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惯的事敢仗义执言,证明他重信念;知错而坦然赔礼,说明他重义;此刻他在亲情面前落下了男儿泪,证明他重情。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重信念的男子让我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是我对这个男子初见的印象。此时的我当然不会想到,经年之后,当这个坚韧挺拔的男子须发皆白的时候,他仍是重情重义重信念的。
“这个大男人怎的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身边的凤儿不解地嘀咕道。
“休要胡言。”我回首轻斥着她,对上的正是那丫头的一脸不屑,“男子重情重义最为难得,凤儿不懂不可妄言。”
而那丫头闻听我的嗔怪后只是将唇边的一抹冷笑甩给了我。这个自小就信奉弱肉强食的丫头自然不会被眼泪所触动,更不会对流泪者心存恻隐。
“兄弟团聚,恭喜恭喜。”
“恭喜虞兄弟。”
虽然身旁的三位男子对眼前的状况似懂非懂。但是他们肯定明白这是一个重逢的场面。
那大个子缓过神来,起身揽着小武的肩头笑道:“多谢几位仁兄,这是我失散许久的弟弟。”那大个子晃了晃小武的肩头,“来,兄弟,给几位兄长见个礼。”
小武拭了拭面上的眼泪,上前一揖到地。那几个汉子则赶忙向前掺扶。
“虞兄弟,我们先回去当差了,不打扰你们兄弟重逢了,改日再见。”那虬髯的汉子冲那大个子一抱拳,随后带着两位兄弟离开了。
“哥哥,来,见见我的两位师父。”小武拉着那大个子走到了我和凤儿面前,“这是双师父,这是凤师父。”
“幸会。”那大个子一抱拳,“在下虞允文,见过两位师父。”
这男子看起来比我要大上几岁。这一声“师父”喊的我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虞兄客气了。小妹战无双,这位是我师妹。”
“哦?”听到我自称小妹,那大个子先是一怔,打量了我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赶忙低眉,而后向钉在树干上的那支羽箭瞟了一眼道,“这么俊的箭法,没想到竟是出自红妆之手,真是羞煞我等须眉啊!”
“兄台过奖了。”当面闻听称赞,我汗颜垂目。
我和凤儿随着虞允文和小武闲步市井。小武与虞允文讲述着这几年的经历。凤儿不擅长、也不屑于寒暄。所以相比之下,我与虞允文闲谈较多。
了解了这个大个子的现状之后,我不禁有些替他惋惜。
这个书生学识渊博,抱负远大。只是为了照顾年老多病的父亲才留在家乡的。春秋正盛却不能有所作为,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日子自然是压抑的。可尽忠和尽孝是汉人心中的头等大事,自古忠孝难两全,当忠与孝面临抉择的时候,无论怎么选择都不为错,可无论怎么选择也都会有遗憾。
皆为赤子,聊起家国情仇来我与虞允文之间不约而同地又增进了几分好感。
“举目四望,狼烟弥漫。”说到愁楚时,虞允文乍然抬眸看向了我,目光中交织着欣赏与惋惜,而后他怅然地叹道,“可惜了。”
“可惜?”我惘然问道,“虞兄所指何事?”
“姑娘才兼文武,可惜是个女儿。若为丈夫,定为国之栋梁。”
果然是个豪爽人,说话够直接。可心直口快的人往往顾及不到听者的感受。
我虽并未不悦,但是以我的性格,对他的观点肯定不会苟同的。
“上阵皆为卒,丧国皆为奴。如若女子可为男子所为之事,那又有何可惜的?”
对于我的反驳,虞允文同样不肯苟同。
“姑娘所言对也不对。自古至今,有几个女子能上得战场的?花木兰只是传说。辽太后萧绰与其姐萧胡辇均为民风彪悍的契丹女子,与咱汉家女子迥然不同。我蜀川之地倒是有峨嵋女侠常常亲临沙场,可峨嵋是江湖门派,峨嵋弟子从小学道修仙,都是神兵天降的,她们不是寻常人。对于我等常人来说,若论行军打仗,女子比不得男儿的。”虞允文用戏谑的口气冲着我反问道,“姑娘确实功夫精湛,见识非凡。可姑娘还真的想上阵杀敌不成?战场上比的可不只是拳脚,还要比勇气的。姑娘真的有勇气上战场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我自然是不服的,可我还未来得及应声,身边的丫头就先我一步回应了虞允文一声冷哼。随即,她傲然朗声道:“峨嵋弟子从来都不是神兵天降,我峨嵋只分强弱不分男女。”
凤儿以冷峻的眸光逼视着比她高出一头的虞允文。而这眸光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的蔑视。
虞允文登时哑然,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并不是恼怒和畏怯,而是愕然。
“哼!”凤儿不想再与他费口舌,她再次丢下一声冷哼,而后转身昂首前行。
“师父。”小武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你们……是……峨嵋女侠?”虞允文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对着我轻声问道。
“是。”我傲岸地扬起下巴戏谑道,“虞兄也看到了,我们不是神兵天将,我们只是寻常女子,可我们也敢上阵杀敌,守疆卫土。”
“原来二位是峨嵋女侠。怪不得风采不凡呢!小生失礼了。”虞允文赶忙赔礼。
汉人自古就是看中门第的,无论是师门还是家门,只要出身名门,头上就总是顶着荣耀的。
这一刻,我虽为自己身为峨嵋弟子而自豪,可我更想为天下女子说句公道话。
“峨嵋女侠没有什么不同,皆为寻常女子而已。男人女人首先是人,尽管身体条件上会有所差异。但是为人最初的心性并无不同。不同的是你们世人心中的俗念和女子自己的选择。”
虞允文汗颜轻笑,不再与我争执。而面对笑而不语的他,我却没有领情。当强盛的气焰一下子被点燃后,我竟然也有些仗势凌人了。
“道家讲究修心养性和领悟天地自然,可从来不会造就神兵天降。足下既是读书人,又怎能迷信这些妖言?难道足下忘记北宋是如何被妖道误国害得开封城破的吗?”说着说着,想起了靖康之耻,我凄然北望。
大概是被我带动了心绪,身边的汉子留下了一声重重的叹气。
远眺北方,我的心上一阵惆怅。当心被亡国之辱刺痛时,诗兴也随之而来。我提上一口气,随即铿锵有力地低吟道:“休言女子不如男,耻为俗念弃宝剑。他日燕山磨峭壁,定应先勒大名战。”
盛气与悲凉随着一首诗而消散。我敛了万般思绪,不想再多说什么。而后转头欲追上前面的凤儿和小武。可是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长笑。
我当即驻足,前方不远处的凤儿和小武也循声回首。
“姑娘自比曹翰,好魄力呀!”
当我徐徐转过身去,率先夺走眼球的是虞允文竖起拇指的手势。
“尽忠不分文武,报国确实不该拘泥于男女。与二位姑娘相比,虞允文见识浅了。”
优点和缺点往往是共存的。优点突出的人往往缺点也很突出,缺点明显的人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个大个子是如此耿直也是如此呆板。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襟怀坦荡、识错即改的性格也让我对他甚为欣赏。
我回敬他一个浅笑表示原谅。随后转身加入了凤儿和小武的队列。
我们陪同虞允文到衙门告了假,又跟随了他和小武回了家。当小武见了伯伯后,又是一番久别重逢的场景。
虞允文的家中并不大,虽然其父也是多年为官,可家中的简朴已经表明了这对父子的清廉。
当得知失散多年的弟弟早已过世时,那位仁慈的伯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在虞允文和小武的再三宽慰下,这位老人终于慢慢节哀了。
不想打扰他们家人团聚,我和凤儿逗留了片刻便告辞了。大概是觉得留宿两个姑娘实在不便,虞允文没有挽留。我们与小武约定明日再来看他。
从虞家出来后,我与凤儿先在街市上逛了逛,没有了小武,这丫头立马变成了孩童,贪吃又贪玩。而我的快乐就是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快乐、陪着她快乐。
“行走江湖不能报真名吗?”
“什么?”听到没头没脑的提问,我举目看向身边的凤儿。
“你几时改姓战了?”那丫头一脸迷惑地问道。
我这才恍然,明白了她的所指。
“战是我母姓,赵是我父姓,以后我随母姓了。”我随口应着。
“好好的为何要改姓?”凤儿嘀咕着。
我不想向这个小人儿解释原委,因为解释起来着实麻烦。故而,我打趣道:“姓战姓赵都无所谓的,反正我在你那里是姓呆的。”
那个丫头哑然失笑。
“这倒是。你姓呆才名副其实。”凤儿先是得意地揶揄我,而后又若有所思地道,“其实战无双也甚好,像个战神&的名字。正好,我也随母姓,我随了师父的…”这小人儿说着说着好似觉得哪里不对,她侧目向我问道,“我是随了父姓还是母姓?”
这一次,换我哑然失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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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休言女子不如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