打坐：“鸢儿妹妹这是一夜未眠吗？”“没有。”池鸢慢慢睁开眼怔怔望着天边的暗沉云色，寒徽却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绚丽光芒惊异了一会，起身收拾东西准备进城。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官道上进城的过路人也越来越多，这些大部分都是附近镇上赶集的老百姓，池鸢突然想起在林中被遗忘的那匹马，虽说不是什么好马，但好歹也花了她七十两银子。“怎么了？”寒徽却直觉十分敏锐，尽管与她同行的池鸢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能从她迟缓的步伐上察觉出端倪。

池鸢瞧了她一眼，淡然回道：“没什么，你可打听到了那户人家的住处？”寒徽却颔首一笑：“嗯，卫家就住在城北的梅花巷里，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先进城去寻个小摊垫垫肚子。”说完随手拦了一辆牛车，熟络的与驾车的老伯攀谈：“伯伯，可否捎我们一程？”那老头也是爽快人，二话不说直接招手请她们上来。

寒徽却笑着道了声谢，直接拉着池鸢的手就上了牛车，随后才解释道：“进城还有一段路，这里离城北也挺远的，不如就搭个便车走吧。”池鸢见她想到如此周到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之后寒徽却就带着池鸢去逛了一圈热闹的市集，在众多美食摊位前寒徽却有些犹豫不决，池鸢则一直看着那云吞面的招牌移不开眼，等寒徽却决定要吃什么的时候，池鸢早就坐在云吞面的摊位里等着她了，寒徽却回头瞧了一眼飘香几里的鱼糕面，忍痛之下只好陪着池鸢去吃了云吞面。

等他们挨家挨户寻到卫家的时候，时辰也接近未时了。寒徽却站着破旧的院门前叩门，等了半会才有个布衣妇女应声前来开门，她打量着池鸢二人，疑惑问道：“两位姑娘，寻此有何贵干？”寒徽却退后一步拱手道：“夫人打扰了，敢问这里可是卫家？”妇人茫然的点点头：“姑娘，可是要寻谁？”

寒徽却望着妇人谨慎小心的模样，笑着解释道：“夫人不必害怕，在下寒徽却，这位是我的朋友池鸢，此次前来造访贵府是有要事商议。”妇人看着寒徽却还想说些什么，突见寒徽却近身在她耳边悄悄补了一句：“是与您家女儿性命攸关的大事，夫人若信得过我，不妨请我们进去说话。”此话一出妇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她半信半疑的打开院门将池鸢二人请进院子。

进了堂屋落座之后寒徽却开门见山的问道：“夫人，您家女儿出嫁之日定在何时？”卫娘子看着池鸢二人身上的行头打扮神情有些激动的说道：“就定在明日……姑娘，你们是不是有办法救小女？”寒徽却微微一笑：“我们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夫人，能不能将您的女儿请出来一块说话？”卫娘子心中一喜忙应道：“姑娘且等一等，小妇这就去请她出来。”

池鸢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她抬头打量着厅室之内低矮的檐顶，随口问道：“若是千面鬼没有出现怎么办，你岂不是得替那姑娘去跟人家拜堂成亲？”寒徽却摩挲着缺了口的陶碗笑着回道：“若当真没有出现，那就只好这样办了，反正到了晚上我再偷跑出来将人还回去便是。”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厢房就有动静传来，隔着一道石墙的厚度二人将屋子里母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杏儿，快洗把脸收拾收拾去外边见客了。”“娘，赵家的人又来了？”“不是，来了两位奇怪的姑娘，说是有办法救你。”“真的？”“嗯，一会出去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了，让人家见了会笑话。”“好了，走吧娘。”

“两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卫娘子挑起门帘牵着女儿杏花的手缓缓进了堂屋，直到走至厅室正中，那位杏花姑娘才羞怯地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池鸢二人，举目之时最抢眼的就数一身红衣的寒徽却了，杏花惊讶的微张檀口，这位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艳丽夺目英气逼人，再观池鸢的时候落差就很大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居然画了个精致的桃花花钿，令人见了说不出的怪异。

的确人如其名，这张脸就如杏花一样清丽动人，寒徽却暗暗评价道。然而池鸢则冷冷的扫了一眼杏花，随后将视线移到别处。

杏花轻缓的走到她们身前福身行礼：“杏花见过寒姑娘，见过池姑娘。”寒徽却起身扶起杏花的手，看着她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以后莫要哭了，你瞧，生得这般美的眼睛都哭肿了。”杏花蹙紧了眉头急切问道：“姑娘能有什么办法救我？”“明天出嫁，我替你上花轿。”

杏花闻言怔愣了片刻，急声道：“怎可换姑娘替我去送死？”寒徽却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安慰她：“没事，我是一名剑客武功厉害着呢，这次我们就是专门来为民除害的，所以别担心了。”杏花双唇微微颤动，一时之间她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无从说起。

而在这时，卫娘子快步走上前给寒徽却行礼：“多谢姑娘大义，杏儿还不快叩谢恩人。”说完就要拉着杏花的衣袖跪在地上行礼。此举自然被寒徽却拦住了，她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惩奸除恶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在贵府上叨扰一日，还请多多担待。”卫夫人掩嘴一笑：“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姑娘，你们今天就和小女一个房间住吧？到了明日小妇会将赵府的梳妆婆子打发了，换个眼生的来给姑娘梳妆。”寒徽却面对卫娘子如此热情的态度有些不太适应，但她为人处世也极为老道，直接就顺着卫娘子的话说：“夫人想得周到，如此就有劳了。”

池鸢冷眼看着卫夫人身后的杏花，虽说寒徽却顶替了她去上花轿，但她脸上却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事情定下之后，几人在堂屋里寒暄闲聊，此刻院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并听见有人高喊：“娘，我回来了。”卫娘子听了忙去前面给她的儿子开门，没过一会就见卫娘子领着一个头戴儒巾身着褪色补丁长衫的书生进来了。“来来来，宗儿，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女侠，她们啊愿意替你妹妹去上花轿，听说武功可了不得呢，是专门来抓那杀人魔的，快过来，宗儿。”

那书生脸皮有些薄一见到屋子里的姑娘顿时闹了大红脸，卫娘子是生拉硬扯地将他拉到寒徽却身前，卫宗低着头行礼道：“卫宗，谢，谢过两位女侠。”道完谢之后卫宗才敢抬起头去看两位女侠的脸，先是入目的红裙，接着是那张娇艳如花的笑脸，随后又是她轻灵如百灵鸟般动听的声音：“卫小哥客气了。”卫宗望着寒徽却的笑脸唰的一下那大红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站在一旁的池鸢没有说话，有寒徽却帮她交接寒暄也省了不少事，反正她就很不喜欢这般道谢来道谢去的。

寒徽却看着卫宗害羞的红脸，也有些尴尬，她回头看着一旁静默不语的池鸢似乎察觉了什么，出声道：“夫人，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东西要置办就不多聊了啊，到了晚上我们一定回来，鸢儿妹妹走吧。”话毕，寒徽却就拉着池鸢的手出了屋子，身后那卫宗傻呆呆的看着红衣飘飞而去的身影好半会才回了神。

寒徽却出了梅花巷直领着池鸢去了城中最繁华热闹的街市，这里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路旁的小摊摆了一条街，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便是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一来到此地，池鸢的目光就却各式各样新奇的玩意给吸引住了，寒徽却牵着池鸢的手，看着她惊讶又好奇的眼神心知来对了地方。

“对了鸢儿妹妹，我瞧着你不爱描妆却爱点花钿，正好，前面有家胭脂铺，我们一起进去看一看吧？”面对寒徽却的提议池鸢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拒绝，只好顺着她的意去了胭脂铺。

这胭脂铺装饰得富丽堂皇，里边进出的都是锦衣华服的有钱人，乍一进去，两人寒酸的打扮就遭了一顿白眼。寒徽却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说完还想转身出去换家铺子，但立马就被热情的店伙计给拦住了。“哎呀，这位姑娘，您可真是来对了地方，快来瞧瞧，本店近日新到的一批货，您瞧，这款胭脂是不是很衬您的肤色，什么？不喜欢，本店还有珠钗首饰供您挑选呢，您瞧，这支金凤珍珠簪戴在您头上一定美得国色天香，姑娘，您瞧……这边。”

面对店伙计殷勤的态度，寒徽却不适的冷着张脸道：“我不看这些，花钿有吗？”店伙计讪笑一声：“有的有的，客官这边来。”说完领着她们二人去了面妆的柜面，这边的柜面有个美妇人正给客人试妆，二人站着看了一会，之所以如此耐着性子等是因为寒徽却觉得池鸢会喜欢，而池鸢却在偷学那妇人的化妆手法。等轮到她们的时候，寒徽却直接将池鸢推到最前面道：“夫人，有什么妆容和花钿适合我妹妹的？”

那妇人打量着池鸢的脸，客气微笑道：“姑娘这脸上的妆容是自己画的吗？如此手法可是将自身的优势全都遮掩了去。”池鸢没想到自己脸上简单的易容会被她一眼看破，但她也不在意：“如此画不好吗？”美妇人仔细看了看池鸢的眉眼和耳根后的肤色，掩唇笑道：“嗯，外行看不出内行一眼就能分辨，虽是能遮掩容貌但经不住风雨，姑娘，你瞧，这处地方的妆就掉了一些，与你原本的肤色差别就很大了。”美妇人举着一个小铜镜拿给池鸢看，池鸢瞧了一眼，心想最近一直没有重新点妆，也难怪轻易让人看出了端倪。

她俩的对话寒徽却当场就听明白了，她此刻才知道池鸢脸上的面容是画出来，虽不清楚她为何要如此遮掩，但人各有秘密不可随意道破。

池鸢对着镜子拿出包袱里的东西修补了一下，弄完之后直接扭头就走，身后那妇人也没挽留，她神神秘秘的看着池鸢和寒徽却离去的背影，唤来店伙计暗语了几句，随后去了后室。

从胭脂铺出来之后，两人一时无话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直到走到一处摆着木偶的摊位前，池鸢突然止步，直盯着那些木偶逼.真的眼珠子没有说话。寒徽却也才注意到这家木偶摊位，她有些新奇的拿起一个木偶左右打量，惊叹道：“店家好手艺，如此精雕细琢的娃娃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鸢儿妹妹，你瞧，这个娃娃好看吧？”

池鸢没有说话，她伸手拿起一个木偶查看一番，材料是木头做的，里面也没有任何东西，便是这逼.真得跟人一样的眼珠子也是打磨圆滑的石头画上的，那为何她会觉得这些东西阴气很重呢？

就在此刻摊位的卖家说话了：“姑娘，你若喜欢，小生可以送你一个。”寒徽却抬起头这才发现卖家是一位长相十分清秀的男子，见她目光探寻而来，那男子又道：“我这小摊刚刚开业，作个好兆头，第一位客人可免费获得一个木偶娃娃，姑娘，喜欢哪一个随你挑。”

“真的，我就要这个了。”寒徽却朝那男子挥了挥手里的娃娃，男子微微一笑：“嗯，送给你了。”寒徽却转头看着池鸢随即又道：“我还有一位妹妹呢，你可不可以多送一个？”男子也没拒绝干脆道：“自然可以。”但他话音刚落池鸢便沉声拒绝：“不用了，我不喜欢，徽却，走吧。”

“鸢儿妹妹，你怎么了？”直到她们出了那条热闹的街，池鸢才慢下步子回身看她，寒徽却望着池鸢阴沉的脸色，又问了一遍。池鸢伸手直接抢过她手里的木偶扔在路边，厉声告诫道：“不要碰这东西，邪气的很！”寒徽却闻言一怔，她看着雪地上的娃娃，不解道：“那名男子手指上都是磨损出来的茧，的确是经常做木工活的手，他四肢纤细身姿单薄更不像是会武功的人，这些就是徽却能看出的全部了，鸢儿妹妹还有何处疑点是徽却遗漏的？”

“人没问题，但是这些娃娃有问题，那些娃娃中藏着一个类似邪物的东西，将这些娃娃全都污染了，总之还是远离为好。”

寒徽却听不明白池鸢的话，但她很相信池鸢。“原来如此，难怪鸢儿妹妹你不要，徽却真是笨，竟没有瞧出你的意思。”“那个男人很可疑，说不准就是幽山的探子。”寒徽却一听池鸢这结论恍然大悟，她回头将地上的娃娃捡起来：“如此可怖之物若让小孩子捡到就危险了，我要把它带回去烧了。”池鸢哑口无言，寒徽却不亏是江湖第一女剑客，如此善良心肠可真是让人敬佩。

两人天没黑就回到了卫家，这次前来开门的是个陌生的汉子，他见着池鸢二人的打扮，顿时大手一挥将人客客气气的请了进去。“女侠快请进，来来来，这边坐，拙荆已经将你们的事都与小可说了，如此大义壮举真不亏是江湖大侠，杏花快去催你母亲做饭。”“诶。”

面对如此好客的男主人，寒徽却不太适应一连推说道：“叔叔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还有点私事要办，等饭做好了再坐吧，对了请问你们家的厨房在哪？”卫岩诧异的挠了挠头，他手指着厨房的方向憨厚的说道：“女侠，不用帮忙做饭，你们坐着等就是了。”“没有，我就烧个东西。”

之后两人在寒酸的一家四口屋子里简单的吃了晚饭，到了夜眠之时，卫娘子亲自领着她们去了杏花的房间。杏花的床很小，别说一人能不能睡得舒坦了，就是三人挤都挤不下这张小木床。杏花很懂事的直接让出自己的床给她们，随后拿出一床旧被铺到石板地上睡觉，但如今是什么时节？外边天寒地冻的任屋子里柴火烧得再旺也是冷的，寒徽却自然不会让她睡地上，两人争执之后的结果就是杏花睡床上，她和池鸢则在椅子上靠着休息，毕竟习武之人这般随意睡姿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昏昏欲睡之前寒徽却好似听见杏花如同说梦话般的一段话。“姑娘不来我倒死的痛快，姑娘来了我却要去守着那个病痨鬼过一辈子，这不比死还痛苦吗？”寒徽却听完瞬间惊醒，她站到床前看着睁眼与她对视的杏花，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湿枕襟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