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商圈似乎永不停摆,有着可以横跨昼夜的繁荣,上午十点这种尴尬的时间依旧人来人往。
临街的咖啡馆闹中取静,动辄五位数起步的音响里,循环播放着象征沉静与克制的冷爵士乐。
每一个节拍的排布都和窗户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还有坐在窗边绰约高挑的身影相得益彰。
“这是您接下来的日程。”
“华峰实业的李总……”
秘书话说到一半,抬头就见老板难得在工作的时候走了神。
“徐总?”
“嗯?”
徐嫱淡淡应了声,几缕头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垂落在眼前。
她随手将发丝拢到耳后,但还有几缕碎发不太听话,固执地垂在两边修饰着略显凌厉的五官。
秘书一时看直了眼。
“李总怎么了?”
“啊?啊!”
秘书赶忙低下头。
“李总希望能跟您见一面。”
“没必要,回了吧。”
“好的。”
“还有什么事?”
“这是您接下来两周的日程。”
徐嫱接过平板,秘书看着她的侧脸又不知不觉地看直了眼。
“华商对外投资展望会?”
“对,举办方说至少有两位经济学奖得主会飞过来参与研讨。”
“哪两位?”
“约翰和福林顿。”
“不用去了,两个老头纯粹是在用走穴的心态参会捞出场费。”
“好的。”
徐嫱在平板上修修改改,每项日程都会点开过一遍,显然对她的时间安排有着极强的掌控欲。
临近正午。
虽然都过了立秋,但头顶的阳光却像不服输似的依旧火辣。
秘书顶着阳光望向窗外,目光在来往的人群中搜索,忍不住好奇刚刚是什么吸引了徐嫱注意。
行走在核心商圈的男男女女们无不穿着得体又精致,一双双皮鞋和高跟鞋在阳光下反着亮光,和大厦玻璃的反光相辉映。一只胖胖的布朗熊十分突兀地混在其中,布朗熊脸上画着憨憨的笑,弯起的嘴角两旁各贴有一团粉粉的红晕。
布朗熊卖力地想要吸引路过的行人为它驻足几秒钟,但街道上却以它为中心形成一小圈真空。
在被数不清第几个路人礼貌却冷漠地躲开它的手后,耷拉下来的熊脑袋看起来既委屈又疑惑。
它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就在秘书以为它要离开时,就见布朗熊摘下了玩偶手套开始叠传单。一张张传单变成了小熊头,但它半天才想出来的方法还是收效甚微。
“这个时间出来的人不是忙着跑业务就是赶着去开会,就算有几分钟的空闲也不会用来收传单。”
话说完后,秘书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的想法讲出了声。
他讪讪地看向徐嫱。
“对不起!徐总。”
“说得不错。”徐嫱抬起眼。
“有观察力是好事。”
秘书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感谢她的夸奖还是为打扰到她道歉。
徐嫱放下平板,揉揉鼻梁。
“去看看他发的什么传单。”
“啊?”秘书一愣。
“不去实地调研,只靠观察得出结论就是愚蠢的经验主义了。”
“我这就去!”
徐嫱透过落地窗,神色淡淡地看着秘书快步朝布朗熊走去。秘书的搭话让它干劲满满,认真跳完宣传舞后弯下腰双手递上传单。
秘书接过传单后停在原地像是在跟布朗熊说些什么,却见布朗熊顿了顿后把脑袋摇出了重影。秘书帮布朗熊扶正了脑袋,有点无奈地笑笑后拿着传单回到咖啡厅。
秘书废了点时间,才尽可能完整地拆开折成小熊头的传单。
“徐总。”他递上传单。
“是一家新开业的奶茶店。”
徐嫱接过来传单,新晋网红奶茶店七个大字首先映入眼帘。她并没有只扫一眼就放下,而是将传单正反两面都认真地看了一遍。
“换你,会怎么宣传?”
“线上搞私域,线下做服务。”
“去把你的建议告诉他。”
“可他只是个发传……”
徐嫱放下传单。
“能不能用得上是他的事,但如果你连嘴皮都懒得动,才是真正浪费了我听你想法的这几分钟。”
“是。”秘书脸又红了。
点到为止后,她话音一转。
“你刚在和他说什么?”
“我让他多给几张,早一点把传单发完也能早一点领钱下班。”
“他拒绝了?”
“对。”
“为什么?”
“他没有讲,好像是店家规定穿着玩偶服的时候不允许讲话。”
“够傻的。”徐嫱低声道。
“徐总?”秘书没听清。
“没什么,你去吧。”
“好的。”
“等一下。”
秘书停住脚。
“跟他说你朋友也要一张。”
秘书闻言一愣,在原地站了两秒后才在徐嫱的注视下回神。
他赶忙应道:“好的!”
秘书的去而复返让布朗熊先是开心地挥挥手打招呼,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赶忙看向他的手。
不会是来退传单的吧?
看到他两手空空,布朗熊僵住的胳膊才又开心地挥动起来。
秘书斟酌着用词,尽可能把自己的想法讲得更简单易懂些。
画面一时间有点好笑。
“隆市效应知道吗?”
布朗熊脑袋歪了歪。
秘书解释道:“说白了就是你看哪里发传单的人多就去哪里发。”
布朗熊立马恍然大悟状。
“私域听过吗?”
熊脑袋又歪了。
“店家自己做账号,还有加客户腾信搞直接配送都算是私域。”
熊脑袋还是有点歪。
“打个简单的比方,你拍点视频再花点钱让平台投送到周边。短视频上有你的腾信号码,客户加上后直接通过腾信下单就是私域。
“例如手作面包店,还有小区里群里一说就送上门的便利店。”
布朗熊终于不歪脑袋了。
等停住嘴,秘书才发现自己居然稀里哗啦地说了十来分钟。
“我知道你只负责发传单,我说的建议你听一听就行,说不定以后你自己做点小生意也能用上。”
一阵沉默后——
“谢谢您。”
玩偶服下传出清澈的男声。
声音意外得好听,是那种突然听到能让耳朵里一酥的嗓音。秘书甚至觉得他要早开口,就那点传单都轮不到自己过来出谋划策。
“传单再给我一张。”
“啊?”
见布朗熊抱着传单的手一缩像是害怕他上手抢似的,秘书好笑地解释说是自己老板也要一张。
“老板?”
布朗熊语气惊讶,像在诧异他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也有老板。
秘书指指咖啡厅,“刚刚说的那些话就是她让我来跟你讲的。”
布朗熊呆了呆后认真地在折好的小熊头里挑挑拣拣,最后索性抽出张新的传单开始现场折纸。
秘书之前离得远,现在站在跟前才发现青年的手也很好看。属于在旁边架个相机直播,不少手控爱好者看他折纸都能看一整天。
秘书原本还惦记着要提醒他折纸看着可爱但不好拆,这会儿想起这茬时小熊头已经新鲜出炉。
他捏着小熊头回到咖啡厅。
徐嫱看了一眼皱起眉。
秘书尴尬道:“我忘讲了。”
“收着吧,当长个记性。”
“是。”
徐嫱目光移回文件上。
音响里还在播放冷爵士,松弛的音符竖起一道高墙,将安静的屋内和人来人往的街道分隔开。
窗外以另一种方式被喧闹的街道隔绝在外的布朗熊,倒像是连接起窗户内外两个空间的桥梁。
日暮渐次地收拢,徐嫱合起文件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眶。
“机票买了吗?”
“买好了,下下周五晚上。”
“嗯,国外那边?”
“都安排好了。”
整点钟声响起,徐嫱拿起大衣正准备离开时余光扫过窗外。
布朗熊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有些吃力地取下头套,微微汗湿的碎发下是双同样**的眼睛。
头发刚一迎风就干透了,那双眼睛却还浸着水光,被黄昏中涌动着的霞光染上了粼粼的暮色。
他抱着玩偶头,顶着笑弯了的眼睛朝咖啡厅的方向挥挥手。
青年眼里的情绪一目了然。
谢谢——
“徐总,怎么了?”
“没事。”
徐嫱收回视线。
她披上大衣走出咖啡厅,经过布朗熊站过的地方时,那双清亮的眼睛又自顾自地浮现在眼前。那样的眼睛她曾见过一双,同样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得纯粹又剔透。
同样天生带笑。
同样擅长用眼睛说谢谢。
感谢?徐嫱阖上眼。
这是最容易被辜负的情绪。
够了。
这样的眼睛——
有一双就够了。
***
又是早上十点,透过咖啡厅的窗户再次看到布朗熊的身影。秘书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还是有种看着人往南墙上哐哐撞的无奈。
看来老板是个不听劝的。
至于会不会是青年没讲,他倒是完全没有怀疑过,毕竟自己多要几张传单青年都捏着不肯给。
这样的人应该还没学会阳奉阴违这么高级的人际相处技巧。
徐嫱像是没了兴趣。
昨天让秘书去提建议已经是她难得一次的突发善心,但本就有限的善心也就止步于那些建议。
当坐在窗内的人不再将注意力分给街道上的人与物,薄薄一层玻璃就足以隔绝开窗外的纷扰。
直到责骂声穿过街道粗暴地打破了咖啡厅里的静谧,叫骂声刺耳到再悠扬的爵士乐都盖不过。
男人的声音尖酸又刻薄。
“我雇你来叠纸的?!”
可爱的小熊头被甩了一地。
“你有没有脑子?现在谁他娘的有空站在那儿拆你的破熊头!”
“还跟我提建议?你咋不建议我蹲在这跟你一起折小青蛙呢!”
徐嫱看了眼秘书。
秘书:汗流浃背了。
男人一边骂一边用卷成筒的传单敲打布朗熊的脑袋,力道虽然不大却让来往的路人停下脚步。
男人抽出一沓传单扔给他。
“折!我现在看着你折!”
“咋不折了?折啊!”
布朗熊垂着脑袋,废纸一样的传单天女散花似的落在脚边。
男人叫嚣道:“捡起来啊!”
布朗熊慢吞吞地蹲下。
青年摘掉熊爪子,那双关节微微泛红的手一张张捡起传单。
男人看似贴心地用鞋底把传单推过去方便他捡起来,动作里的侮辱意味让围观的路人皱起眉。
“来,继续折!”
“……”
“说话!哑巴啦!”
“穿玩偶服说话罚款……”
“我现在让你说!”
“不折了,不好拆。”
“呦,原来听得懂人话啊。”
男人拍拍熊脑袋,本来蹲着就重心不稳的布朗熊一戳就倒。
有路人看不过眼,带头说了几句后越来越多人站出来说话。男人想要骂回去又骂不过,扭头就把这股怒气撒在了布朗熊的身上。
男人拽住玩偶服。
“把玩偶服脫了!”
布朗熊拔河似的攥住衣摆。
“脫啊!这传单不用你发了!”
在他连拉带扯下,布朗熊慢吞吞地脫掉被拽变形的玩偶服,动作慢得像卡掉帧的视频,仿佛还在期待着男人能收回辞退他的话。
和胖乎乎的布朗熊相比,玩偶服下的身影格外清瘦。青年应该是想到外面要套厚重的玩偶服,所以里面只穿了一件开衫,下面是条反复水洗后有些褪色的牛仔裤。
即便阳光很灿烂,这身衣服放在深秋里也显得太单薄了点。
男人接过玩偶服后又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难听的话,直到走远都没提到上午这几小时的工钱。
青年还站在原地,像在独自消化男人那些尖酸刻薄的辱骂。路人见状也没了围观的心,总觉得自己看热闹的视线也会刺到青年。
站在不远处的女孩看了看手里还没开封的奶茶又看看青年。
她犹豫着上前。
没等她递上奶茶,就见青年弯腰从帆布袋里翻出一件马甲。
马甲黄得亮眼。
后面印着一行字:
镁团同城,风雨必达。
青年又拿出手机,捣鼓了会儿后就听到清脆悦耳的提醒音。
“您有一笔新的订单~”
“……”
路人心情复杂。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肝的吗?
隔着玻璃窗目送青年扫了辆小蓝车很快骑得没了影,徐嫱沉如死水的眼底浮起层浅浅的笑意。
旁边,秘书还在生气。
“那老板有病吧?”
“看那儿。”徐嫱指指窗外。
秘书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就看到抱着玩偶服的男人,正在街道拐过去的转角和人嘀咕着什么。
那人手里拿着高清相机,正在给男人看他拍的视频,秘书总觉得在刚刚围观的路人里见过他。
秘书很快拼凑起前因后果。
“这人是为了炒作?”
“黑红也是红。”
“黑红?但怎么变现呢?”
“自己想。”徐嫱道。
秘书低头思考了一阵。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把视频发到网上拉一波仇恨后,再找个演员发视频宣称要给我一个教训,收购我的奶茶店让我失业,然后还宣称要把被欺负的布朗熊雇回来。
“再之后还可以用给黑心老板上课为噱头拍一系列视频引流。”
“差不多。”徐嫱回道。
“那布朗熊——”
“穿上玩偶服都一样。”
青年只是炒作的材料。
秘书犹犹豫豫道:“所以我提的那些建议他其实是听进去了?”
徐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秘书:“……”
我就这么助纣为虐了?
***
隔天深夜。
四五杯白酒下肚,停摆的项目在觥筹交错间总算推进一步。徐嫱放在桌下的手摁住胃,痉挛的胃里像是在打着一场看不见的仗。
她脸上瞧不出异样。
“徐总,这杯先敬你!”
“应该是我敬您。”
她笑着满上酒杯。
直到把领导一个个送走,徐嫱才脚步虚浮地上了车。她按在胃上的手用力到指尖都有点泛白。
徐嫱斜靠在窗边,静静等待着两波疼痛峰值间短暂的间歇。暖风将车内烘得又闷又热,固态的空气清新剂像被放在温火上烘烤。
弥漫在车内的柠檬香味浓到仿佛能闻出清新剂的化学公式。
徐嫱喉咙一紧。
“靠边停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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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