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必了,我自己能进去的!”小公子摆头,声音都些抖。
他真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见他如此,阿芙便撒了手,心里略是受伤,希望是上回她的莽撞吓着他了,而不是她的模样吓到他了。
小公子背影仓惶,蹦跳着回了书房。走在后头的阿芙很顺手的关了门,没想到竟惹的小公子惊乍不已。一脸的“你想对我做什么”的惊慌。
阿芙当即举起手,满脸的真诚:“我就是关个门,不做什么,你要不喜欢,我再开就是了。”
说罢,脚尖向后勾开了门。
抱着拐杖的小公子尴尬的垂下眸,他自觉反应过度了,怪丢人的,于是低声道了句歉。
阿芙仍是举着手,不敢轻举妄动,语气温软软的:“小公子客气了,是我冒犯了你才是,上回害你摔伤,你都没责怪过我,我却放你独自离去,没担起照顾你的责任。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记挂着你,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就好了,没想到咱们还挺有缘的。”
她抿嘴笑了下,“你居然就是少爷请来的西席先生,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兑现当时说要照顾你的承诺,弥补我的过失了。”
“就是不知.....先生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小公子从始至终都垂着脸,细微的神情变化让人难以捕捉,平静回道:“九姨娘严重了,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个教书的,且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劳你记挂真是折煞我了。”
他抬眼:“还有一人不来了吗?”
阿芙难得反应快了次,知道他问的是陶幺。“幺儿他病了,我就擅作主张的让他先歇着了......不过明日,明日就能来了。”
“我随口问问而已,九姨娘不用紧张。”小公子拄着拐走了两步,“但既然病了就好好休养,等病好了再过来也不迟。”
阿芙露出感激的目光。“多谢先生体谅。”
小公子已在书桌前端坐着看她,清秀面庞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灵气,浅浅水眸不染俗气。
这般干净漂亮的眼睛,阿芙只在三姨娘那里看过,如湖面上消融的皑皑白雪,冰清透亮,好似面折射人心的镜子,靠近了,便能看到最深处的自己。
“九姨娘,你不用这么拘束的,看到那边的桌椅了吗?就是特意为你二人准备的,你去坐下吧。”小公子提醒完,阿芙恭敬的应了声,便到位置上坐下了。
阿芙没上过学堂,家里的弟弟妹妹也还不到年纪,所以她对上学的概念很模糊,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现才好,于是她学着小公子坐的笔直,双手搁在大腿上,一动不动的直视前方。
她在极力的表现自己求学的态度,却不知自己用力过猛,本是娇憨淳朴的脸庞,硬是绷着脸,干瞪眼,合上那魁梧挺拔的身躯和黑里透红的皮肤,活脱脱的一个守门的门神。
小公子恐是没见过这阵仗,强自定了定心绪,微笑:“我这人比较随性,没那么多规矩,九姨娘你自便就好,平日里是怎样坐的就怎样坐吧。”
阿芙立马缩了缩脖子,小小调整了下坐姿,肯定是刚才的坐姿不够端庄,所以小公子才如此委婉的提醒她。
她恭谨肃然,用盛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和对先生钦佩仰慕的小眼睛凝望着小公子。
面对如何灼热的目光,小公子淌下了一滴冷汗。
他抓起手边冷透的茶喝了口,随意取过本书翻看,语速有些快:“不知九姨娘想先学点什么?四书五经,唐诗宋词?”
阿芙懵了下,弱弱道:“我想先学认字,可以吗.....”
小公子手指微顿,见她两道眉峰蹙起,圆脸皱巴巴的,憨憨的模样。哪里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门神。
他揉揉自己的眼,面带歉然:“当然可以,那我们就先从《千字文》开始吧。”
阿芙如愿以偿的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课,她有多雀跃,就有多感激梅洵,她觉得能遇到梅洵,是她人生中第一大幸事,是用光了这辈子和下半辈子的运气,才遇见的人。
她打从心里感激他。
阿芙脑子不太灵光,所以学东西特别慢。一上午的时间,她就学会念《千字文》的前四句,还是在小公子一字一句,不断的重复下学会的,念的磕磕巴巴,把字儿单个拎出来她就不认得了。
实在是没什么读书的天赋。
她开心,也惶恐。
一天学不会,那就十天,十天学不会就一个月,一年,一辈子,总能学会的吧。
下了课,阿芙和小公子前后脚出门。她的脸庞因为兴奋而红润润的,怀中抱着的书也是滚烫滚烫的,若不是存着仅有的理智,她一定会忍不住原地蹦跶两下,痴笑出声。
本着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她自觉地的鞠着身子,踩着小步跟在小公子屁股后面,尽管她已经很努力的想把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但地面上高大伟岸的影子是半分都没藏住。
任谁在身后有这么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跟着,想视而不见都难吧。小公子如芒在背,尽管他知道阿芙不会对他怎么样,可他就是犯怵,上回那轻轻的一撞,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万一他再不小心挨上那么一脚......
他蹭的回身,故作镇定道:“九姨娘是否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是课业上的疑问吗?我方才讲的是有些快了,你有疑问很正常,但说无妨。”
阿芙堪堪刹住脚,灿烂的笑意未来得及收回,道:“不是的,先生您讲的很好,只是我太笨了,没法儿一下全记住,您不嫌我就已经很好了。但是您放心,我会努力的学,会好好完成您布置的任务,绝不辜负您的一片良苦用心。”
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公子暗暗松了口气,游刃有余的用官话应付过去,就准备撤了。
“其实我还想请教先生两个问题,不知是否方便.....”
“......好,说吧。”
阿芙扭捏了会儿,细声道:“看着先生的伤,我心里终是过意不去,虽然您不曾怪我。但是您的宽容大度,不能成为我逃避责任的理由,我还是想为您做点事,可以吗?我知道咱们身份不同,因此我会特别小心,把握好尺度。哎,其实真说起来也没什么,我是个妇道人家,能做的有限......上回马大夫说您需要多喝骨头汤,多休养,才能好的快。所以,如果我给您煲个大骨汤送去,您可以收下吗?”
她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会不会让人听着不舒服,只要小公子露出一点点的不悦之色,或者皱个眉,她都会立马道歉,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可是他没有。
“我想……桃李满天下,所以你若真想为我做点什么,就如你说的那样,好好学,认真完成我布置给你的功课,这样便是帮我了。”
桃李……天下?
阿芙小声咀嚼,睁着圆溜溜的眼想了会儿,突然福至心灵。
——她懂了。
怪不得先生这么瘦呢,原来是吃桃子李子吃的,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当饭吃呀,这样怎么行呢。
“先生,您别怪我多嘴……我觉得桃子李子它再好,也不能像饭一样填饱肚子,五谷杂粮才是咱们真正需要的。”她说道,“况且现在也不是桃子李子的季节,不过您要实在喜欢吃,我就先在您门前给您种几株桃树和李树吧,等来年夏天结果了就能吃了,你看行吗?”
小公子神情怔怔的,竭力控制自己不笑出声,桃子,李子,他喜欢吃桃子李子,嗯……这么理解似乎也没错。
想想院里郁郁葱葱,果香四溢,也挺好的。
“你说的对。”他不欲解释什么,“只是我那地儿小,也种不了什么,就算能种点什么,也万不能让九姨娘你去的。就这样吧,回去把今日我教你的,都好好捋一捋,明日还得学新的东西。”
阿芙明白了,他还是什么都不想让她做呀。
罢了罢了,就听先生的吧。
“那最后一个问题,先生您尊姓是……方便透露吗?”
“……单姓秦。”
“秦先生好。”
回去之后,阿芙立即把陶幺叫了过来,边和他分享着读书的喜悦,边哄劝他明天和自己一起去上课。
陶幺懒洋洋的应着,漫不经心的编着竹篾,他平时到处疯跑,虽说暂时没惹出什么祸事来,但如画还是担忧的很,于是就给他找了个编簸箕的活儿,省的他一天到晚的往外跑。
“幺儿,咱们明天一起去读书吧?秦先生为人非常和善,而且很有学问,对我这样的笨学生都耐心教导,你比我小那么多,脑子肯定比我聪明很多,所以你绝对比我学的快,学的好。我要是有啥不会的,还能问问你,咱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多好呀。”
“你也说了,我比你聪明许多,所以我们俩一块儿读书的话,进度就不一样。我可以等你一时,但我总不能一直等你吧?而且你不是还想让我去参加科举,考个功名回来吗?你学东西这么笨,若是让我天天教你,给你开小灶,那我还考不考了?所以,别费那个力气了。”
阿芙心中的那团小火苗突然呲啦一声浇灭了。
陶幺那明显冰冷厌烦的表情让她不知所措,是不是让他干活儿,限制了他的自由,所以不开心了?还是他其实真的不想读书,厌学?
“幺儿,是不是做累了?累了就放着吧,我来做就行,你去睡吧。”
陶幺侧过身,阿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似是赌气道:“你为什么不生气?我明明都那样说你了。”
“......啊?”阿芙表情木木的,“为什么要生气,你说的挺有道理的啊,我确实是笨,打小脑子就不灵光,精细的东西学不了,只会卖力气干点农活儿。”
陶幺怒视:“是谁说你笨的,别人还是你自己?”
“这种事哪里需要别人多说,自己也能感觉到了.....”小时候她还会不服气,但是越长大越觉得没有理由去反驳。她总是笨手笨脚的给人添麻烦。
陶幺眼里全是火光,盯着她沉默了会儿。
忽地一笑:“这样,那你欠我的一万两银子,什么时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