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不识礼数。”雅间内,孝真公主心里憋着一股气,自己的侍从无缘无故被人所伤,却还不能惩处,便暗暗骂道,“十三,你怎会认识这样的人?”
“内人不识得姊姊,让姊姊见笑了。”李忱斟了一杯茶给孝真公主赔罪,“我代她向姊姊赔罪。”
“内人?”听到李忱对那女子的称呼,孝真公主便向窗外的楼底撇了一眼,此时街上早已没了苏荷的身影,“她就是九原太守之女苏氏,十三郎将来要娶的雍王妃?”
李忱点头,“正是。”
“阿爷也太偏心了吧。”孝真公主皱起眉头,“你成年的冠礼草草了事也就罢了,连这重要的婚事…”
“无碍的。”李忱道。
孝真公主看着弟弟的神色,又一直替那女子说话,便猜测道:“十三郎对她?”
“忱去了一趟朔方,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王妃。”李忱回道。
“那可真是太巧了。”孝真公主不免惊讶,而后又提醒李忱,“但将来的雍王妃,可不能是这样一位粗俗的女子。”
“粗俗吗?”李忱摇头,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比起满朝的虚伪,她的率真反而更加难得。”
“可她适才的行为…”孝真公主难以理解。
“适才争金,又现匕首,应是引起了她的误会,以为阿姊你要害我,故才着急出手的吧。”李忱解释道,随后将匕首拿回,重新藏进了空荡的袖中,“这把匕首,是她送给我防身之用的。”
“你如此袒护她,看来此次朔方之行,你与她结缘不浅。”孝真公主道,见她袖中空空,便又询问,“我明明给了你马蹄金,可你上来时却两手空空,腰品又在我手中,如今你袖中无物,那马蹄金你该不会给了她吧?”
李忱点头,悠闲的喝了一口茶,而孝真公主却是十分的心疼,她按着额头,“十三郎真真是大方,那样沉的金子说给就给了,不过也罢,谁让她将来是咱们李家的新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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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墙底下的店肆,酒博士看着两碗未喝完的胡辣汤,将铜板收了起来,而此时,苏荷带着青袖离开了聚全酒肆。
舅父曾万福于长安经商,在东市一番打听下,终于打听到了舅父的下落。
曾万福经常在西市的波斯邸与番客们做生意,在长安城除了三大富商外也算小有名气。
中原的茶叶与丝绸十分畅销,而林邑以南的昆仑奴因为身强力壮,性情温良,又踏实肯干便也深受长安权贵们的喜欢,还曾有地方作为贡品进贡皇家。
西域来的菩萨蛮因独特的长相作为舞女同样也受到贵族的喜爱,与来自新罗只进贡皇家的新罗婢不同,昆仑奴与菩萨蛮皆可用金银买到,但这三种人在长安都是低贱与权贵们攀比的存在。
曾万福便做着西域与中原两地的买卖,因此结识了不少番客。
苏荷带着青袖来到西市,被眼前的景象所惊,东市虽有胡人,可却没有西市这样聚集,长安县的西市似乎被胡人占据,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头发、眼睛、胡须都不一样,有的毛发卷起且呈黄色,连眼睛是不同颜色的。
番客身材魁梧,站在苏荷眼前犹如一座大山,她带着青袖找到了那家邸店,将马拴在了柱子上便小心翼翼的踏入。
曾万福刚谈完一笔交易,与番商画押签字后,笑眯眯的将契约收起。
进入邸店,苏荷听到了胡琴的声音,珠帘相隔的屋舍内,她看见有菩萨蛮穿着裸.露,于人前献舞。
曾万福送番客出来,正巧遇到了苏荷,“七娘。”
“舅父。”苏荷向其叉手行礼。
他先将番客送走,随后回头拉扯着苏荷去了邸店的后院。
“你怎么跑长安来了?”曾万福打量着苏荷问道。
“我是为了婚事。”苏荷直言道。
曾万福这才想起长安城前不久的传闻,“你是说圣人的赐婚?”
苏荷点头,曾万福便道:“这不是好事么,圣人赐婚,是多大的荣耀,况且雍王还是皇子,国朝的亲王,你若是能成为亲王妃,那舅父在长安城就有了皇室做倚靠,再也不用上下打点,看人脸色了。”
听到舅父的话,苏荷很是不悦,“那雍王是什么人,舅父认识吗?圣人杀子,连眼睛都不眨,舅父若不怕株连,我便也不怕。”
曾万福听后心惊,环顾四周连忙提醒道:“这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切莫说这种话,否则真要掉脑袋。”
苏荷揣起双手,“反正此事不用舅父管。”
苏荷是倔性子,曾万福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便掏出一串钥匙,“西市以南的永平坊,东北角坊墙内有一座无人居住的宅子,平日我用来放些杂货,虽不大,但也安宁,你暂去那里住吧。”
苏荷也不客气,曾万福的产业,曾是母亲的帮扶结识了北地的胡商,之后才来到长安扎根的。
“我在这波斯邸与番客做生意,有事你就来这儿找我,缺什么就跟我说。”曾万福道。
苏荷点头,曾万福叹了口气,“富贵险中求,又是圣人赐婚,便是你想拒也无法拒啊。”他提醒苏荷,“抗旨是杀头之罪,重则满门抄斩,七娘,你向来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这件事,你要三思。”
“我不懂,也不明白。”苏荷道,“太子殿下仅是看了一场击鞠,为什么就要把我指给雍王,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的意见,问我是否愿意,他们把我苏荷当成什么了?”苏荷指着自己,“可供交易的物品吗。”
曾万福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是李家的天下,是命,上天注定的命。”
“我才不信什么命呢。”说罢,苏荷拿着舅父的钥匙离开了邸店。
曾万福忙着与番客交易,甩了甩袖子便也转身离去。
苏荷来到永平坊,找到舅父所说的宅子,破旧的大门刚打开一条缝,二人就吃了一脸的灰。
青袖捏着鼻子推门走进,“娘子,这宅子未免也太小了吧。”
宅子在永平坊的东北角,有住房两间,大门进去是个无墙的厅堂,厅堂后面有座天井,左侧是住房右侧则是厨房,厨房极小,而这屋子似乎也废弃了许久。
“都说长安城寸土寸金,有宅子总比住旅舍的好。”苏荷道,随后便与青袖捋起袖子准备将宅子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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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孝真公主离开了聚全酒肆,文喜也将李忱接回了雍王府。
回到王府,李忱便从居住的书房里进入了一间暗房,点燃一盏灯烛后,四周墙上贴满了大小不一的宣纸,她将所有可疑之人的名单罗列贴在了一面墙上,并仔细调查了身世背景,其中,名单上竟还有皇帝。
“当初三司推事,参与审案的有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这是皇家重事,宫廷会留档于密库中,我及冠之前曾去找过,却一无所获。”李忱道。
“皇子落水,公主溺亡,且背后涉及之人是当朝太子,这样的丑闻,皇家岂会留档。”文喜道,“不过三司的案底,会在大理寺封存,郎君可查大理寺的卷宗?”
李忱摇头,“大理寺卿是左相李甫的人,贸然调查,不妥。”
文喜这才想起来,皇帝连杀三子是因奸相的挑唆,如今诸王皆谨小慎微,也是因为奸相弄权。
李忱将在九原县从秦娘子口中获得的一些消息陈于纸上,文喜便将其贴至墙上。
“皇十子,皇十三子,皇九女。”文喜看着上面的名字,“郎君,废太子从前与您与九公主善?”
“没有印象。”李忱摇头道,“落水前的许多事,已记不得了。”
“既然崔贵妃生前是宠妃,那为何圣人要疏远您呢?”文喜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李忱只是摇头,她心中或许已有答案,但没有回答文喜,“当时的十皇子周王李恬才不过九岁,一同游池的几个皇子中,年长的就只有废太子与当今太子以及被赐死的三个皇子,但太子并不在船上,且事发后,废太子被以幕后策划残害手足的罪名赐死,连带东宫詹事府、左右春坊、三寺六局等二千五百余人一同被诛。”
文喜听后不禁感到背后一寒,“整个东宫,全部陪葬了?”
李忱点头,“当年的案子定音后,太液池游船的一众宫人内侍都因看护不力被处死了,因此亲眼见过那场事件的,就只剩我们兄弟几人,若是能找到废太子东宫旧人,或许能够知道当年的详情。”
“若是这样看来,当年参与游船的皇子中,是有太子殿下的,但太子殿下在岸上。”文喜看着墙上李忱罗列的线索,“周王年幼,落水后得了寒疾,而您却失去了双腿,同时也失去了储君的资格,三司推事,将罪名推给了废太子,废太子被诛,储君的名额,就顺利落到了太子怏身上。”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这桩案子,只有太子怏是最大的获利者。”
“吾问过前刑部尚书,当年的案子有诸多疑点,但大理寺卿却一口咬定是废太子所为,圣人听信大理寺卿言,下诏废黜了太子,后又赐死于宗正寺。”李忱又道。
“所以您觉得圣人也十分可疑?”文喜道。
“废太子做了二十余年的储君,受百官拥戴,东宫的势力,早已超出了皇帝的控制,易储,恐怕只是一个试探。”李忱推测道。
听到主人的分析,文喜越发感到后怕,他忽然觉得皇权之争,实在过于残忍。
但李忱,却异常的平静,“他从血雨腥风中夺位,见过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岂能不惧重蹈覆辙呢。”
“可若真的是圣人…”文喜哽咽住,“那郎君您…”
李忱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暗,她没有说话,只是推着轮车拿起灯盏走出了暗室,“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尾李忱念的那句话出自诗经《豳风·鸱鸮》翻译:我的羽毛像枯草,我的尾巴毛稀少,我的巢儿险又高,风雨之中晃又摇,吓得只能尖声叫。
李忱有关爱她的姐姐兄长以及弟弟,但是这些关爱是出自丧母与无法站立的怜悯,这些关爱会让她越加痛苦,让她永远都走不出来伤痛,父爱与母爱,没有东西可以替代吧,越缺少越渴望。
孝真公主:“这就承认是你老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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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秋风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