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筠轩如阿芙想的那般,宽敞而清静,装饰素雅简洁,一室温暖如春。
她来前所理解的贴身伺候,不过是每日到修筠轩请个安,看看有什么能干的活儿,比如洗衣做饭,擦桌洗碗,按摩煎药之类的,完事就回流光阁了。哪想竟是让她直接搬到修筠轩,睡在梅洵旁边的小厢房里。
她所有衣物成群结队的被打包好,流水般的抬入修筠轩的大门,而她则鞠着身子,小心翼翼的从几房姨娘眼皮子底下溜过。
怪的是,那些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却不是嫉妒和怨恨,更像是戏谑、同情和幸灾乐祸。
阿芙觉得有些奇怪,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是她的眼神出问题了,还是她对人的感觉不够灵敏了,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方才还恨不得掐死她来着......
阿芙想了会儿没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麻利的收拾好她的家当,就匆匆赶到梅洵床前,听候差遣。
他半躺在软塌上,一袭雪白绸衣,双目半阖,听到她的动静,便微微侧过脸,道:“累了罢?过来歇会儿。”
虽知他看不见,阿芙仍是只敢盯着自个儿的脚尖,僵硬的杵在床头。
“九姨娘,你在否?”
“在、在的.....少爷......”
梅洵这才笑了笑,温声道:“幸好你在,否则我还以为自个儿白日里便出现幻听了。”
长欢:??我不是人么?
他修长的食指抚上脖颈,颇是不好意思道:“有些渴了,能否劳烦九姨娘替我斟茶一杯?”
阿芙刚应了声,长欢就迫不及待的抢在前头,哐哐两下一杯热气袅袅就奉了过去,还不忘甩个得意洋洋的眼神给她。
梅洵浅浅抿了口便放下了,道:“浓了些。”
长欢伸长脖子看了看,顿时委屈的不得了,茶色清淡如同江南烟雨,细细长长的茶梗在面上打着旋。
这分明是少爷惯喝的清茶啊,哪里浓了……
“那小的再给少爷您重新沏一壶。”
梅洵道:“也好。需记得,心要静,手要稳,不急不躁,方能泡出好茶。”
长欢喏喏应下,丧眉耷眼的出去了。
房门咯吱合上,屋中人一卧一站,静得屋檐白鸽点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如此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换了别的姨娘,早欢欢喜喜提着裙边凑上去了,偏阿芙只会没出息的拈着裙摆,畏畏缩缩。
约莫等了半刻钟,梅洵抬手按了按眉心。
阿芙立马担忧道:“少爷怎么了,头疼了吗?我去喊人。”注意到他滑到胸口下的被子,她两只手伸了又缩,“少爷,您的被子……我帮你拉拉?”
梅洵抵着眉尾的手指松了,含笑道:“那便多谢了。”
他谢的坦然,双手垂在两侧,微笑等着阿芙给他捻被角。
阿芙飞快的弯下腰,仔仔细细的捻好每一处。眸光不经意流转了下,正好对上梅洵轻翘,浅淡如水的唇。
他的唇不似寻常男子那样薄窄,上唇有线条明朗的唇峰,喝茶时茶水会将它浸染成水墨画般,带着莹润的湿汽,下唇要丰盈饱满些,看上去干净柔软。
她喉咙咕咚滑动下。
俩人聊的不多,基本上都是梅洵问一句,阿芙答一句。没过多久,长欢就托着壶新泡好的茶,一瘸一拐的进来了。
长欢扒在床边,满怀期待的问:“少爷,小的这壶茶泡的如何,合您的意吗?”
“甚好。”便再无下文了。
长欢却因这两个字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斜睨着阿芙,传递着:看见没,少爷夸我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呢!
梅洵午时方醒,初初浑身疲软,脑子也混沌着,没半点饥饿感。现下醒神许久,胃中才慢慢有了感觉。
长欢立马将一早备好的药膳端了上来,平日里这种小事他都是分给其他人做的,今天大概是为了给阿芙一个下马威,也存了心的挤兑她,亲自忙前忙后的跑,不让旁人插手。
但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偶尔还是会让阿芙帮忙拿个东西什么的,坚决不让他近梅洵的身。
“九姨娘,那碳火好像快熄了,你去翻翻吧。”
“哟,窗关的太死了,少爷会胸闷的,九姨娘你给支条缝儿去吧。”
长欢笑嘻嘻的一通指挥,阿芙都屁颠屁颠的跑去做,一派天真纯良,老实本分。这样反倒弄得长欢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没劲儿死了。
他兴致缺缺的瞅着正埋头收拾碗筷的阿芙,寻思着,这九姨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就算是从山野来的村姑,也不该半分脾气都没有吧?他都这样使唤她了,竟还是一副傻乐傻乐的模样。
又偷瞄了眼自家主子,暗暗想道,难不成是少爷病了场,姿容不比从前,激不起女人的狂热之心了?不过很快,这个猜测就让他否决了,少爷的容貌别说女人会一见倾心,就是天天近身伺候的自己也时常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容颜蜕变?不可能的!
“长欢小哥,你看这样摆行吗?还需要再挪动一下吗?”
阿芙怀抱只半人高的花瓶,站在三四步外问,鬓边黏着几根凌乱的发丝。
长欢撇撇嘴,懒声道:“九姨娘客气了,直接唤小的名字便好。”他抱着胸,装模作样的踱了几步,“行吧,就先这样摆吧。”
阿芙将绘着花鸟图的粉彩花瓶立好,走远了抖抖衣上的灰,再随意拢拢鬓边的发,复转身问还有别的活计没有。
长欢腮帮子鼓了鼓,梅洵出声道:“九姨娘,今儿日头大吗?”
阿芙怔了下,遂回:“回少爷,虽然早前下了些小雪,不过现在还是个大晴天呢。”
梅洵搭在床沿的手动了动,掀开棉被一角:“如此暖阳可不能浪费了,扶我到院中走走吧。”
阿芙本能的看向长欢,原以为长欢会劝阻梅洵,没想到长欢挺乐意他出去的。吩咐两个小厮抬了张春榻到院中,翻出保暖御寒的立领狐裘,备好暖手炉,慢慢扶着梅洵一步步走出。
阿芙低头跟在身后,惊奇的瞧着长欢边扭着腰,迈着褪,丝丝抽着冷气还能笑容灿烂的同梅洵说话。
刹那间,长欢在阿芙心中的形象高大伟岸了起来。
艰难的跨过门槛,面皮抖三抖,下阶梯,腿部连接髋骨的肌肉一扯,疼得长欢直想骂娘。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
梅洵疑惑问:“长欢,怎么了?”
长欢苦着张脸:“少爷,小的.....小的身有不适,您看让九姨娘先服侍您成吗?”
梅洵立马关切道:“是哪儿不适啊,请大夫看过了吗?”
长欢别别扭扭回是摔的,梅洵便问怎么摔的,哪儿摔的,他便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乱答一通。
梅洵笑眯眯的:“平日里劝你别浮躁,你全当耳旁风,如今吃了亏可知道长一智了?去吧,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日算你告假,好生休养着罢。”
“少爷.....”
“不扣工钱,去吧。”
长欢一步三回头,那小媳妇般幽怨委屈的小眼神,看得阿芙都于心不忍。
院子中央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栽,什么也没建,就是一大块青石板地。阿芙打第一眼看去就觉得怪可惜的,这么大的一块儿地呢,可以种多少菜啊。
她搀着梅洵在院中慢腾腾的绕了几圈,恍若回到昨夜,他提着灯,牵着她的手闲庭信步,微笑与她低声交谈。
那样的亲密无间,真是像极了交融多年的夫妻啊。
她存着小小的心思,有着小小的甜蜜,满心满眼都是身旁之人。
“九姨娘,你觉得我这修筠轩如何?”梅洵问。
“很好啊.....”阿芙思索片刻,斟酌着用词:“很大,很干净,一看就是少爷您住的地方。”
一看就是我住的地方?
梅洵来了兴趣:“那你是如何看得出这便是我住的地方?”
“就是.....”阿芙语词匮乏,语无伦次:“就是、就是大,干净,天上的月亮就是又大又干净,看着就舒服,和少爷的修筠轩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
越说声音越小,这番颠三倒四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懂,少爷岂不是更听不懂了,什么叫说多错多?这就是了。
“月亮.....很大很干净吗?”梅洵真诚发问:“九姨娘可否详谈一二?”
“如何看出它大,又如何看出它干净?”
阿芙啊了声,有些傻眼了,她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呢。
她端详着他的神色,白玉的面庞透着几分红润,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心底就剩一个念头,不能叫少爷失望。
于是闭眼开始瞎编:“幼时听我娘说起过嫦娥奔月的故事,那广寒宫就藏在天上,在月亮上。嫦娥是个勤劳能干的女子,有她在那里,肯定会将广寒宫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子干净了,就显得大了。所、所以......”
她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所以,月亮很大很干净?”
“.....嗯。”她窘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静默了半晌,她蔫儿的就像颗风干的小白菜,没精打采,失了神采,明晃晃的日头都给不了她温暖。
她陷入了无法自拔的伤感中,就想把自己卷吧卷吧的带走算了。
可在伤感之余,她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随后瞪圆了眼,不敢置信。
少爷.....
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