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沨进到成衣铺的里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生水冲着手。
不知道为什么,于沨今天一下午都感觉心口发闷,他擦了把脸,仰面坐到了木椅上。
水珠从他的脸颊缓缓滑下,鼻尖仍然似有若无地萦绕着血腥气。
于沨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
锋利的缝纫针喀喀齐上妖皮,血肉横飞,惊恐的双眼,细密的血管。
那些对常人有着强刺激的场面明明已经熟稔了。
可今天怎么还是这么不舒服?
数不清是第几次走神,总是在向外瞟,像是要等谁来,可又没有什么等人的约定。
手机在裤兜里传来了两声震动,于沨摸出来看,是大学班级群,他犹豫过后,点了“删除并退出”,又习惯性的划了两下。
休学了。这些群留着没什么用,删了之后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于老调坐在另一张木椅上,时不时地瞄着于沨的神色,卡在这空档,起了个头说:“过几天,咱们内部浮白道团建,这次你可得去了,都知道你成材,不去像是在拿乔。”
浮白道内人多且杂,传说其实是有个祖师爷领着他们入道的,但姓名已经湮灭在了岁月长河之中,等于没有,但剩下了三两条不成文的门规门训流传至今,为了团结集体,交流感情,每年还要抽空聚一聚。
于沨收起手机,目光转回天花板,“嗯”了一声。
于老调看他脸上带着倦色:“沨儿,强度是不是太大了?瞅你不舒服。”
于沨摇了摇头。
于老调蹭到茶几前,抽出一把烟锅来,打火点上,烟草的香醇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把烟锅递到于沨嘴边:“来抽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收多了供奉也犯恶心,抽两口就好了。”
于沨觉得自己的恶心跟收奉没什么关系,他偏过头躲开,无奈地看着于老调:“我不抽,爷,你也少抽一点,伤身体。”
于老调不满意地撇嘴,他至始至终都觉得他这亲孙子有些问题——生活自律,烟酒不沾——太他娘的健康了。
“我今天就这一茬,”于老调调转烟枪,自己猛吸一口,嘟囔道,“早晚你都得染点什么,不染,这日子要是这么过下去,没等成神,你先疯魔了,信不信?”
于沨苦笑一下,不置可否,他坐起身,看到了茶几下放着个破烂的布娃娃。
于老调看见他的目光,解释说:“唔,这是前几天,阿翘那丫头送来的,不知道哪打听的消息,知道你回来了,让你帮她补一补。”
于沨将娃娃拿了起来。
“喂!”于老调急着说话,烟呛了一下,“少碰,不用管她,管了事儿就多了。”
阿翘是大矿村里的孩子,比于沨小了**岁,在这村子撂荒前,村里孩子都喜欢跟在于沨身后跑,因为他脾气好,有耐心,芝麻大的麻烦小事来求他,他也从不嫌烦。
于沨翻了翻娃娃的里外,上面有明显的狗牙印,被撕扯的面目全非了。
他站起身,拿着娃娃朝着前厅走,突然感觉手中一涨,那只破烂的布娃娃挥动四肢,开始挣扎了起来。
“叫你别碰,又沾气了吧,”于老调说,“给我!”
“没事,我来。”于沨将它握紧,送到缝纫机前面,一针定在了它的胸口,“噗”地一下,从它体内散出一股气儿来,随后便犹如砧板上的死鱼,一动不动了。
于老调跟着走出来,看着于沨那双手,叹了口气。
这是于沨的天赋,经手的妖物或者人形死物便能沾染于沨手中灵气,可见“一线生机”。
而且水涨船高,积累的功德愈多,灵力越强,这双手“复活”的速度越快。
可以说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复原力。
于老调从最开始的高兴骄傲,渐渐变成了担忧:
这世道天赋异禀之人不得善终的例子数不胜数,就连上一个浮白道里出现的这样的人物,结局就是双手被人斩剁,随后自戕。
“记住我这句话,愈伤者是功德,活死物是造孽,”于老调看着坐到缝纫机前的于沨说,“以后别再染这些是非了。”
“只是帮个忙而已。”于沨淡淡道,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白缎做的“手衣”,戴在手上,严丝合缝,抬起机器的压脚,开始缝合布娃娃。
那手衣是特制的,只要不是长久触摸,便能够短时间的阻隔从于沨手中漏出的灵气,于沨在生活中常带,避免摸了带人样的东西发生刚才那种情况。
但带手衣踩缝纫机做东西有些吃力,缝个布娃娃几次滑手,差点给自己的手指卷到针下。
没过多久,布娃娃基本上已经复原,与之前判若两娃,只差个两个眼睛没镶。
于沨脱下手套,拉开抽屉,想找个东西替代,突然,“砰”地一声,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看不清影的球形物体冲到他脚下。
那东西站住之后,抬脸看着于沨,没等张嘴,从头顶先裂开一道缝,横穿到下巴,咔吧一声,裂成了两半。
于沨:“……”
这事也常见,不少客人来时出场方式都比较狼狈。
于老调被穿堂风激了个哆嗦:“客官,进门前,您倒敲敲门啊。”
那客官半晌没说话,躺在地上,艰难的扭动两瓣身躯,伸出四根树杈一样的手脚。
于老调弓着腰走过来,低头一细看,立马挂上嫌弃的嘴脸:“这他妈的是段景尘身边的绿蘑偶吧?”
反复观摩后,确认无误,于老调:“肯定是,他净收拢这些玩意儿,古怪诡异,还丑得要命——沨儿,不给他看!”
裂成两半的绿蘑偶在地上眨巴眨巴了眼睛:“………”
说谁丑呢?
“绿蘑偶”是山精的一种,跟蘑菇那一类的是近亲,不会说话,但能仿声学话,相当于一台球形行走录音机,有个极小的菌盖在头顶一周,至于长相好赖完全随机。
眼前这个颇为潦草,五官像是简笔画画上去的。
于沨怀疑过这是段景尘的杰作,他伸手将绿蘑偶的两瓣儿头合在一起:“……这怎么弄的?”
于老调知道于沨还是要管,没法儿,这孩子心太善。
他转回柜台念叨:“给这玩意儿看病,我都收不回成本,回头把账记段景尘头上,让他还债,欠我多少年的功德钱了,屁都没给过,下回非得让他给磕个响头不可!”
话音没落,绿蘑偶的裂出来的两张嘴突然发出了声音。
一个呜呜地学着风声,另一个是个男声,吐字清晰且撕心裂肺地喊着:
“于、于沨!我他妈的喜欢你好久了——你居然——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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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灵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