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咸 第31章 昆仑之丘（二）

小奇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束雪菊，与其他小野菊不同，雪菊烈黄色的花瓣，酱红色的花芯，像一个个温暖的小太阳。

祈圆还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小奇。她不敢看他，也不想打扰他对母亲的追思。只是她不明白，堂堂昆仑之神的陆吾的妾室为何会独自葬在这偏僻之处？

小奇对着母亲的墓碑叩了三个头，将那束雪菊放在墓碑前方，那碑多了这抹亮色点缀，看起来没那么孤独了。

小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墓碑，也许他心里在和母亲讲话吧，祈圆一直保持安静。小奇站起来先开了口：“给你讲讲我母亲的故事吧。”

他们走到一棵桃树下坐了下来，小奇慢慢道来。

“你应该知道穷奇一族恶名远扬，作恶多端吧？他们被天帝流放至昆仑山以西的荒芜之地，仍不收敛，附近百姓深受其害。”

小奇望着那忘忧草簇拥之下的白亭，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唇线清晰，唇色红润，嘴巴一开一合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就这样从中午讲到下午。

祈圆知道了穷奇一族也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三界的偏见造就了小奇母亲七公主无忧的凄惨命运。

无忧公主是穷奇一族中生性纯良的七公主，是备受穷奇之王宠爱的小女儿。

被流放之后，穷奇之王收敛很多，但是族内总是有些死性难改之徒，仍四处作乱，不消停。

于是，天帝让附近的昆仑山神陆吾一族平定。穷奇之王不想与陆吾为敌，为保族人，遂主动提出和谈，交出那些四处作乱的暴徒，并忍痛将自己的小女儿无忧送给陆吾王和亲，最后又退避千里，从此不再交恶。

陆吾王妻妾成群，儿子众多，起初对送来的无忧公主并无好感，只封为妾。无忧公主在陆吾族中非常不受待见，经常用穷奇凶兽作恶的事迹羞辱她。

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儿在陆吾族成了人人厌弃的妖怪。

无忧公主虽貌美，又能歌善舞，才华卓越，但终日足不出户，只在自己宫院内弹琴、唱歌、跳舞打发时光。

一日，陆吾王征战回来路过无忧公主的宫院，被里面美妙的琴音吸引，一个少女在低低吟唱：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首世间耳熟能详的诗歌，配上悠扬清悦的古琴曲子，听得刚在战场上厮杀回来的陆吾王驻足停留，缓步走进院中。

只见院中一棵桃树花团锦簇，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落英缤纷。

树下石桌旁坐着一个白衣少女，衣袂翩翩，气质娴静，纤长白嫩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头低垂着，词曲那么美妙，而此女却面露愁容，唱到动情处，流下一滴清泪，我见犹怜。

陆吾王身经百战，是名副其实的昆仑山战神，粗犷之人怎会懂得小女儿的细腻心思。

无忧公主思家心切，又为自己的现状感到悲伤，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如诗中所唱，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嫁给一个如意郎君，美满幸福。然而一切都非她所愿。

陆吾王被无忧公主的美貌和才华吸引，宠幸了她，但内心里又一直嫌弃她是穷奇一族的人，对待无忧总是忽冷忽热，难以捉摸。

不久，无忧怀孕了，陆吾一族那些原本就没把无忧公主放在眼里的人开始敌对她，处处刁难于她，好不容易捱到生下小奇。见是儿子，老来得子的陆吾王大悦，为他取名“耀奇”，赐他凛王之位。

耀奇慢慢长大。在他模样看上去有六七岁孩子大的时候，突然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后背肩胛处生出两处脓创，越来越严重。无忧心中已有答案。耀奇毕竟有穷奇一族的血，所以这应该是要生双翼的预兆。但陆吾一族只有九尾并无双翼，以防别人议论，耀奇病愈后，无忧一再嘱咐他隐藏好自己的翅膀，有人时切勿暴露。

一日，小耀奇外出游玩，偶遇父亲其他小儿子以及几个大儿子的儿子（陆吾的孙儿），几人大大小小也在湖边玩耍，大的有十五六岁，那孙儿也有七八岁的样子了。

耀奇友好地上前与他们一起玩耍，却被他们嫌弃，欺负，众人抬起耀奇“扑通”一声扔进了湖里，这时的耀奇还不会游泳，恐惧占满了他小小的心灵，扑腾几下后就慢慢地沉了下去。那些作恶的小儿不但不施救，反而站在岸边捧腹大笑，以此为乐。没人在乎耀奇的生命。

过了一会儿，湖面冒出一个小水花，一个**的孩子腾空而起，后背撑开了一双翅膀。众人都惊呆了。

耀奇一路飞回了家，不再与这些恶童玩耍。

而他有翅膀的秘密也从此泄露，各种传言针锋相对。说他是妖兽，说他是穷奇凶兽的余孽。这些话很快就传到陆吾王耳中。

陆吾王是极爱面子之人，随即赶来无忧公主这里求证。果然，如他人所传，耀奇不但是九尾，还有陆吾一族没有的双翼！这让陆吾王大怒，他在怒耀奇陆吾族血脉不纯，怒自己不该与穷奇一族的人生孩子，最后他把自己的愤怒统统转移到无忧身上，将她囚禁起来，如同囚禁起一只妖怪，再不见她。

虎毒不食子，陆吾王也终是无法对自己的孩子下死手。他将耀奇送到玄女那里拜师学艺，精进武艺，修习兵法，眼不见为净。

母子分离那天场面凄凉，耀奇的哭声没有唤起陆吾王一点点心软。他只记得分离那天母亲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语，“等你长大了要好好保护你喜欢的姑娘。”

母亲是笑着被拉走的，她那么善良，她不该被这样残忍地对待。但那时的耀奇还太小了，他无力为母亲撑腰。

而后，小耀奇在玄女那里刻苦修炼、修习兵法，两三百年之后，耀奇已成为玄女手下最出色的徒儿，开始跟随玄女四处征战，平定大荒之乱，立下赫赫战功。

这些荣耀很快就传到了陆吾王那里，他心里也是欣慰的，但是他和耀奇之间的鸿沟在那一日后已很难逾越，父子之间无话可谈。

一次征战归来后，耀奇决定回昆仑看母亲，把她接走。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昔日母亲居住的宫院早已荒废，杂草丛生，楼阁被烧毁，黑漆漆很是残破。

原来，无忧公主早已心灰意冷，得知耀奇已成长为战无不胜的凛王，她倍感欣慰，相信自己的孩子从此会前程似锦，美满幸福。这世上她再无牵挂了，她可以心满意足地走了，离开这冷冰冰的牢笼，离开这几百年来的各种欺侮，羞辱和迫害，她太累了。

在正月十五的夜晚，陆吾一族上下热闹非凡，无忧公主点燃了床幔，并将一把利刃插入自己的心脏，很快她的灵识随着大火灰飞烟灭了。她燃烧了这座牢笼，燃烧了自己。她自由了。

那日耀奇跪地不起，泣不成声。母亲还没有看到他身披铠甲的威武模样，母亲还没有好好地为她自己而活过。

耀奇去问侍儿母亲葬在哪里，那侍儿支支吾吾，最后说因无忧公主是戴罪之身，不知被葬在哪里。

竟没有人为母亲修墓立碑，只是将母亲几乎化为灰烬的尸骨草草地埋在了这“凉风之山”的偏僻之处！

耀奇更伤心了，这伤心里又多了几分对父亲的憎恨。

院内的桃树下有耀和母亲儿时玩耍时埋起的“宝藏”，他试着小心翼翼地挖开，里面是一个琥珀色的盒子，和儿时埋起的那个盒子一模一样。他颤抖着手打开这个埋了几百年的盒子，里面有自己儿时喜欢的一个小小的拨浪鼓，还多了一块白玉令牌——穷奇一族的令牌。

耀奇将令牌收好，去凉风之山找到埋葬母亲的小土堆，重新将母亲尸骨埋好，修了亭子立了碑，就是现在的样子。

“穷奇虽是凶兽，但也拥有神力，无忧公主也许去下界轮回了呢。”祈圆看着一脸悲伤的小奇，安慰道。

“没有，母亲心灰意冷，她不想再轮回，她选择让自己的灵识灰飞烟灭了。”

听到这里，祈圆也感到自己心里有一阵阵的疼痛，她能体会到无忧公主的决绝。

祈圆反握住小奇的大手，紧紧地。小奇的悲伤和愤怒她感同身受。

那日之后，耀奇（小奇）甚至没有去见父亲陆吾王，直接飞回到玄女那里，继续南征北战。

后来传言陆吾王的儿孙除耀奇外，都比较庸碌，贪图权势，爱享受，唯利是图，于是陆吾王有意将自己的王位传给能征善战的凛王耀奇。

可是这个传言却给耀奇引来了杀身之祸。

陆吾王的一个儿子买通了耀奇手下的一人，在一次出征前，给耀奇的饭菜里下了毒，导致他当日战斗力缩减，连连溃败，最后被击杀在东海，尸身流入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