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拌白骨 第6章 第 6 章

艾尔法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玻璃杯，小心地倾倒出灰绿色的尸液，看着它们一滴一滴落入坩埚中。

每落下一滴，溅起涟漪的水面就会升腾起一股小小的紫雾。

让非死灵法师也能够短暂“唤醒”尸体的药水，这也是他的拿手本领之一。虽然不知道那些有钱人要这些魔药做什么，但艾尔法德不关心。他处于长期攒钱的状态，不算太急迫，但总之对金币有一定的需求。

正当他准备收起玻璃杯时，地下室的大门被“砰”地打开。

艾尔法德手腕一抖，剩余的尸液噼里啪啦地全部洒了进去，坩埚顿时不堪重负地发出“轰”的一声，爆炸了。

布兰德循着香气进来，头脑里都是“吃饭”这个单词，晕乎乎的。他被开门后强烈的爆炸声一震，眼睛里的粉红色爱心都黯淡了。虽然不知道屋内的浓烟滚滚是什么情况，但他知道自己惹了祸。

“对、对不起……”

艾尔法德抬头。布兰德以为会看到他暴怒的模样，但没想到对方意外的平静。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到底想干什么。”

“……饿了。”布兰德羞愧不已，但还是老实地承认道。

“你装在破布袋子里带回来的口粮全吃光了？又饿了？”艾尔法德已经开始思考是否需要解刨布兰德的胃查看一下里面的构造。

布兰德“呃”了一声：“不是肚子饿。是需要另一种那个饿。很严重的那种。我每次饿到这个地步好像就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错事……以前也经常因此被赶走村子。”

但他这次又没忍住。

艾尔法德已经放下了坩埚和碎掉的玻璃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它们扫到一边。布兰德扶着楼梯把手不敢下去但又不肯走，远远地看着，急匆匆表忠心道：“这是我的错，我会帮你清理！你不要徒手摸碎玻璃了。”

“现在就来清理吧。不及时处理掉，被药水渗透了工作台就毁了。”

艾尔法德疲惫不堪，突然觉得自己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布兰德闯入房子后不到一个月，他仿佛花了人生前三十多年的所有精力来应付这家伙造成的意外情况。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回到那天晚上，艾尔法德很可能会选择放布兰德离开，通过书信形式请施工工人上山来修补。或许前后会耗时半年到一年，但起码他不需要与人社交。

或许是顾及沉没成本的缘故，到了这一步艾尔法德已经无法及时止损，只是疲惫不堪地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了。

布兰德得到允许，迅速地赤脚跑了下来，用地上不知道放置了多久的干瘪抹布块小心地处理现场的坩埚尸体残骸。

“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进地下室。也不能去阁楼和书房。你的活动范围只在客厅和二楼的施工现场。”艾尔法德冷冷道。

“是……”布兰德自知理亏，讪讪的应下。至于到时候记不记得可能就是另一码事了。

“作为今天的坩埚损失补偿，你需要提供三瓶血液给我。”

“三瓶！？”

布兰德大惊失色。他已经看到架子上装着各种液体打着标签的玻璃瓶有多大了。三瓶，他一定会被抽干血液变成熊人干的。

看他这么大个子却摆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身后的尾巴都在打颤，艾尔法德没由来地一阵恼火。

“又不是一口气抽完。”

“哦哦，那还好。”

其实三大瓶魅魔的血价值远远大于坩埚和魔药。艾尔法德有把这阵子的精神损失费和利息一起加进去，但布兰德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这让想要表露一下自己的不快和恶毒的艾尔法德期望落空了。

地下室灯火昏暗，布兰德非常小心地才把碎玻璃清理完毕，这期间还是不小心划伤了手指，渗出了血珠。

"蠢货。"艾尔法德烦躁地骂了一句。他很久没直白地骂过人了。

布兰德嘿嘿笑了，询问他有没有小一点的容器，流都流了，不能浪费。

艾尔法德随手一指，看着这位只穿着裤衩的高大壮汉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取下只有他拇指那么细的空玻璃管，谨慎地往里面挤指腹血。

他的止血能力很不错，没两三滴伤口就不怎么出血了。

布兰德拿着小管子凑到艾尔法德面前，蹲下来扒着躺椅扶手，讨好地笑着，眼睛眯成弯弯的缝隙：“似乎有点少耶。等我之后出去吃饱了饭就回来给你抽更多的血。现在真的不行，我会死的。死了就没人给你修墙了。”

艾尔法德拿过来晃了晃，魅魔的血竟然在鲜红中透着微微的粉。不是桃子那样柔和的粉，是火烈鸟那种。

他出于魔法师的研究精神，小心地凑近管口嗅了嗅，一股香辛料一般的冲鼻气味直奔面中，熏得他苍白的脸颊隐隐发热。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魅魔的血肉。这东西的用途太广泛了，而且一点点效力就很强。

“等你出去吃饱饭……？你终于决定要去夜袭村民了？”艾尔法德将试管用木塞密封起来，指挥布兰德贴上标签，将其放置在桌子的“珍贵品”抽屉中。

有个助手跑来跑去殷勤办事的感觉意外还可以。活的比死的吵闹烦人，但动作确实灵活，反应也快很多。

“不然我真的会饿死的。饿死了就没有办法给你血了啊。”

布兰德哀叹着，喋喋不休地说着：“冬眠期间我就没吃到饭，春天又到了动物的特殊时期，就上次吃了那么一口，早就饿过头了……你也不肯再让我吃一次……哦哦，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哦！一次也很感激了。

“你放心，我会尽量小心点的。我也不是每次都会被人抓住揍一顿的——十次里面顶多九次吧。”

当然，他皮厚，压根没几个村人能把他打出伤口。布兰德只是由于自知理亏不好意思还手，所以才会每次惨兮兮地夹着尾巴逃跑。

“……”

意识到只有自己一直在说话，艾尔法德从刚刚起就一言不发，布兰德回头看了他一眼：“艾尔……呃，海德拉先生，您睡着了吗？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艾尔法德皱着眉，一脸难以描述的胃疼表情盯着布兰德。

布兰德被看得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

“那个……”

艾尔法德烦躁地叹了口气。

“一次。”

“诶？”布兰德不解地看着他。

“再让你吃一次。”艾尔法德认命地叹了口气。

“真的？真的？”布兰德顿时欣喜得眼睛发光，急匆匆地就把自己的身子挤到了艾尔法德的躺椅旁。

“……嗯。一次够了吧？别出去找揍了，之后就给我老实地干活、供血。”讲这些话说出口对艾尔法德来说是一场挑战，所以他的语气特别冰冷凶狠。

“好的好的，没问题！”布兰德眼中黯淡的粉色爱心一瞬间再次发光浮现上来。他一点都没思考艾尔法德说出这些话地心路历程，满脑子都是“饭！”，急匆匆地俯身，像只大型动物般把毛茸茸的卷发脑袋往艾尔法德身上凑。

“你……呃。”

艾尔法德犹豫了一瞬间，就和上次一样被布兰德用犬牙扯着不了攻击了。

“好久不见。”布兰德欣喜地和某处打招呼。

这样真的是正确的抉择吗……

艾尔法德难得焦躁。并非因为外界原因，而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焦躁。

“糟糕……只闻到一点味道就开始肚子狂叫了。啊啊，好像也不是肚子，是小腹在叫吗？我也不知道了。唔……艾尔法德……能不能……能不能今天让我用别的方式吃一次？”

“和用嘴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吃吗？”艾尔法德的语气比平时更不耐烦。他很不喜欢在这种脑袋晕乎乎的状态下说话，忍不住就想发火。

虽然他平时也经常发火，但这种关头格外严重。

“从结果来说没差啦。但我并不只需要进食，本身也有需求啊……想。好想。呜，我会轻一点的，可以吗？”布兰德的尾巴谄媚地晃来晃去，像只讨肉吃的家养动物。

“……”

艾尔法德是个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很陌生、同时也极为不坦诚的阴暗家伙。

但凡布兰德开玩笑说上一句“你看着不情愿但其实反应也很快嘛”，艾尔法德绝对会起身离开，并把这家伙永远赶出家门。

“……不需要我额外做什么的话。”

艾尔法德低声说道。

布兰德欣喜若狂，祈求的可怜姿态一瞬间消失，变成了原地甩着尾巴乱蹦跶的危险分子：“不需要不需要！你就这样坐着，躺着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布兰德飞快地正面挤入了法师的单人摇椅，跪立在椅子上的他一瞬间笼罩了艾尔法德。他投下的阴影极有压迫感，身躯差点糊上艾尔法德高挺的鼻梁——艾尔法德本能地整个人迅速往后缩了几公分。

布兰德有些受伤：“我不会把你撞伤的……”

“你太大只了。”艾尔法德批判道。

“……天生的嘛。”

布兰德无法否认这让他吃了很多亏。要是他是一名娇柔的女性魅魔，或者哪怕是纤细的少年体格，肯定早就过上在城里每天大吃大喝的日子了吧……

他反手背过去，专注投身于时隔已久的进食。

……

吃饭的途中布兰德一直很吵。

艾尔法德有些愠恼。因为布兰德一直在不停地用那他那副与诱人毫无关系的爽朗男中音嘀咕着一些令正常人羞耻的言论。这不是最令人生气的点，他恼怒的关键在于听着这些无聊的话，自己却没能找到机会阻止对方起身离开。

这就是……人类之间的……那种行为？

应该不算。这只是魅魔的进食行为。

因为一些原因，艾尔法德对于人类间传统的伴侣关系持有相当不屑与悲观的态度。如果不是被布兰德这个闯入塔楼的家伙以吃饭为名义袭击他，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触碰这些无聊的事。

艾尔法德想着有的没的，虽然一根手指都没动过，但还是逐渐地开始头晕目眩。

布兰德没注意到艾尔法德像是醉酒一般的反应，爱心尾巴已经摇疯了，像一根有自我意识的触手，一会儿戳戳艾尔法德的的脸，一会儿碰一碰他像尸体一样冰冷的大腿。

“等下结束了我还能再来一餐吗？”

布兰德咧着嘴笑道。他把头虚靠在艾尔法德肩膀上磨蹭，卷发不断轻搔过艾尔法德薄薄的、冰冷的耳垂——他还记得，不能对艾尔法德太用力。

艾尔法德在心里恶狠狠地发出了诅咒：他就知道这只看起来老实的魅魔一如既往，是个毫无自觉、特别擅长得寸进尺的家伙。

虽然他咬着牙想骂一句什么，但开口只有短促的“呃”的一声。

“哈啊……诶？你是说了，‘嗯’吗？是吧？你同意啦？”布兰德兴奋地叫了起来。

“我没……呃……！”

艾尔法德已经分不出精力去批评魅魔的颠倒是非。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后面要说的词语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布兰德“啊”了一声，匆匆抬起头看向艾尔法德，愣住了。

虽然平时一直脸色苍白，但艾尔法德从来没露出过这么不设防的虚弱一面。他眼睛半合着，竟然将脸颊亲呢地贴上了布兰德结实的胸膛，看起来就像是要晕过去了一样。

布兰德很少被进食对象抱着温存过，他顿时心口一热：“艾尔法……”

“扑通”一声，艾尔法德歪到了一边。

……不是像要晕过去一样。

是已经晕过去了。

“啊啊啊啊艾艾艾尔法德你没事吧！？不要死了啊！我不吃第二次了——”

布兰德惊慌的大叫声回荡在地下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