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千山 第43章 误信二

果然程越所说，张忆安在回去的马车上，又毒发了，刚开始赶路时，张忆安尚觉精神不错，杨闻尘带了很多当地的点心，张忆安还吃了好几块。

正是盛夏的江南水乡，马车行驶在山清水秀的美景中，让张忆安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杨闻尘在一旁轻轻地为他扇着扇子。

张忆安许久没有这样认真的欣赏过秀丽的山水，显得十分雀跃。

到了傍晚时分，张忆安渐渐觉得浑身发热，接着就发起了高烧，程越熬好的药已经喝完，身边并没有熬药的锅，距离回家还有十几里路程，杨闻尘不断为张忆安擦拭额头，可张忆安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再晚些时候，忽的下起了暴雨，雨点狠狠地砸在马车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空气瞬间潮湿起来，车内雨水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

张忆安此时已然烧的神志不清，他靠在杨闻尘怀里不住的发抖，额上满是冷汗，还不断的咳嗽，偶尔咳出一点血来，程越的药还是有用的，张忆安的情况比上次好很多。

杨闻尘心急如焚，每隔一会便问一声王胡到哪了。

好容易到了城外，杨闻尘忽然想起，胡大夫家便在城外，便嘱咐王胡直接去找胡大夫。

不消片刻，马车停在一处茅舍前，已是半夜，胡大夫家已经熄了灯，杨闻尘顾不得许多，冒雨下了马车，暴雨瞬间打湿了杨闻尘的衣裳，他跑了几步，到了屋檐下敲了敲门。

屋内的灯马上亮起，胡大夫披了件薄衫，撑了把伞疾步走来，为杨闻尘开了门，张忆安靠在马车上，他轻轻撩起帘子。

杨闻尘正站在檐下，看到胡大夫，马上行了一大礼，胡大夫扶住杨闻尘，杨闻尘的声音混在暴雨声里，传到张忆安的耳朵。

“胡大夫，拜托您，救救忆安。”

胡大夫几乎没有多言，便将大门打开，张忆安被杨闻尘打横抱起，他感受到杨闻尘身上的冰冷，杨闻尘将他轻放在床上，胡大夫为他熬了药。

张忆安喝了药后，身上逐渐好受不少，胡大夫自去休息，嘱咐杨闻尘若是张忆安有什么不适，马上叫他。

杨闻尘守在他的床边，二人就这样看着彼此，没有一句多言。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

“忆安，我想起那年的事。”杨闻尘突然开口。

张忆安正看着杨闻尘发呆，听杨闻尘这样说，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那年和你在山上的时光。”杨闻尘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福的滋味，但在这样的情形下，这种语气难免显得苦涩。

张忆安知道杨闻尘在说什么，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杨闻尘却坚定道：“我永远不会忘记。”

听杨闻尘这么说，张忆安的思绪也难免回到那时的日子，他转头看到屋外，微风吹动树叶，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柔和的照进房内，宛若当年，只不过，那年躺在床上的是杨闻尘。

那年一个暴雨的夜里，张忆安跟着父亲巡山，张俞岚这几日总是觉得山上似有异动，但细细盘查之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张俞岚昨日上山时，在后山的破庙里发现许多生火的痕迹，平日里后山鲜有人来往，突然多了一些不属于这里的痕迹，张俞岚心里隐隐不安，最近他正暗中调查另一件事忙的不可开交，如今后山又发现这些，张俞岚总觉得这些事，似乎有关联。

可一切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张俞岚并不打算把这些猜疑公之于众，以免伤及无辜。

于是这夜张忆安跟着父亲上山，父子二人带着几个亲信巡山一圈，张俞岚又停在破庙前，张忆安先一步上前，他并没有发现什么。

这庙从建成也有一二百年，从里面的房梁上精细的花纹可以看出，这座庙也曾有过香火，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庙里只剩下些断壁残垣。

张忆安蹲下，庙前的空地上，破旧的石板上因这几日阴雨连绵，爬上许多青苔，从石板的裂缝处长出许多小草，往前看地上干干净净，张俞岚蹲下，将手里的灯笼往地上一照。

果然，昨日的痕迹已经被人打扫过了，打扫的人十分细心，将砖缝的灰烬几乎都扫尽了，只可惜，却适得其反，让这块地更干净了，看起来却与深山老林格格不入。

张俞岚看着地面，心里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自己昨日刚发现这些，今天便被人打扫的一丝痕迹都不留，难不成有人盯着自己？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想着，张俞岚手悄悄地搭上剑柄，警惕的往身后看了看，众人见张俞岚神色紧张，不免也警惕起来，一齐向庙外看去。

庙外依旧暴雨如瀑，灯笼微弱的光，只照亮眼前的一点，周围都是高大的灌木和半人高的野草，与平日并无二致，张俞岚没看出什么不妥。

张俞岚松了口气，心觉应该是自己多虑了。眼看暴雨越下越大，张俞岚只好带着人暂时回去。

张忆安跟着父亲，一步一步慢慢挪动。今日出门后突然下雨，张忆安穿了一身白衣，是梁司惠新做的，上面的绣花张忆安十分喜爱，夜黑路滑，张忆安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笼，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王老伯回头道：“忆安，路滑，小心走路。”

张忆安答应一声，他停下脚步，将灯笼搁在地上，手往腰间摸了摸，不摸不要紧，这一摸才发现自己系在腰上的荷包不见了。

他今日下山在城中的集市上，一眼就看中了那枚荷包，月白色的荷包上绣着几竿栩栩如生的竹子，下面坠着一颗晶莹的珍珠搭配竹青色的流苏，十分惹眼。

张忆安买来准备送给杨闻尘，只可惜杨闻尘今日有要事在身，自己又急着回家，只好先挂在自己腰间，刚才在破庙时荷包还在，定是在回来的路上遗失了。

“忆安，快些走。雨越来越大了。”走在前面的张俞岚回头喊张忆安。

“阿爹你和几个伯伯先走吧。”张忆安一边说，一边低头想在附近的地上找找，看看是否能找到。

张俞岚有些无奈喊道：“别磨蹭。”

张忆安有些着急，一抬头张俞岚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雨中只能看见前面晃动的几个灯笼，张忆安朝着雨里喊道：“爹，我东西掉了，我回去找找。”

张俞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天亮了再找吧。夜里路滑，你娘会担心的。”

张忆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路一片漆黑，张忆安也觉得自己找不到，便只好作罢，正要回头时，但听右手边的草丛一声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山上滚下来。

张忆安正要细看时，那东西从斜坡上滚下来，挡在张忆安脚下，张忆安吓了一跳，以为是山中的野鹿，灯笼凑近仔细一瞧，这才发现是个人。

那人趴在地上，身上的黑衣被树枝挂的破破烂烂，张忆安用灯笼戳了戳那人道：“喂，你没事吧，你还活着吗？”

那人没有动静。

张忆安抬头看向那人坠落的山崖，并无任何异动，转到那人的正面，灯笼的光照亮眼前那人的脸，那人惨白的脸上有几道细小的血痕，头发混着湿漉漉的泥水贴在脸上。

张忆安几乎立刻认出，这不是杨闻尘吗？

他将伞一丢，顾不得地上的泥水，半跪在杨闻尘眼前，将杨闻尘扶进怀里，杨闻尘毫无生气的垂着头，张忆安用干净的袖口为杨闻尘擦了擦脸，心里十分慌张，也有许多疑问。

杨闻尘怎么会在这？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看着杨闻尘，张忆安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杨闻尘在张忆安怀里轻轻发抖，张忆安将灯笼放在地上，仔细查看，杨闻尘身上除了几处擦伤外，便是小腿处的伤痕最为严重，张忆安将杨闻尘背起来，又把伞为杨闻尘打上。

他直起身子，张俞岚的灯笼几乎消失在前面，张忆安快跑几步，向张俞岚的方向喊：“阿爹，阿爹救命。”

前方张俞岚的灯火停滞一下，而后向张忆安而来。

王伯最先出现，灯火映着老人家苍老的面容，看见张忆安无事，王伯脸上的焦急之色褪去，张俞岚几人紧随其后。

几人见张忆安无事，又看向张忆安背着的男子，张俞岚道：“忆安，这是？”

张忆安道：“他受伤晕过去了，阿爹救救他。”

张俞岚正想伸手，忽然想起这几日山上的不明人士，心里又忌惮了几分，他轻轻挡了一下正要上前的众人，看着张忆安道：“这几日山上不太平，这人来历不明，我想还是谨慎为妙。”

张忆安急道：“阿爹，闻尘他不是坏人。”

张俞岚有些惊诧的打量了一下杨闻尘，道：“既然忆安这样说，那好吧，不过这几日山上恐有异乱，还是将这位公子安置在后山的竹屋吧，离此处近，忆安也好时常照顾。”

几人答应一声，几人护着张忆安和杨闻尘向竹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