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拌白骨 第13章 第 13 章

“呜……”

艾尔法德的讲述被一声抽噎打断了。他感觉后背湿漉漉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挂了上来，他急忙转过头去，发觉是布兰德正贴着他的法师袍痛哭。

布兰德流泪的脸可一点都不美好。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黏黏糊糊的全都蹭在了艾尔法德的法师袍上。

艾尔法德“喂”了一声把他掀开，语气不善道：“别可怜我！不需要。我现在过得很好。”

布兰德抹了抹眼睛，笨拙地辩解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不许‘只是’。不许提了。”艾尔法德果断阻止了他继续讨论自己的过去。

吟游诗人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样的故事确实值得我提供一次复活术了。说真的，听到这个故事我感到很抱歉。如果能亲眼看到您的母亲苏醒，那一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就算不交换克隆术也没关系，只要付我金币就够了。”

布兰德也眨着眼睛看向艾尔法德。

如果艾尔法德的母亲能够复活，那就太好了……！

“……”

三人已经走到了阁楼，站在上了锁的储物间门口。

布兰德瞪大了眼睛。他知道阁楼里有这么一个小房间，就在书架隔壁的墙上。艾尔法德告诫他不要靠近，所以布兰德从未考虑过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里放的难道是艾尔法德母亲的尸体和墓碑吗？

艾尔法德沉默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沉吟了一声。

“……一码论一码。我希望你尝试一下复活术。作为回馈，几年后你再回来，我会尽快学会克隆术为你制作躯体。我不喜欢欠人情。”

艾尔法德淡淡地说道。

其实他并不是一定要把过去的故事全盘托出。

对于这次的复活仪式，他不抱希望。他的潜意识中一直对此事有所逃避，抱着复杂的心情唐突迎来了吟游诗人，艾尔法德直到此时此刻依旧不确定自己到底希望得到怎样的结果。

布兰德担忧地看着他。艾尔法德有些心烦意乱。

他接纳了布兰德住在法师塔里。虽然不知道这是否代表两人的关系从此有了一定的变化，但艾尔法德认为自己或许可以告诉对方一些有关自己的过去。

然而布兰德是个一会儿令人心动，一会儿又惹人厌烦的讨厌家伙。艾尔法德一直没有找到借口跟他谈起自己的事。

布兰德的反应一定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故意讨要同情的蠢货。

“尝试一下？看来你对我的复活术不抱太大期望？”吟游诗人不解地看向艾尔法德。

“……是的。看到你就知道了。”

艾尔法德轻叹了一口气。用魔法打开了牢固的沉重门锁，嘎吱一声，打开了那扇厚厚的门扉。

“咳、咳……”

布兰德忍不住因为厚重的灰尘咳嗽起来。这扇门一定已经至少十年没有被打开过了，里面的灰厚得可以在地板上画画。

艾尔法德点上了烛火。出自他手的火焰都泛着诡异的蓝绿色。他抬起烛台，将其放置在屋子里的高台上，无视了厚重的灰尘，衣袍的尾端在地面上拖行出一道痕迹。

布兰德愣了愣，连忙跟上去帮他托起衣尾，弓着腰抱在怀里。

房屋中间的柜子上放置着一只漂亮的坛子。布兰德看向在坛子前站定的艾尔法德，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仓促地冲着它弯了弯腰，在心里默默地与艾尔法德的母亲打了个招呼。

“这个……”

吟游诗人恍然，一脸无奈地看着那只罐子。

“不、不行吗？”布兰德紧张地看向他。

“有点困难。这样的话，灵魂可能已经……”

艾尔法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我知道复活术最好有比较完整的尸体。死去的灵魂会倾向于徘徊在□□附近……但我回去村庄时她已经变成焦炭了，只收集到这些。”

而且母亲死去的时间也太久了一些。

如果是新鲜的尸体，哪怕只有一只断手都可以尝试一下。但几十年过去后，灵魂存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布兰德闷闷地“啊”了一声，看了看吟游诗人，又看回艾尔法德。他对魔法一窍不通，这时候似乎什么忙都帮不上。

表现出关心的样子还会惹艾尔法德发怒，他只能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焦急地左看右看。

想想也是，如果随时都有可能复活，艾尔法德应该早就把所有的精力和金钱投放于寻找牧师这件事上了……

布兰德瞥了一眼看起来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的艾尔法德。他已经预料到了失败，所以故意逃避、一直延后了这件事吗？

——只要没有面对结局，那就还有可能性。

不过艾尔法德认为他也该给过去的故事画上一个结尾了。他瞥了一眼布兰德，没有说什么，转头对吟游诗人说道：“不用在意。开始准备吧。意识所需的魔法材料都在柜子里，金币和宝石也足够。”

吟游诗人虽然也感受到了房间内弥漫的无奈和伤感气息，但他旅游途中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事了，耸了耸肩膀，转头开始布置仪式魔法所需的祭坛，动作十分流畅。

看他的架势艾尔法德确定这家伙没有骗人，真的知道如何施展复活术，这才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艾尔法德……”

在仓库门口等待的布兰德难以开口，纠结地看着艾尔法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的尾巴悄悄地从身后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艾尔法德背在身后的手心。

他以为肯定会被艾尔法德一记狠厉的眼神瞪回来，可能还会被骂两句，但是艾尔法德竟然没有表达不满，只是僵硬了几秒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尾巴尖儿，像握手似的摇了两下后又狠狠甩开了。

“别捣乱。要是困了就去冬眠。”艾尔法德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睡得着！我要陪着你……”布兰德低声呼喊道，抿着嘴唇紧挨着艾尔法德站着。

因为他靠近时的身体热度，艾尔法德很烦躁，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布兰德今天打定主意要“安抚”可怜的小艾尔法德，完全不气馁，赶紧又蹭了过去。

吟游诗人布置好施法祭坛后转头，看到艾尔法德一脸烦躁但无可奈何被大个子魔族逼到了角落，抱着胳膊眼皮直跳。

“这是你们特殊的亲近方式？”吟游诗人哭笑不得。

“别管。”

“没错！”

艾尔法德和布兰德异口不同声道。

“……”

两人双双扭头看向对方。

“好吧好吧……我就当没看到，”吟游诗人举起双手，叹了口气，“我可以开始举行仪式魔法了。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灵魂的残留。仪式失败的话这些魔法物品、这些金币和宝石全部都会变成灰烬，这是必要的开销。你确定还要进行？”

“你有点太爱聊天了。做就是了，别废话。”

艾尔法德抱着胳膊肯定道。

一直把一切锁在这间落灰的小储物间里也不会获得任何东西。干脆地用掉，让一切都随着魔法都化为灰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没有下定决心，他就不可能把腐烂的过去全盘托出。

等仪式失败后，他就可以差遣布兰德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把屋顶改造成玻璃窗，做一个植物温室之类的玩意。至于具体的做法和工艺，艾尔法德懒得思考。

这也是布兰德的工作之一。他的精力太充沛了，艾尔法德认为冬眠起来后得给他找点事儿做。

“艾尔法德……”

“又怎么了？”

艾尔法德感受到布兰德越挤越近，几乎要把自己夹在墙壁和身子之间压扁，忍不住抬头“凶恶”地瞪了对方一眼。

然而布兰德毫无察觉，反而紧张地伸手过来，一把握住了艾尔法德的手，顶着他交杂着震惊和窘迫的目光，紧紧把它包裹在自己的一双大手中。

“我、我陪你一起旁观。你别紧张，一定会顺利的……”

顺利的可能性是零。

艾尔法德瞥了一眼被他紧攥的手。

布兰德的手心很温热，这只手已经握着艾尔法德的其他部位亲昵地抚摸过无数次了，但像这样紧密地牵手还是第一次。

布兰德像是要把自己笨拙得无法说出口的鼓励和安慰都化作力气，全都靠紧握的手传递给艾尔法德。

……说实在的，在艾尔法德看来，这有点暧昧了。牵手这项行为要来得比交换液体都亲密得多。

“我不紧张。搞不懂你在瞎担心什么。真是多管闲事。”艾尔法德冷冷地说道，但是并没有甩开布兰德。

布兰德已经逐渐懂了艾尔法德越紧张或是在意时说话反而会越难听，他丝毫没有在意，傻呵呵地笑了一声，吞了口唾液，看向挥舞法杖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的吟游诗人。

已经开始绘制仪式法阵的屋中，艾尔法德静静伫立着。

对于这场等待已久但注定失败的复活仪式，他并没有期待，也不绝望。

他在布兰德令人焦躁的陪伴下，于自己的心中安静地开始了一场迟来的、正式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