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无埃 第147章 第 147 章

补齐四角的法阵并非易事。

当日千余名修士入城，出来时也不过百人，大多数都是折在了寻阴四角的路上，如今仅凭应流扬一人，加上神志不清的谢人间，更是艰难。

当下也别无他法。

应流扬咬了咬牙，开始布阵。

正经的除魔法阵已经许久没有布过，从前带在身上寸步不离的乾坤袋早已不知道丢失在哪个节点。

当应流扬发现身边无所可用的时候，才意识到除魔卫道这四个字离自己有多远。

再想起这四个字时，应流扬内心只剩无尽的迷茫。

对前路，对自己，都是迷惘不知何去何从的。

这样的茫然只存在了一瞬，在看见谢人间逐渐透明的身体时，心中所念便又重新坚定起来。

若是谢人间清醒过来，发现生灵涂炭，邪气遍布，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一定会内疚伤心。

应流扬深知自己微弱的力量周全不了所有，大难当前，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寻回谢人间那一魂，封好破损的法阵，再无他求。

他不想再看见谢人间伤心难过了。

手中没有浸染了黑狗血用来布阵的红线，就以发代线，以自己的血为媒介。

用自己的头发也不是不可以，甚至要比红线威力更大，只是所需的量很大……

想到这里，应流扬抬眸看了一眼谢人间，他那双眼依旧如初识那般干净澄澈，此刻感受到应流扬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

“你看我做什么？”

应流扬不语，下一秒便毫不犹豫举起剑，锋利的剑刃贴住高束的发，金色的剑气乍起，贴着头皮利落地斩下，声音竟然脆得如同收割庄稼一般。

应流扬毫不犹豫割断了自己的头发。

一路从无埃剑宗戴着的发冠掉落下来，雕成远山脉络的冠早就因这一路颠沛流离而被磨损得破旧不堪，失去了从前的光彩，看不出上面的流云纹样来。

谢人间见了，不知为何心中一紧，他惊道：“你……为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应流扬的举动会心里一堵，甚至不敢去看面前人的脸，更不敢看他手里的头发。

这样好看的头发，竟被他一刀割下，没有半点犹豫。

应流扬的头发散下来，碎发散在脸侧，短发的他看起来比从前多了几分野性不驯，一双眼坚毅明亮。他一手握着刚刚割下来的长发，另一手握住剑刃，划破手心，殷红的血一下子流进手中乌黑的头发中，将那束乌黑油亮的发浸得湿漉漉的，发着暗红的光。

“布阵。”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竟浮上一抹笑意，如同曾经在无埃剑宗夜修时的每一晚，和师弟讲习时那般认真，“师尊从前说过，情况紧急时，也可以用头发代替。”

谢人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细细的发丝不若红绳粗，还需要编织成可用的粗细，应流扬索性席地而坐，就着一手血编起头发来。

谢人间已经无法持物，只能坐在一旁看。

他看着应流扬修长的指节上血迹斑斑，一种难言的感觉使他心中憋闷不已。

不该这样的……

他们本不该这样的……

染了血的头发在手中更加滑腻，需要凝神去分开手中的发丝，细细的发丝在指尖灵巧地穿梭起来，待应流扬将手中的发全部编成可用的线，抬起头时只觉得头晕眼花，缓了许久眼前一闪一闪的黑影才消失，他的指缝里都是干涸的血迹。

幸好有谢人间在身边，周身的魇气才不敢沿着应流扬的伤口侵染进去吞噬他的灵力。

应流扬将编好的头发全部盘在手里，开始布阵寻找第一个阴四角的位置。

阴四角，顾名思义，就是城中极阴处的四个方向角落。

除魔极相便是借此展开成一张巨网，将府罗城的魇气封存使其不再外泄的。

应流扬本以为景烟岚还在城中，必不会让他轻易找到阴四角，可当他将霜魄插入法阵中央贯入灵力时，第一个阴四角的方位竟很快显现出来，应流扬颇有些讶异的去看地上的法阵。

他拔出霜魄，只见地上的阵法灵力还未散去，隐隐发着金光，他赶紧将地上的法阵腾挪进掌心，借着手心残余的灵力朝法阵汇聚的方向望去。

掌心的阵法汇聚成一道直线，直指前方无穷无尽的黑暗。

“走，在那里。”应流扬匆匆道。

身旁的谢人间有些不情不愿地跟上，待二人走入浓厚的魇气之中，谢人间忽然问道：“你的灵力，为什么是金色的？”

“我……”应流扬一时语塞。

他不知道谢人间为什么突然在这个地方“开了窍”，问出这个问题。

“我记得我见过你的剑气，是蓝色的吧？”

他的体内现在流转的几乎全是楼容川给的灵力，自然显不出他原生灵力的颜色。

应流扬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道：“等你找回那一魂我再告诉你。”

“哦。”谢人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我又不感兴趣。”

像是遮掩着什么，他又强调了一遍，“你不用和我说。”

应流扬听了，不由笑起来，“那你问我做什么？”

谢人间不语，只把头撇过去，没再说话。

第一个阴四角的位置在城中的地下水渠。

府罗城中没有河流穿行，都是从城外引水而入，如今已有二十余年没有使用，早已干涸，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巨大圆形管道。

掌心的法阵仍在往前指引，看样子阴四角似乎是在水渠之中。

应流扬看着半截埋在土里的水渠，那里不算宽阔，看起来好像还被人为拓宽过，不过也勉强只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的大小。

想来是二十年前第一批寻阴四角的前辈拓开的路。

应流扬犹疑地看了一眼谢人间。

谢人间像是意识到什么，马上道：“看我做什么？我可不会钻进去。”

“好。”应流扬点点头，“你在外面等我。”

“你要记得，不要又忘记了。”一边说，他躬下身子，正准备钻进那水渠中去时，谢人间忽然开口道：“你……”

应流扬转过头看他。

谢人间的表情带了些担忧，“万一里面很危险怎么办？”

“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危险的地方了。”应流扬嘴角含笑，“若是我许久没有从这里出来，那就要劳烦你捞我一把了。”

谢人间听了这话，眼底闪烁了一下，过了一会，他竟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应流扬慢慢爬进水渠中。

此处干涸已久，但处在地底的泥土仍带些湿意，应流扬刚卧下去便沾了满襟的土，愈往里爬湿气愈加明显。

水渠的大小本就只能面前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应流扬钻进去后只觉得憋闷，里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燃了掌心火也勉强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

前方的黑暗将所有光亮都吞噬，暗得像墨一样浓得化不开，像是被活埋进了地底，连带着周遭的气息都如同凝固了一般叫人喘不过气。

应流扬沿着掌心阵法的指引往前爬了一会，似乎是进入了更深的地底，四周静的可怕，甚至能听见自己衣物与土地摩擦传来的窸窣声。

愈到深处，呼吸愈加困难，水渠里面要比外面更加窄小，应流扬的四肢更难伸开，速度也逐渐放慢下来。

他勉强用手肘撑着身体，正专心地往里爬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里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见，应流扬呼哧喘气的声音甚至都没有回响，而就在此刻，这样一声陌生的笑声无比清晰，把应流扬炸得一愣。

掌心火幽微的光仿佛火堆燃尽的最后一点火星，因应流扬大量耗尽寿元虚弱的身体而摇晃闪烁，在这一点微弱的光源里，应流扬模模糊糊地竟在眼前看见了一双脚。

是一双穿着布鞋的脚，上面沾着泥泞的土，像是刚从泥地里走上来。

因着空间关系，应流扬无法抬头，更看不见脚上面是什么样子，唯一可辨的是……

那双脚的鞋跟，是冲着自己的。

常人根本无法以这样的姿势站在自己面前。

应流扬往后退一步，那双脚便也跟着他往后退。

应流扬定了定心神，心知或许是困在此处的魂灵。

府罗城中的人是一夜之间遭受劫难，很多魂灵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留在此处化魔都是很正常的事。

应流扬倒不是很惊慌，他从容不迫地将灵力贯进掌心，想要利用掌心火的力量驱散挡在面前的魂灵，却不想这一下灵力用得太盛，直接把掌心残存的阵法烧尽，一时之间失去了指引。

看着光秃秃的掌心，应流扬一时也愣住了。

他不知道该说楼容川的灵力太霸道，还是自己已经虚弱到没办法控制力量了。

再退出去重新布阵又过分浪费时间了，这才第一个阴四角，若是不借助法阵直接下去探也未尝不可，阴四角的位置不会变，可以沿着前辈们留下来的痕迹补足。

犹疑间，应流扬看见那双脚的主人忽然转了过来，泥泞的鞋头冲着应流扬。

见此情形，应流扬不由屏住呼吸，悄悄握住了身后的霜魄，暗暗在心中念起清心诀。

不知道面前的魂灵化成魔后还有没有生前的意识，但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自己若是入魇，很容易出事。

那鞋头冲着他，并未有其他动作。

应流扬绷着神经，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略带稚嫩的声音，“走啊。”

应流扬一愣。

那声音继续道：“我带你去找阴四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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