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到了为梅洵上香祈福的日子。因为梅夫人找人算过最佳出府的时辰是卯时,所以为了第二日能有个好的精神面貌,出发前一晚阿芙早早的就爬上床歇息了。
她睡眠质量一向不错,即使对明日的出行期待又紧张,仍是一夜无梦到自然醒。吃过早饭后,带上打点好的的包袱,轻车熟路的往前厅赶。
临行前还特意到陶幺的屋子看了下,见他睡的正香,鼾声绵延,便不打算叫醒他了。自己带着如画同其他姨娘汇合。
阿芙到前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原以为自己会是早到的一个,没想到竟是姗姗来迟的那个。好在她存在感低,众人并不怎么注意她,待她寻了个位置坐下后,离她甚远的三姨娘对她微微笑了下,婉声:“九姨娘气色红润,想来今次出行之事都打点好了,无甚烦忧,一夜好眠了。”
“昨夜确实是睡的早了些。”阿芙答着,羞赧的搓了搓手背。
在场的人里,除了阿芙,其余人都或多或少的参与过几次,因此对出远门需要备好的东西都非常清楚了。不过与往年不同的是,梅洵这个祈福对象破天荒的要一同前往。
初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姨娘们皆是先吓了跳,等回过神来才喜上眉梢。要知道平时她们想多和梅洵见几次面,都得提前和长欢递个话,大多时候梅洵都在休养,不方便见人。
这次一同前往寺庙祈福,荒山野岭的,总能制造出机会吧。
姨娘们都卯足了劲,想趁这机会和梅洵多加亲近,能有意外之喜就更好了。
“九姨娘气色一贯如此,体态康健丰腴,不似我们这般瘦弱无力,看着就让人羡慕得紧呢。”七姨娘一改往常的艳色,里外皆是温婉浅淡的衣裙,她五官不像三姨娘清丽脱俗,也不及四姨娘媚态天成,更不似五姨娘冰清玉洁,恍若谪仙。
她有着江南女子的顺婉,也有着北方女子的明媚,时常一袭火红长裙游走于各个角落,即便已为人妇,生养过孩子,颦笑间仍有着闺中女子的娇俏。
如今着一身淡色长裙,俏生生的往那一坐,淑丽之余更像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了。
七姨娘的变化叫阿芙眼前一亮,由衷道:“七姨娘说笑了,我这壮的跟头牛似的,有啥好羡慕的......倒是七姨娘你今日这身装扮,真是好看哪,像仙子似的。”
七姨娘愣了下,随后笑道:“你这么夸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是真的好看。”阿芙颊边浮出两枚秀气的梨涡。“我没有扯谎。”
七姨娘笑着道了谢,四姨娘摇着扇飞快接口:“拍马屁也不看看场合吗?九姨娘,你这些日子都学了些什么,教养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般犀利不容情的话,也就四姨娘能坦然出口了。
“四姨娘......”阿芙忙不迭的收起了笑,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刚才不是,不是在拍马屁。嬷嬷她也从未教过我这些,我平日里跟嬷嬷学的都是......”
“行了行了,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听你废话。”四姨娘挥手打断她的话,懒声:“既然来了就老老实实坐着,别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聒噪的很。”
阿芙作出虚心受教的模样点点头,不再吭声了。心中却郁闷的想道,自己从进来到现在也不过说了三句话而已。
“咱们今日是要陪同婆母和少爷到寺庙上香祈福的,四姨娘火气如此旺盛,也不怕冲撞了佛祖吗?奉劝你一句,这脾气啊该收的时候,还是要收的,自己吃亏不说,拖累别人就不好了。”
“七姨娘你好大的面子啊,还敢奉劝我,不过被九姨娘随口夸了句就飘成这样了,真以为自个儿是仙女下凡哪!”
阿芙开了窍,明白四姨娘刚才挖苦她的原因了。
四姨娘和七姨娘唇枪舌剑斗的不可开交,难舍难分,又一齐在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时,默契闭嘴。
“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这儿很热闹啊,看来你们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梅夫人自廊下缓缓而来,四十有余的年纪,身段仍如少女般纤细,瓜子脸柳叶眉,若非她一身妇人打扮,走在街上也没人会相信她都四十好几了。
她含着笑,乌发斜绾,望向人的目光温和淡然,梅洵垂手立在她身旁,亦是眉目含笑,母子俩的神态有八分相似。
众人一一拜过,三姨娘盈盈开口:“让婆母和少爷见笑了,我们姐妹在一块儿的时候总爱互相打趣几句,笑得开了便一时忘形,还望婆母和少爷莫怪罪。”
“你们姐妹感情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以会怪罪呢。”三姨娘扶着梅夫人坐在了上首,亲手斟好两杯参茶,递给了母子二人。
三姨娘柔柔接道:“婆母说的是,是我们多虑了。”
“昨夜都休息好了吗?一会儿上了马车,可是要坐到太阳落山之时,路途颠簸,若是没休息好,少不了要受累。”
其实不用梅夫人问,只需扫一眼,就能看出众人的精神面貌如何了。三姨娘端庄温静,四姨娘雄赳赳,七姨娘老神在在,九姨娘双目有神,唯有五姨娘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按以往的安排,你们无需在此等候,直接上了马车就好。但今年经人提醒了一事,我才作此调整。”
除了漠不关心的五姨娘,其余人皆是心中紧了紧。
梅夫人目视四周,缓缓道:“佛门净地,不宜沾染污秽,此去少说也要三天。你们当中有谁信期将至,站出来我看看。”
梅洵微微低下了头,抿了口参茶。几位姨娘和随行丫鬟也没想到,梅夫人竟会当众问如此私密的问题,均是僵住了。
静了片刻,最后还是三姨娘出了个主意。“婆母,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倒是没什么,就是咱们房里的丫头大都没许过人家,脸皮子薄,对这事儿羞于脱口,您看不如一会儿我让她们逐一将信期登记好了,给您过目,您看如何?”
梅夫人颔首:“这主意不错,可取。”她温和的面容端了几分肃然,“不过开始之前,我还得啰嗦几句,每年上香祈福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求佛祖庇护洵儿,施以恩泽,早日康复。你们在场的人,除了九姨娘,都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跟着我去了不下两回,规矩不用我说都懂。”
“所以,我希望一会儿你们可以如实的道出信期,不许有任何的隐瞒和偏差。若上山的这几日,有谁信期突至,犯了忌污了佛门,无论是主子还是婢女,我都一视同仁,不会手软。”梅夫人语气渐冷,“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无论姨娘还是婢女皆低首含胸,恭谨称是。三姨娘将所有人安排进了间厢房,挨个的登记好每个人的信期,再三确认无误后,便亲自呈了上去。
待梅夫人过目后,很快筛选掉了几个信期将至的随行婢女,巧的是姨娘一个也没有。然而梅夫人却也没说什么,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就掐着算好的时辰出门。
天未大亮,晨寒袭人,宁静的大街上车轮轱辘飞驰而过,留下一阵响亮的马蹄声。
阿芙本想一上马车就找个舒服点的姿势,好好闭目养神一下,哪知打开车门后,看见的竟是五姨娘那张清冷如霜的脸,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一下就想起那个惨遭杀害的婢女凌冬,也自然而然的想起当日是如何被人扣上了杀人犯的帽子。
虽然都是些不美好的回忆,但阿芙心底明白,这些事儿其实跟五姨娘没什么关系,真计较起来,五姨娘才是倒霉催的受牵连的那个。
她弯腰撅着屁股犹豫了会儿,五姨娘的随行丫鬟就朝她锐利一扫,冷淡提醒:“九姨娘,我家主子身子抱恙,晨风严寒,还请九姨娘你快些进来罢。”
阿芙有些窘迫,小声的道着歉,就和如画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
也不知是否因阿芙身形壮硕的原因,其他几辆马车里少说都坐了五六个人,唯有她和五姨娘这辆只坐了四个人,且马车的空间也比其他几辆要宽敞一点。
这种细节上的照顾让她想到了三姨娘,三姨娘柔婉贤惠,心细如尘,对她颇是照顾,总能在一些小事情上恰到好处的给她带来一抹暖色。
“主子,马车里好暖和啊,比咱们屋里暖和多了呢。”这是如画第一次随行祈福,亦是第一次坐上梅府花重金打造的马车,所以一时兴奋难以自控,和阿芙咬起了耳朵。
“是啊。”阿芙声音压的又低又轻,“你昨夜睡的晚,要是困了就在车上眯会儿吧,刚好车里暖和,你睡的也舒服。”
如画立马欢喜道:“主子说的对,那一会儿奴婢就先眯会儿,您有事儿就叫奴婢。”她托腮甜笑,“而且这炭火还不用咱们自己出,多好呀,主子,要不您和奴婢一块儿歇息吧,昨夜您也受累了。”
“我不累,你不必顾着我,你累了就睡吧,乖。”
阿芙捶捶腰,因着今日要早起,所以昨夜她给自己放了假,绣了会儿屏风便去睡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不知不觉就贴在了一块儿,如画本就活泼,阿芙又将她看作是妹妹,待她亲切,不端架子,早将她宠的忘了尊卑有别,像闺中密友般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殊不知,二人稀松平常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有多暧昧不堪。毕竟府里关于九姨娘是磨镜的传言,可从未消弭过。
原是静坐假寐的五姨娘眼皮动了动,清凌凌的眸子望向阿芙。
聊的热火朝天的主仆二人顿觉一股凉气嗖嗖刮来,一眼胜过千言万语,二人立时正襟危坐,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