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龙记 第16章 十年执着知相思苦

六年之后——

颜华龙的思绪被眼前的一声惊呼打破，他收回飘远的目光，看向身旁正对他含笑的玉清风。

“这是陆英！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还跟我们一起光着屁股，在迷林的温泉池子里洗澡呢！”玉清风拍上颜华龙的肩头，哈笑道。

“原来是小师叔！”陆英赶忙拱手行礼。

“叫我华龙便可。”颜华龙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玉清风的手，对陆英淡笑道。

“我跟着少主叫惯了，我还是也喊你一声小师叔吧！”陆英一手挠着后脑勺，嘿笑道。

“就是就是！我喊你一声小师叔！他却跟你称兄道弟！那我不是比他矮了一个辈分！”这边玉清风不满道。

“正是！正是！”陆英点头笑道。

“喂！喂！醒醒！”这边玉清风又转到白雪霜面前，伸出一只手在白雪霜眼前晃，“姑娘家盯着人家男人看，也不害臊！”

“哎呀！让开！让开！”白雪霜推开玉清风，“这么俊俏的人物自然要多看两眼！”说着就蹦到颜华龙面前，“华龙哥哥，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喂！什么哥哥！跟我一样你该叫他师叔，辈分比你高！”玉清风不满地纠正道，心道，这小丫头就会见风使舵，看到俊的就两眼犯桃花。

“哦！小师叔！”白雪霜亲昵地叫了一声。

“姑娘不用，叫我华龙便可。”颜华龙微微笑道。

“鸡皮疙瘩掉一地！”玉清风抖了抖身子，觉得有点冷，“小师叔！陆英！去我屋里玩去！别理她！又犯花痴！”说着，玉清风便一手拉着陆英，一手拉着颜华龙往内院跑去。

“师父！你看清风哥哥！又欺负我！”白雪霜拉着白慕容的衣角，撒娇道。

“他们三个难得隔了这么多年重聚，总要说些男人间的悄悄话，师父还想要你晚上露上一手，咱们霜儿做得菜可是一绝！”白慕容轻语安抚道，“等会儿你去厨房多做上几道拿手的菜来，晚上我们正好庆祝一下！”

“好！霜儿这就去准备！晚上多做两个师父和弘前辈爱吃的菜！”说着，白雪霜蹦蹦跳跳地往厨房而去。

玉清风带着颜华龙和陆英二人一路跑至内院，先去的不是他自己住得房舍，而是十年前颜华龙所住得那间厢房。

“干爹和义父一直都给你留着，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人来这儿打扫一番，你看看，是不是跟你刚走时一个模样？”玉清风拉着颜华龙跨进屋内。

屋中的陈设果真如他十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他特别喜欢翻阅的书册好好的放在书格上，就连他刚来魔教时，那些魔教众人送他的小玩意也都在原处放着。

“我在迷林禁地跟着百鬼卿修炼习武的时候，干爹和义父也这样把房间给我留着，他们说我们俩迟早是要回来住得。”玉清风走到窗前打开窗，让清爽的秋日微风吹进屋中，“他们还说无论以后我们走到哪里，这里永远会给我们留着。”

“少主一直念叨着你，想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陆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道，“少主曾跟我说，那一日在迷林禁地的雾林里是小师叔你救了他！”

“哎呀！陆英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多让人害臊！”玉清风抓耳挠腮，脸红道。

这边颜华龙不曾想，这件十年前的事就这样被提了出来，也是脸上一红，道：“过去的事了，早就忘了。”颜华龙说着违心的话，其实也是未曾忘记过，虽说小时候还想着要借这个事等长大了要来魔教寻玉清风，给自己扳回些面子。

可到了后来人真得慢慢长大了，就觉得那时候的孩子心性的想法太过可笑。

之后就想着以后可以去魔教找他，有这个当借口似乎可以更为顺理成章，至于为什么要来找玉清风他也说不清，也许是两个人小时候玩得开心，也许是自己自小就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而玉清风是头一个，总想着再见上一面，叙个旧也是好的。

“我倒是未曾忘记过，义父和干爹还时时提醒我，我还让义父每次回轩辕谷时给小师叔你带些草药丹药什么的……唉！不过后来听我干爹说轩辕老祖就是个炼丹的高手……想来那些草药丹药自然对小师叔你是无用的……后来也就不好意思让义父带了。”玉清风伸出一根指头挠着自己的一侧脸颊，走到颜华龙面前。

闻言，颜华龙目中微微一亮，心道，原来之后几年再收不到他的香囊是这么回事。

玉清风收了平日的嬉笑，又道，“那时是我性子太倔！害得小师叔你受下我师父的冰针……我一直想当面对小师叔你说声谢谢！”

“谢什么……都说了已是过去之事……不记得了……”颜华龙被玉清风突然的一脸认真一惊，撇开脸支吾道。

“呵！也是！义父说哪天你要来这里向我讨回当日之恩，就是这性命也是该给的，区区一个‘谢’字也是太便宜我了！”玉清风抓耳道，“什么时候小师叔你想好了要我做什么，一定告诉我！我玉清风绝不推辞!”说着，又举起手对天发誓道，“诺有半句虚假！就让我天打五雷轰！被雷护法的雷劈死！我师父的冰针给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颜华龙不觉心中有些烦躁，听玉清风如今一口一个喊他小师叔，心内却欢喜不起来，记得当年玉清风都是极为不情愿地喊他一声“小师叔”，却总爱时不时地唤他“小不点”。

如今再遇到，不知为何，颜华龙竟然是期待玉清风还如那时候一般，叫他“小不点”，现在却听他这般生疏的称呼自己，不由突然意识到一切都变了，他们二人的确已是十年未见。

十年光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足够让很多人事变迁，原本他们也算不得有多么热络，之前共同相处的时光也就短短半年光景。

玉清风跟自己不同，自小在魔教里就不缺玩伴，身边一直有很多人围着他跟着他。

颜华龙心道，自然如此，自然是这样了，他神思飘忽间不由脱口道：“你过去总不肯叫我一声小师叔，总是唤我……”等这话一出口，才惊觉过来，已来不及收回。

“恩？我以前是怎么叫小师叔你的？”玉清风思索间，突然想到什么笑起道：“总不能现在还让我叫小师叔你‘小不点’吧，我们都已经长这般大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颜华龙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吞吞吐吐间忽地转了话道，“你不是要带我们去你屋里看看吗？”

“对！对！走！去我屋里玩去！最近我又得了不少好东西！”玉清风说着又拉着颜华龙和陆英，将二人往他自己的屋中带去。

颜华龙看着前头玉清风拉着自己臂膀的手，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同样被玉清风的手拉着的陆英，神色有一瞬暗淡下来，心口一阵闷闷不舒服，像是有人将某一样原本他以为会一直属于他的东西，突然却告诉他那东西并不是他的，要他拿出来与人分享一般。

晚膳时分，一桌人围着满桌的佳肴，仿佛还是如过往记忆中一般其乐融融，只是十年过去，如今桌前又多了两人。

颜华龙坐在玉清风一侧，玉清风的另一侧坐着陆英，白雪霜坐在陆英和白教主的中间，大师兄弘影自然紧贴着白教主而坐，自己则挨着大师兄。

眼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吃饭间，看着玉清风同白雪霜斗嘴嬉笑，看着玉清风同陆英有说不完谈不完的话，大师兄与白教主眉目传情，自己好像是唯一多余的一个人。

夜深，一轮秋月挂在树梢，颜华龙躺在曾经熟悉的床榻上，望着头顶帷帐，那一夜的流萤满帐仿佛还在眼前，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难言的痛楚。

十年未见，玉清风已有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还多了一位甜美可人的佳人陪伴，自己不过是他口里喊得一声“小师叔”。

其实时光流逝间，脑海里的记忆早就淡薄，只记得零零碎碎的一些，大部分被堆在记忆的角落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灰。

直到重回故地，看着那片熟悉的青竹林，热气袅袅的潭池，原封未动的屋内陈设，以及玉清风脸上如同多年前一样嬉笑的神情，还有那总是不顾及旁人自顾自行事的作风，才渐渐剥开尘灰，回忆起往昔的零零种种，也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都记得。

不知何时一串晶莹的水珠自眼角滑落，颜华龙一惊，如梦初醒，原来这十年执着地想要再见一见他，尽是化作了相思吗？！

这三年，因未曾再收到玉清风给的那些香囊，心中涌起一股难言之感，好似被人遗忘一般的莫名孤寂。

今次师父又出谷云游去了，终是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离开这常年冷寂的轩辕谷，乘着大师兄弘影还未有自魔教前来，于是向张伯说自己要去魔教找大师兄，便迫不及待地先行出谷……

一瞬间的清明，心口之处传来阵阵刺痛。

颜华龙一手遮着双眸，喃喃低语道：“原来如此呵……”

若是没有因一时心绪鼓动来此就好了……若是没有再见就好了……自己也就不会尝到这份相思之苦了……等到诺干年之后，也许不等玉清风完全忘了他，他就要先忘了这个人吧，可如今……明日就回轩辕谷去吧！

颜华龙心道，虽对不起大师兄特意为自己保留的这间房舍，但这里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还未来得及将眼角的水痕抹去，就见只穿了一件单衣的玉清风反手将刚开得房门一合，一溜烟地窜上了床榻。

“冷死我了！这深秋夜里还是这般冷！”踢掉脚上的鞋靴，一个翻身滚入床榻内侧，掀开暖被，玉清风将自己裹了进去。

颜华龙愣愣地被惊起半个身，一时间还未能从刚才的神思中反应过来，只微张着口，嗓音略带沙哑：“你……你……”

月光自窗棂上洒落房内，俩人却因这帷帐遮挡去这一半银光，看不清各自面上神情。

“呵！夜里一个人睡太冷！”玉清风翻了个身，又往颜华龙这边靠了靠，“恩……还是这般暖和些！”

“……”

“早前忘了同小师叔你说了，明日一早和陆英他们几个出谷去玩，所以干脆今晚就睡小师叔你这里了，我怕我睡过了头！又要被陆英他们几个唠叨！正好早晨一同醒来！万一我真睡死了，小师叔你也能叫醒我！”玉清风自顾自说得开心欢喜。

“一同醒来做什么……”一时间没有理解玉清风话中的意思，颜华龙恍惚问道。

“一起出谷玩啊！我在雾林里待了十年，虽偶尔能出林子去外头寻些吃食用具回去，与陆英他们聚聚，你知道那老妖……就是我师父只允我半日！当夜必要返回雾林！”玉清风两手枕在脑后，“有十年没出谷了！陆英说镇上的市集多了好些个商铺，街面也比原先开阔了许多！听说这几日镇上还来了一个杂耍班子！所以大伙商量了明天去凑个热闹！”

颜华龙坐在那里，身子僵硬地一动也不能动，实则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动起来，四肢好像麻痹了一般，仿佛已不是他自己的了，只有一双耳朵还能听着玉清风说话。

恍然间，只感觉身侧人的体温慢慢隔着衣衫熨帖过来，那一部分贴上自己，与自己的体温融到了一起去。

晨光微亮，身侧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颜华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哗啦几件衣衫扔了过来，罩住了他的半张脸。

“没想到小师叔你比我睡得还死！快穿衣服！陆英他们在谷外的岔道上等我们！”玉清风坐在床榻边，一边穿着鞋靴，一边对还愣神着的颜华龙道，“你怎么还愣着？”说着便一掀被子，把人直往床榻下拉。

被冷得一打哆嗦，颜华龙方才清醒过来，想起昨晚玉清风在耳边说得那一番话，也不知自己又是何时睡着的。

容不得细想深究，人已经被玉清风催促地穿上衣物，然后又被玉清风拉着往门外奔去。

总是这般风风火火的，颜火龙只来得及想这一句，便一路伴着清晨的冷风，跟着玉清风几个起落间飞身到了一处瀑布之前。

魔教总坛所在的迷林深谷有多处通往外界的密道，而每一个密道又通向外界的不同之处，有的可能直通某个人的私人宅院，有的可能是通向某家酒楼的后厨房，也有的可能只是通向附近的山野林间。

玉清风内力一展，那前方的瀑布忽地爆裂开来，一个隐藏在它后头的山洞露了出来。

却还不等瀑布水流合拢，玉清风已经拉上颜华龙飞身入了洞去。

湿滑的洞内借着外头的天光，隔着瀑布的水帘倒也勉强可以视物。

“可还记得这里？”玉清风笑着看了一眼此刻正环视四周的颜华龙，率先一步往石洞的深处走去。

颜华龙未有回答，只跟在玉清风身后，俩人走了片刻功夫，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方才停步，凝神静气，仿佛在等着什么。

不出一会儿，二人四周的石壁上渐渐透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很快这些光点越来越多，便连脚下也是光亮一片，犹如身处天外银河之间。

颜华龙看着眼前如浩渺夜空般的奇景，当年大师兄弘影和白教主正是从此处带着他们二人出谷游玩，赏那街市上的中秋灯会的。

玉清风摸出怀中的玄铁冰刃，自石壁上凿下一块晶石收入怀中。

只听耳边一阵石壁滑动的隆隆声响，一道刺目的白光自石门开启的缝隙间透了进来，刚刚周身的那片银河星光的奇异景象也随之消失。

玉清风此刻正好站在那片白光里，颜华龙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得见一抹细长的人形剪影向他伸出手来，如清风拂面的笑声跟着响在耳侧：“走！我们到外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