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踉跄着回到小屋,倒不是吓的,而是惊的。原来那只把她吓得魂飞魄散的狗子,是她的婆母梅夫人一手安排的。
问及为何,三姨娘这般回道:“先前有一回少爷让五姨娘养的狗儿吓着了,心里留下了阴影,一听见狗吠就会全身冒冷汗,神智昏聩。婆母为了消除少爷对狗儿的恐惧,便特意在府里养了几只威猛的大狗,婆母说这叫.....哦,叫以毒攻毒。而且每个想进修筠轩伺候的姨娘,都必须得经过胆量测试,只有不怕狗的姨娘才被允许进修筠轩伺候。”
“姐姐,恭喜你啊,你可是咱们府里唯一通过测试的姨娘,以后便可名正言顺的入住修筠轩,与少爷朝夕相处。”
阿芙真真是欲哭无泪,她胆儿可一点也不大啊,她都快吓死了。如果不是少爷在,她就眼一闭,自暴自弃的往地上一躺,任狗子为所欲为了。
明明是人人艳羡的殊荣,她却有些笑不出来。干巴巴问道:“为何不是五姨娘呢?她不是还自己养了狗吗?”
三姨娘神情滞了下,而后重新笑起来,婉声道:“姐姐,少爷毕竟是婆母的心头肉,那狗儿由谁养都是畜生,畜生冲撞了人,那还能活吗?五姨娘自然也择不干净。现下这个伺候少爷的机会落到姐姐头上,姐姐只管安心在修筠轩呆着便是,无需多想了。”
阿芙点点头,大概是听明白了,三姨娘来前已经听说发生的事了,她担心阿芙一时难以接受和消化,站着宽慰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阿芙回了屋,推门就见陶幺坐在梁顶,晃荡着两条纤细的小腿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她看的一阵心惊肉跳,这好歹有三四米的高度,要是不慎摔下就算没有脑袋开花,也得折了个手啊腿啊的。
“陶幺,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啊,快下来!”
陶幺懒洋洋的睨着他,晃荡的幅度加大了些,他身子都在颤巍巍的摆动,阿芙暗道,这孩子好好的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听话,快下来,这太危险了!”
陶幺歪着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去过什么好日子了,合着比之前那院子还不如呢,又旧又小,你也住的下?”
阿芙住了二十多年的茅屋,补了无数次的房顶,在她心里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不论大小与否,都能让她心满意足的住上一辈子,更何况还是离梅洵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呢?
她打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小声的反驳了他的话,然后招招手让他跳下来,她好接住他。哪知陶幺根本不领情,只满脸不快的盯着她,那傲慢冷酷的神情与长欢足有八分相似。
阿芙在底下好声好气哄了许久,最后叉腰叹气,她这真是自作之孽啊,没事儿捡个小不点回来折腾自己干甚么。
“主子。”如画走了进来,瞧见一上一下的俩人干瞪着眼,就有些好笑。她抬头道:“小鬼头差不多行了啊,别仗着咱们九姨娘脾气好,就得寸进尺啊。”
“她那叫脾气好么?”陶幺不屑冷哼,“明明就是蠢笨且不自知。”
他打击起阿芙来从来都不会嘴软,阿芙被打击着就成了习惯,也懒得和个小孩儿一般计较,所以到现在都没发现陶幺在闹别扭。
“嫌这儿不好的是你,死乞白赖要来的也是你,你这小鬼嘴里就没个实诚话。”如画蹬了蹬手里的扫帚,“赶紧下来帮着主子干活儿,没事儿闹啥呢,还以为自个儿是个小姑娘呢?”
“什么谁非要来这儿,你别乱说!”陶幺那张利嘴突然就不利了,最后干脆嘴一闭,嗖的跳了下来,奶凶奶凶的瞪了如画和阿芙一眼就跑了。
原来陶幺是在怪她没把他一块儿带到修筠轩,阿芙才反应过来,顿时感觉哭笑不得。她走那会儿,如画和陶幺都不见人影,她那时比较赶,所以没去寻找,想着等在修筠轩安顿好了再去接人。
后面再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有些不妥,她到修筠轩主要是为了照顾梅洵的,也许是短时间的呆一阵儿,陶幺恰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担心他会在修筠轩闯祸,又担心把他留在流光阁会被人欺负,怎么想都不是个好办法,心里纠结的要命。
她想了那么多,就是没想到陶幺和如画会主动来这儿寻她,惊喜又意外。
“主子,奴婢不请自来,您不会生气吧?”如画扯扯她的衣摆,软声甜笑的问。
阿芙这软性子,就算是有也说不出苛责别人的话来,何况她还挺高兴的。“不生气,你们吃过了吗?要不我去......”
“好啊。”她应的飞快,又不好意思的补充了句:“那我就来打扫房间。”阿芙没在,她和陶幺就没用午饭了。
阿芙初来乍到,连地形都还没摸清,哪儿敢贸然的跑到人家的厨房开小灶呢,于是就找了个看着面善的小厮,拿了叠糕点果腹。
她从早上喝了碗小粥后,就滴水未进了,先是绣屏风,然后收拾包袱,布置衣物,伺候梅洵喝药用膳,又历经了场狗子风云,胃里早已空无一物,饿的她头重脚轻,即将羽化飞仙了。
匆匆用了点糕点,她被子蒙头一罩,秒睡过去。
再次睁眼时,外边已经是一片黑灯瞎火了,阿芙这一觉睡得沉,算是自然醒了。她睡眼惺忪,神情有些呆滞,盯着床顶半晌才慢悠悠回神。
如画端着晚饭进来时,她正好下地。浓郁的饭菜香立马勾起她欲求不满的馋虫,咕咕叫了几声,如画笑盈盈布置好碗筷,旋即招呼她过来用饭。
两菜一汤,菜盘大不过她的掌心,盛汤的陶盅是配套的,也是小而精致。梅府上下用的全是尺寸统一的碗碟,对府中下人的用餐仪态有明文规定,细嚼慢咽是肯定的,食不言却没有硬性规定,毕竟有时他们一大家子上桌用饭时,少不得说上一两句。
阿芙家贫,碗用的却是又大又粗糙的瓷碗,这点反倒和朱门绣户的梅府大相径庭。所以,阿芙刚进府的那几日,面对着满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珍馐美味,看着面前的小碗,忍着原始的冲动,心底的煎熬无处可说。
那感觉就像是个如狼似虎的恶徒,硬生生将自己憋成了坐怀不乱的君子。
阿芙美滋滋吃到一半儿,脑中忽的白光一闪,站了起来:“少爷怎么样了?少爷醒了吗?吃过晚饭了吗?哎呀,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竟然把梅洵给忘了。
“主子,您别急啊,先把饭吃完了吧,少爷那儿有的是人伺候呢。”如画追了出去,不忘随手拿上一件披风。
到了梅洵房门口,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又瞧见那个破烂窗户,才想起来梅洵换地方住了。她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抬脚向那两人宽的裂缝走去,如画不明所以,一把拉住她,问她干嘛去。
“里面的门被我用桌子给堵了,我进去把它挪回原位。”她刚醒没多久,精神头十足,浑身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她把如画挂在手臂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不用陪着我了,我弄好了就回去。”
如画一碰着阿芙的手就不想撒开了,她依向阿芙道:“主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奴婢正好也可以进去帮主子的忙啊。”
直到如画大步流星的来到了玄铁桌前,和阿芙一人扶着一边,自信满满的俯下身,然后.......
然后眼睁睁看着阿芙步履轻快的把它端走了。
如画重新走到桌边,小小的脑袋有着大大的疑惑,为什么呢?她不信邪的学着九姨娘的样子,两手撑在桌沿,施力,再施力,呼.....纹丝不动!
阿芙在一旁腼腆的笑,她觉得如画这小丫头努力的样子真是蛮可爱的。
“主子,您可真厉害啊,是不是你那儿的姑娘都像主子您那么勇猛啊?”在如画的认知里,小山村女人因为常年干粗活儿,所以力气要比她们高门大户的丫鬟要大的多。
阿芙能这样轻轻松松的端着桌子走,肯定也是因为出身的原因。
“不是的。”阿芙语调温柔,又藏着几分赧然。“其实像我这样的,我们村儿也就我一个而已。她们也和你们一样娇娇弱弱,需要保护。”
“真的吗?”。
“真的。”
“我不信。除非......”如画从怀中摸出几枚核桃,俏皮的笑着:“主子您能徒手捏碎它们,我就信。”
“这有何难。”阿芙接过,将一枚夹在两指间,稍一用力,那核桃就碎的像筛粉,风一吹就散了。
如画哇哇大叫着,连连抚掌,这下省得砸核桃了。
梅洵的屋子中间与阿芙隔了四间,需得绕一圈才能到。长欢守在门口,时不时打个呵欠,看人的时候泪眼朦胧的。
阿芙知道长欢不待见她,所以除了问句梅洵的情况,不敢多搭话。得知梅洵刚歇下了,她就不做停留,蹑手蹑脚的准备回去了。
长欢却突然叫住了她。“九姨娘,明日你可得早些起,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别让少爷醒了还得等你。”
阿芙郑重点头,她从不赖床,一定会准时准点候在梅洵房门的。
长欢眼珠滴溜溜的转,也不知想到了啥,桀然一笑:“娇娇有起床气,挑人的眼光高,有些孩子脾性,明日你早起为它喂食时,可得多担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