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一到,柳医便像见了主心骨似的,直走过来:“容女史,你看看这尸首,那脖上一道剑伤,显然是极短极窄的快剑所致,你们再看看,他手上剑刚出鞘,他曹英发出身衡山老人门下,便是以快剑著称,若是有人能以快剑杀了他,让他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那岂不是、岂不是我们在场诸人,他人人可杀?”
云煜忽而开口:“不是。”
柳医瞥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在这种事情上较真,开口更加不高兴起来:“是,我知道云公子剑法高明,可也未必是苏将军的对手!哼,少年人。”
容玉查验了一下尸首,起身道 :“柳医莫急,我看着苏将军脖子上的伤,不像是剑伤,更像是什么极细的东西割伤的,伤口边缘平滑,凹陷也一致,若是剑伤,凹陷会有粗浅,入处深,出处浅。”
方明彦道:“可他伤口在前,向后倒下,说明那人至少是正面或侧面出手,以苏将军的身手,怎么会连剑都来不及出?便就是来人他无所顾忌,又出手极快,那他也没有机会把剑拔出一半了。”
“我一时也想不出。”犹豫之色在容玉脸上一闪而过,便舒展开来:“我一会儿派遣家人前去报官,此尸首便收敛在正堂。待到仵作来了,再作查验吧。”
众人便都点头称是。
方明彦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都回屋子里去待着罢,这会儿风雪也大了。”
苏玉珂拉了谢远舟一把:“相公,我们走吧。”
她话一说,众人纷纷散去。
方明彦自己却没有当真回屋,他一个起落,直落到这庄园的山墙边,朱安豪客作风,又是在江湖漂泊久了,故而那山墙约有两层楼高。他一跃而上,沿着墙壁而走,不到半圈,正面撞见一个身形极为轻巧的白色的人影。
方明彦心下一凛,腰边链子刀应声而出,直接向那人劈去,那人侧身一躲,挥手拔出腰间一物一挡,铿锵一声。
方明彦当即收了手,面向那人——
“云煜!你在这儿做什么?”
云煜收起手中竹箫,打量了他一眼,神色不变:“我想,和你做的事情一样。”
方明彦还未说话,他已继续说了下去:“卯时初刻,大雪才开始变小,而苏将军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卯时三刻。”
方明彦不知他对于外界感知如此之敏锐,但难得遇见与自己思路极为相似的人,有些兴奋地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所以,如果苏将军是被外来人所杀,那这山墙四周一定会留下痕迹,我已查验了半圈,什么痕迹都没有,就连小兽的脚印都不存在。”
“我这里也是。”云煜道。
“所以杀人之人,一定在山庄之中,更准确地说,就在我们这数人之内。”
云煜点了点头,道:“我去告诉容女史。”
“是。”方明彦颔首,“若当真如此,请容女史把山庄全部封闭,以免有人逃跑,或者有人与外联络。”
他二人俱是武功卓绝,动作极快,一个起落,便到了地上,就在他们落地的那个瞬间,忽而一道黑影从面前窜过。
此时二人别有默契,提起内劲便追。
那人动作虽快,脚印却在雪地上留下了极为厚重的印记,想来是受了极重的伤。
方、云二人穷追不舍,一路走到一座荒废的院落前,那黑影推门而入,他二人紧随其后,推门而入,只听得两边忽的机廓声一响,只觉得身体突然一轻,就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他二人身手俱佳,于地上一个翻身,便抵消这突然下落的影响。那黑影却跑得极远,看不见了。
一片漆黑之中,方明彦只能察觉到云煜身上的气息,清冷又寡淡,仿佛初落的新雪,他心有疑惑,也就顾不得什么,开口便问:“你知道此处有密道?”
“容女史说过。”云煜似乎在墙上摩挲了一番,终于摸到一块石头似的,用力一扳,密道忽而一亮,这密道壁上,竟隔一段镶嵌着一只夜明珠,刚刚由于机关,隐藏在墙壁之后,故而一片漆黑。
他们便借着这幽幽之光向前追去,方明彦特别注意到密道之中有一片暗红色血迹,又有几处墙壁缝隙处挂着什么衣料,他微微落了云煜半步,扯下衣料来,是一种极好的宝蓝色云锦料。他随意打量了一下,像是什么人被扔到这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被不小心挂上的。
云煜已经追了出去,他也不敢再停,随即跟着他奔出密道,正见那黑衣人与两人对峙,一人缁衣,还有一个穿土色衣裳的,显然是个北庭人。
那黑衣人颇为魁梧,只是浑身受了伤,竟把个衣裳染成了暗红色,但依旧昂然而立,器宇轩昂,很有大侠气度。
方明彦和云煜对视一眼,都认出此人身份:“这是中原大侠铁冉。”
“铁冉出身中原,以呼峰神掌著称天下,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中也不过寥寥数人可以相比,便是我们高统领,都对他颇为留意。他怎么会狼狈至此?”方明彦像是在问云煜,也像是在问自己。他知晓容玉与云煜交好,既然容玉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云煜也不会对此感到惊讶,故而开口也没有隐藏。
“不知道。”云煜果然没有在意,他盯着眼前的的战阵,似乎在思索什么。只见那困阵之中,铁冉极豪迈地一笑:“一齐上吧!”
密道出口隐在一片树后,那三人对峙之中,也就无人注意方、云二人。铁冉伸手一挥,满地风雪落叶一齐而动,竟是使出他那套名动天下的“呼峰神掌”来,直朝那北庭人扑去。
那北庭人侧身一躲,化手为抓,直抓他双目,铁冉向后一倒,停在半空。他下盘极稳,竟单腿一个倒挂金钩,去踢那北庭人下身。那北庭人不得已向后一撤,那缁衣人已经一个闪身落在铁冉身后,只嘿嘿一笑,脸色由红变白,反手要去捉铁冉手臂。
方明彦暗道一声不好,正要拔刀相助,只看云煜一拍树枝,飞身而起,直刺那缁衣人而去,剑光一闪,他人已在空中划了个弧,宛如羚羊挂角一般了无痕迹,落回了方明彦身边。
忽而那缁衣人动作一滞,手上的真气忽而就停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头颅便缓缓地从脖子上掉了下来,血雾喷出,直洒了铁冉和那北庭人一头一脸。
方明彦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煜——云煜正在把短剑收回箫内。
他这才知道云煜的傲气不是没有缘由的。这轻功,这剑法,便是杀人于他方明彦身侧,他也毫无知觉。
云煜侧身问他:“这是‘秋霜凋’,一种极为阴毒的内功心法,是湖州吴家的不传之秘,湖州吴家的人和北庭人合作,你们高统领知道么?”
方明彦低声答道:“丞相不满高统领在江湖事上大包大揽,近些很有些动作,想来这也是其中之一。”他这一个“一”字未结尾,腰侧链子刀已出,直中那北庭人心口,正解了铁冉的围。
铁冉哈哈大笑道:“林子里的朋友们,既然帮了忙,就不要藏头露尾的了!”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方明彦知道铁冉能应付得了那一人,只是他毕竟年少,看云煜出手如电,顿生相比之心,也把本事拿了出来,好和云煜一较高下。
不过这样,也难免让铁冉起疑心。这位铁大侠走过来的脚步轻重虚实,变化无端,依旧是真气不泄,便知道铁冉对他二人颇为戒备,是要随时出手的。当下也不愿再隐藏,齐齐现身而出。
铁冉与他们分别有过交往,他性格潇洒豪迈,想到什么就开口说了:“云三公子现在是在替谁做事,怎么和缇骑的方副尉混到一块儿去了?提前说好,若是来抓我,我可束手就擒,若是平日,还可较量一番,我现在可决计不是你们任何一人的对手。”
方明彦道:“我不是来抓你的。”他顿了一顿,“朱家庄出了事情,曹英发将军被人所杀,你那时在山庄之内,可有任何发现否?”
铁冉大惊失色:“曹英发可是个好汉,他怎么就出了事?”他走了走,似乎在思索什么,道:“罢了罢了,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既然出了这个事儿,我跟你们回去。只要——你们肯收留我这个通缉要犯。”
方明彦一皱眉:“你并未被通缉。”他从未收到任何关于此人的通缉命令。
“想来不是你们缇骑的缘故。”铁冉道,“你们高统领和建宁王有约,不能过江。我了解高明,他虽说为朝廷做事,可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会背盟北上,我偏偏是过了江才受到的围追堵截,想是和一位......施先生?有关。”
方明彦立刻反应了过来:“施聪施先生?他是北庭使节,你与他有过交往?”
“过江的时候,在渡口,有几个人寻他的麻烦,被我给挡了。谁知道,就惹了这么大个麻烦。过江后我们就分散了,这一路上,北庭人堵我也就罢了,连南朝我们自己的人也在杀我......是我犯了事儿?还是这施聪学士犯了事儿?”
云煜低声道:“北庭不是把施聪案全权交给你们高统领办了么,怎么还有人插手其中。”
“想是咱们相爷又不甘寂寞,要在陛下面前邀功了。”方明彦揉了揉脑袋,每当事情与朝廷的争斗扯上关系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脑袋疼,“先这样,铁大侠,你现在受了重伤,在外头闲逛,也不安全。何况你与施聪案有关,相关的事情,我是一定要问问你的。你还是随我们进去?”
铁冉点了点头,便随着他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