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凤阙实在看不懂那眼中的情绪,脑中杂乱。
喻英自然没有穿过耳,可他却是有的。上辈子他钟爱两枚红枫耳坠,日日戴在耳上张扬,见到谁都想显摆一番。只是一朝身死,耳坠也已不在身边。
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是察觉到什么了?辞凤阙喉咙发紧,不会吧,我不过拉了他一把,这还能看出来?
他一瞬间想过诸多,最后又笃定下来,君青玉不可能知道喻英就是辞凤阙,否则早已拔出莫厌让他滚了。
就在他沉默的几秒里,君青玉敛回眸子,将手收了回去。
仿佛无事发生,他将狐裘拢紧了些,道:“你得闲可去试一试。”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辞凤阙心下松一大口气,答道:“我会的。”
说完气氛又冷下来,时不时能听到君青玉咳嗽一声。
辞凤阙试探问:“仙尊还想出门么?”
君青玉轻轻摇头:“今日便算了,你早点休息。”
辞凤阙刚睡足醒来正在精神头上,再休息下去就要变成猪了,可碍于君青玉的身子,只能将话应承下来。
“仙尊也是,早些休息。”
两人并不住在同个屋子,辞凤阙只能恋恋不舍目送君青玉离去。好似感应到他的视线一般,君青玉穿过桂树下的拱门时又回过头。
暗香浮动,他笑道:“明日随我去见大国师。”
“哦……好。”辞凤阙甚至没来得及回过神,君青玉便穿过门离去了。
一阵极淡的热意攀上耳垂,辞凤阙捂住眼睛靠在墙上,鼻间还留有幽微花香。
真不是他难以把持,试问谁能看到君青玉那般笑后还能坐怀不乱。
辞凤阙自暴自弃地垂下手,心道丘灵老娘啊你来看看,这究竟是谁色/诱谁?
*
第二日辞凤阙早早守在君青玉房前,昨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思来想去全是君青玉那张招摇的脸,不由得悠悠叹气。
这时他羡慕起书中的喻英了,见不着君青玉便哭闹上吊,出门在外便到处宣称我是濯幽道侣。以他的性情决计做不出来,倒不是什么面子问题,就是觉着非常蠢。
他不要脑子,我还是要的,辞凤阙不住摇头,人生多艰啊。
君青玉推门出来时脸色已好上许多。他见到蹲守门外的辞凤阙时并不意外。
晨间下起了雨,雾蒙蒙一片,他回屋,翻出白骨撑花,兀自走入雨幕中。
辞凤阙跟在他身后,左右绕着他,踩得地上水坑啪啪嗒嗒。头发稍稍被雨打湿,显得有些毛躁,奈何本人并无察觉。
君青玉忽然停住脚步,辞凤阙无声望向他。
撑花伞柄交到辞凤阙手上:“拿好。”
辞凤阙刚想说不用,修仙之人哪需要这个,一点灵力便可将水雾逼出。
可君青玉不知是没控制住力道,还是有意如此,伞檐只遮住了辞凤阙,他整个人却被斜飞的雨淋着。
辞凤阙一把接过,撑花盖在他头顶:“你做什么?”
君青玉一脸理所应当道:“我累,你来撑着。”
辞凤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烂脾气,这么大岁数还要人伺候。
然后君青玉又咳嗽了两声。
辞凤阙恶狠狠道:“行。”
国师府建在皇宫之中,足见顾悬对这位大国师的重视。两人刚出门便有领路的宫人恭恭敬敬地候着:“仙人这边请。”
路上君青玉什么都没问,一直到进入国师府,望见牌匾上的刻字,才低低笑了一声。
宫人听见这声,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想到来之前国师的叮嘱,说这位仙尊杀人如麻,瞬时汗如雨下。
他嘴唇发青,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慌慌张张推开门,侧手道:“国师就在里面。”
辞凤阙收了撑花抱在怀中,眨也不眨地望向寅朝的大国师。
即便在君青玉面前他也披着黑袍,只露出下半张脸,辞凤阙鼻翼翕动,从他身上闻到一股烂布发霉的味道,他那黑袍不知多久未洗。
大国师手一挥,府门缓缓合上:“仙尊莫吓府中下人,都是苦命人罢了。”
他的声音宛如井底的死水,长满青苔与阴湿杂草,让人发恶。
君青玉掩眸,情绪寡淡:“国师倒是悲天悯人。”
大国师恭维道:“怎及仙尊半分?听闻仙尊在喻家救下几百凡人,任谁都得赞一句菩萨心。”
“菩萨心?”君青玉勾唇,“还是头次听到有人如此说。”
大国师卡着痰笑起来:“旁人不知仙尊能耐,我却深有体会,今日请仙尊前来,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敢问仙尊可否听上一听?”
君青玉挑眉:“说。”
“我知仙尊为何而来,”他双手环起头低下去,“还请仙尊不要插手祭祀大典一事,您想要的,在下会在祭祀结束后双手奉上。”
“可你才夸我菩萨心肠,我怕是见不得万人血祭的场面。”君青玉微微俯身,与他平齐。
大国师恳切:“仙尊说笑了。”
“视而不见,倒也不难。”君青玉像是缓和下来。
大国师抬起身:“那——”
“可我没什么耐性。”君青玉打断他。
“不必仙尊久候,近日必有佳音。”大国师道。
“我只是好奇,你同我说了如此多废话,倚仗是什么?”
莫厌刹那飞出,极度内敛的杀意凝成一线,如同割喉之刃,离在大国师脖间三寸之遥。
大国师不敢小看此招,连忙祭出本名法器,罗天大塔神光熠熠,挡在大国师身前厚重如山,发出悠远的铛声。
但莫厌忽然收了势,剑尖向上一挑,大国师的黑袍被尽数震碎,露出一副苍老的真容。
“凭你是喻家人么?”君青玉声如冷泉,“喻师秀。”
被看穿身份的喻师秀拂过自己一头苍苍白发,仍笑道:“看来濯幽仙尊的修为又精进不少,老夫已用十成功力阻挡,却也只是堪堪挡下你杀伐之剑,飞升成神指日可待。”
在君青玉踏入篁鹤引城中时,喻师秀便清楚事已败露,不如主动交底,好博得几分君青玉的信任。
他展开浑厚灵力,隐隐与君青玉形成抗衡之势。
缩在君青玉身后看戏的辞凤阙探出脑袋,君青玉分了灵力在他身上,是以他并不觉得这威压难以忍受。
这老头,我认识他,两百年前便已是大乘强者,镇守喻家多年,让喻家能稳坐七大家的宝座之一。
当今修真界的一宗三门七家皆非凭空得来,至少要有一位大乘期强者坐镇才能排得上号,苍月宗能傲然于世的原因之一便是宗内有三名大乘修士,按战力来排无人能及。
一个大乘期修士竟愿屈居凡间王朝当大国师,辞凤阙完全无法想象。
“阴魉在何处?”君青玉不买他的账。
“这……老夫也不知啊,篁鹤引中竟有阴魉么?”喻师秀惊讶道,“怪不得仙尊会大驾光临此处,我原以为是为了鬼域。”
君青玉似乎有些厌倦,单手成爪一握,喻师秀的本命神器竟从顶部开始片片碎裂,他又问了一次:“阴魉在何处?”
喻师秀心惊,罗天大塔乃是世上顶级的防御法器,用万年太微火烧炼而成,竟挡不住君青玉随手一击,他的修为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他将罗天大塔紧急收回,道:“老夫在寅朝一百一十余年,从未见过什么阴魉。”
他说得比之前诚恳许多,不似作谎。
莫厌回到君青玉身后,他余光瞥到欲言又止的辞凤阙,将他提到身前:“想问什么便问。”
你居然能注意到我,辞凤阙还有一丝感动,清清嗓子,问出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祭祀大典真能找到鬼域?”
君青玉深深看他一眼:“好奇?”
“嗯。”辞凤阙不敢同他对视,生怕眼里的心虚被他瞧出来。
“能。”君青玉没绕弯子。
辞凤阙袖下的手猛地攥紧,居然真的可以。
他又听到自己艰难问道:“是为了神髓么?”
不怪他如此问,当今仙州已几百年无人飞升,而神髓是唯一的可能。
千年前仙州混乱无序,四方交战,后来在神族的带领下止住战火,重获新生,天道为嘉奖神族,将气运本源化作神髓,成为神族屹立之本。
只要找到神髓,便可飞升成神,仙州大陆人人皆知,心照不宣。
“也许。”君青玉道。
他的回答让辞凤阙没脾气,若不是为了神髓那还能为了什么?不想说便算了。
辞凤阙突然出声让喻师秀注意到他:“小友竟有几分面熟?”
辞凤阙更不想给他好脸色:“你看错了。”
“不错了,你小时候我曾抱过你,你便是濯幽的道侣吧?”喻师秀欣喜,看来今日能借这层关系从濯幽手中脱身。
这老头无端搬出我来做什么?君青玉想杀你还要看我脸色吗?辞凤阙懒得跟他理论,抱着君青玉那把撑花又缩回去。
君青玉不会骗他,祭祀大典确实能找到鬼域,但这血祭之法未免太残忍了些。辞凤阙想,总觉得还有蹊跷,用凡人魂灵便能召出鬼域,当他老家是乱葬岗吗?除非……
他灵光一闪,除非这老头还在说谎,他们手上肯定有阴魉。
阴魉源于鬼域,与鬼域因果相连,若凡人血祭只是手段,目的为吸引阴魉前来,辅以特殊之法,那能寻到鬼域便也不奇怪了。
他偷偷转过头去,喻师秀还在同君青玉攀亲带故,找合适的时机逃脱。
君青玉笑起来,略有几分嘲讽,竟真的回头问了一句:“我该不该看在你的面上,放他离开?”
辞凤阙傻住,他的面子有这么大?
喻师秀看向辞凤阙,眼里的威胁有如实质。
辞凤阙想想,把问题抛回去:“他杀了这么多人,就这么放走?”
君青玉也赞赏:“言之有理。”
莫厌再次出鞘,喻师秀惊惶,刚要殊死一搏,却见莫厌绕过众多法诀,直冲面门而来。
喻师秀阻挡不住,脸上火辣,片刻后莫厌又回到主人身边。
“不过还不是时候。”君青玉推开门,之前领路的宫人冲他卑膝叩首一番,而后急急忙忙钻进殿中,似乎想对大国师禀报什么。
君青玉从从容容,问道:“还不走?”
辞凤阙却是忍不住笑,跟上去:“来了来了。”
两人身后,宫人大叫一声,大国师满脸是血地半跪在地上,伤**错纵横。
那些剑痕连起来看,在喻师秀脸上大剌剌变作一个“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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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坏心眼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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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