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龙记 第14章 迷林禁地师徒日常

院中雪花纷落，皑皑积雪覆上青瓦树梢，廊下，弘影躺在白慕容的怀中，手中抱着一只暖炉，手背上覆着白慕容的双手，一片暖意融融。

“师父废了我半身功力。”弘影闭着眸子，良久才悠悠开口道。

环抱于那腰间的手不由一紧，白慕容伏在弘影肩头，垂下眼帘道：“只需三年，我定将前辈的功力恢复如初！”功力是可慢慢恢复，但一想到怀抱中的人，在被废去这半身武功的这三个月里，要受常人所不能受之苦，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心中苦涩难耐，只是将人抱得更紧，暗自发誓。

“我知你有诸多疑问，也一直未曾同你说，本想来这事与你无关，不知也无妨。但如今事已至此，天意已定，此次风儿因龙儿之故，终是做了那百鬼卿的徒弟，也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定数。”弘影睁开双眼，望着院中飘落的雪花，“七年前，我盗取魔教中四宝之一的正元宝镜之事，可还记得？”

“那时前辈说要用正元宝镜修炼内功。”白慕容抬眼道，“我教的正元宝镜有返老还童之效，练武之人达到一定境界之时可用它吹长内力，一日等同一年，而当内力练到某一阶段之时，身体肌肉骨骼都会处于休眠之态，缩回年轻时或者孩童的模样，之后又以各人资质不同，恢复的时间也有所不同。”

“当日师父命我盗取正元宝镜，就是以提升内力为由。”弘影道。

“原来是轩辕老祖要前辈盗取的宝镜。”白慕容了然道。

“师父想用宝镜提升内力是真，另一则就是想借宝镜之力将自己停留在某个年纪。”弘影顿了顿，又道，“师父出谷云游之时，认识了一位异族女子。”

“原来如此……”白慕容点头道，“那么龙儿就是轩辕老祖与那异族女子所生之子。”

“不错。”弘影点头道。

“轩辕老祖孜然大半生，到了这般年岁才遇上愿与厮守一生之人！”白慕容道，“但宝镜终是只能让人返老还童数月，即便是用自身内力压制，也最多一年就恢复本来样貌年岁，功力自然也提升了一个境界。”

“正如你所说，一年之后那异族女子生下龙儿，也正是师父恢复原本样貌年岁之时。”弘影继续道，“数日之后，正在师父闭关恢复本体关键之时，那异族女子的族人寻来要带她回去，原来那女子本是一国公主，早已与人订下婚约，此国有一国规，无论男女不得与外族通婚。所以当日那些异族来的人不仅要带他们的公主回去，还要杀我师父和刚出生的龙儿。”

“轩辕老祖闭关之时一定早已布下结界，想来那些人也得手不了，只是龙儿……”白慕容心中已经猜出一二。

“之后……那位异族公主以一己之身，死死保护还在襁褓之中的龙儿。”弘影叹惋道，“可惜等我师父自结界中出来，也只来得及救下龙儿一人……所以每年我师父出去所谓云游，其实都是去当日与那异族公主相遇之地，追忆故人……回忆往昔……”

“呵，你师父轩辕老祖也是个多情之人……”白慕容不由感慨道，“龙儿可知此事？”

弘影抿唇，闭上眸子道：“师父一直心中自责，当日自己一时情难自禁，借用正元宝镜之力返老还童，才害得珍爱之人亡故……因此始终不愿在龙儿面前提起此事……”

“唉……如今却因我之故，害龙儿受伤，也难怪轩辕老祖老前辈要如此动怒了……还连累前辈你……我……”白慕容手上又是一紧，眉宇微微隆起，心中顿觉苦涩越发难挡。

弘影起身回首，一手抚上白慕容的薄唇阻了他的话，轻声低语道：“你我早已许下一生相守，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无需自责，更何况风儿也是我的干儿子。”说罢，红唇迎上，齿舌相缠。

雾气环绕的雾林深处，隐密在藤蔓之后的洞穴之内是一处地下溶洞。

溶洞内奇峰异景，岔洞交错，迂回曲折，怪石林立，有的似人、有的似走兽，有的似果似花似云似物……

玉清风额上冒着细密汗珠，盘坐在一张千丝网罗的丝网之上，这丝网根根细如发丝冰寒刺骨，缠绕在四周已被冻结成冰柱的石柱或石笋上，离地约莫有一丈多高。

下方一汪寒潭深不见底，水面上殷殷飘着森森水雾。

这两股阴寒之气，时而相交相融，时而相驳相克，身在其中之人不得不极力用自身内力抵挡，一旦稍有疏忽便可能伤及心肺，折损了筋脉。

三个月前，那伊耆圣君百鬼卿将玉清风带到这里，每日用冰针刺入他周身穴脉，并命其在冰蚕丝所织的这张网上用真气护体打坐，起先只是半个时辰，之后每隔一月便再增加半个时辰，如此累积下去，直到一年之后玉清风将这冰蚕丝当床榻睡了。

玉清风提气飞身，自丝网上跃下，抹了抹额上汗珠，身上衣物也已湿了大半，他自怀中摸出玄铁冰刃在一处石壁上刻下一刀，抬手抚上那些划痕，凹痕深深。

“三个月了，不知道小不点如何了？恐怕是早已回了轩辕谷吧。”玉清风喃喃道，将冰刃重新收入怀中，走出寒洞，往另一条岔洞走去。

洞穴不大，只在一角摆了一张石床，玉清风将身上湿透的衣衫脱下晾在一边，换上了一套干衣，又出了这洞，再往另一边的岔洞步去。

这是一个极为宽广的洞穴，可同时容下百余人，百鬼卿此刻凝眉合眸，盘坐在洞穴中央，他的身下以他为中心绘着一圈奇异的图腾。

“过来。”百鬼卿口不见动，用内力传音道。

玉清风走入图腾之内，盘腿背过身坐在百鬼卿面前。

只见百鬼卿左手一抬，向玉清风背上猛击一掌，数枚冰针便自玉清风体□□出，顿觉周身筋骨舒畅不少。

三个月相处下来，玉清风觉得这老妖倒也不是太难相处，虽然手段阴狠残忍又极端了些，但自从收了他这个徒弟，也真正是毫不懈怠地将一身绝学慢慢传授与他。

百鬼卿睁开双眸，玉清风跟着站起身退开几步，将昨日所学打了一遍。

看后，百鬼卿也不评点一二，飞身跃起，便在玉清风面前又连打了几个新的招数。

“学完这些之后，从下月开始你每夜便以冰蚕丝网为床。”伊耆圣君收了招式，背手而立道。

“是，师父。”玉清风口气中听不出对伊耆圣君有多少恭敬之意，倒是比之从前收敛了一些骄狂懒散的性子。

他深知面前这个老妖容不得他有丝毫放肆懈怠，也知今日这局面都是因自己过于弱小不够强大所致。

当日颜华龙替他受下两枚噬骨针，自己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种无力无能，只能旁观之感，他不愿再次尝到。

玉清风练完武，穿上从野兔身上剥下的皮做的小夹袄出了溶洞，这些天的吃食都是他负责去外头寻觅，老妖怪可以几天不吃不喝在那里打坐，可他不行。

这些时日雾林的雾气已散掉了许多，不再像三个月前那样无法视物，他又自小被他那个干爹没事就带到迷林里玩耍，也进过几次这迷林禁地，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碰，自然要熟门熟路一些。

虽是冬日严寒之季，倒还是能寻来一些吃食，湖水里抓几条鲜鱼，打打野兔山鸡，挖点越冬的虫儿，或是摘些浆果刨刨树根，也能勉强果腹。

之前用玄铁冰刃取了一些冰蚕丝做线，用剩下的野兔皮做了一只水袋，凑合着当取水用具。

玉清风在洞中架起火堆，将抓来得剥了皮处理过的兔子放在火上烤，可惜没有油盐，只得洒上点之前收集来晒干的草叶香料。

香气阵阵往洞的深处钻去，不知何时百鬼卿已经走到近前，坐在了火堆一边，拿起烤架上已烤熟的兔子啃咬起来。

刚开始的头几天，玉清风也这样烤过兔子烤过鱼，还特意将烤好的东西捧过去给伊耆

圣君。

可老妖怪只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说不吃，也不说吃，最后烤好的东西放在那里一天一夜无人问津，暴残天物。

之后玉清风实在舍不得这些食物，反正天气凉东西不会坏，烤烤可以再吃，就又拿走自己吃了。

于是如是几次，玉清风也就不再拿吃食给百鬼卿送过去，只当老妖怪体质不同旁人，也许人已经真得入魔成妖，自然是不用吃东西的。

后来又过了几天，老妖怪却自己不请自来，拿了玉清风烤好的东西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吃完便又什么也不说得回到自己练功的洞内。

玉清风这才知道，这老妖怪倒也不是什么鬼怪妖魔，终是个要吃东西的活生生的人。

百鬼卿咬了几口兔肉，神色微微变了一变。

玉清风坐在火堆一侧，看见了，问道：“不好吃？”今日他特意多放了一种香料调味，难道是不合他口味。

“今日的味道不太一样。”百鬼卿又咬了一口，似乎是吃得津津有味，并没有不好吃得意思。

“多放了几味香草料。”玉清风解释道，心道，看这样子是喜欢这味道了。

百鬼卿眼睛又往一旁的草垫上望了望，草垫上平铺着几张木莲花的叶子，在这寒冬腊月的日子里一些树木仍旧绿意依然，这木莲花四季常绿便是其中之一。

这几张叶子上堆了不少鲜红浆果，还有一些刚挖来的新鲜树根，和不知是从哪里掏挖来的虫儿。

玉清风原是怕虫子的，可某日百鬼卿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堆虫子，说吃那些走兽鱼儿吃腻了，这些虫子才是这天下的美味让他煮了。

他一开始看着在滚水里不停翻滚的虫子，只觉恶心想吐，在百鬼卿的逼迫下不得不吃了那虫子，还不能吞，要细细咀嚼。

却不想这躲在雪下的虫子煮熟了竟然是一道美味，于是不用百鬼卿说，他自己主动去挖找虫子，越吃越欲罢不能。

“为何今日准备了这么多吃食？”这百鬼卿看来今日心情极佳，话也变多了些。

“今日是我生辰，过了今日我便八岁了。”玉清风把树根和虫子放在一块平展的石头上，架起火，又用玄铁冰刃当翻炒工具，时不时还加些香草进去调味，如今再看这些虫子只会让他垂涎三尺。

百鬼卿看了玉清风一眼，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玉瓶，丢给了玉清风。

“什么东西？”玉清风接住，拿在手上看了看，又打开瓶盖闻了闻，无色无味。

“加些这个东西进去。”百鬼卿说完站起身，往自己练功的洞穴而去。

玉清风再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玉瓶，略微思忖了一下，还是将瓶中的浆液倒入了已经翻炒好的树根和虫儿之上。

当夜，玉清风躺在冰蚕丝上全身热火难耐，最后直接跳入下方寒潭，还好他水性极好没有淹死，跳下去时，他还不忘对着洞外大喊：“老妖怪！你给我吃得什么！”

洞外，伊耆圣君百鬼卿此刻正背手而立，冷冷望着在水里不停扑腾的玉清风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此乃烛龙之津液，天下间多少人想得，都得不到的稀世之物！”

自玉清风拜伊耆圣君百鬼卿为师，在迷林禁地的雾林修炼习武，一晃就是数年，起初头两年百鬼卿都不许他出雾林，一老一少在这无人的雾林里与世隔绝。

后来日子长了，玉清风也摸清了百鬼卿的脾性，这人就是不喜与生人打交道而已。

但玉清风性子一向活络，要他在雾林里待上十年半载不是要了他的命么，于是一边装乖乖勤练武学的好徒弟，一边找着恰当时机寻着各种借口出林。

终于在第三年，百鬼卿同意他偶尔出林子，可以去外头带些吃食和日常用具回来，但他必须当日返回。

如此，玉清风每隔几月就出雾林一次，除了带些吃食衣物用具之外，还会带些外头的消息故事回来。

虽然百鬼卿对这些并无多大兴趣，但偶尔听玉清风叽里呱啦不厌其烦地说，也会不屑地品评两句，这也成了这对师徒二人并不多的对话之一。

此外玉清风也会把雾林里他采集的药草，猎得鸟兽珍禽带给魔教里的人分享。

义父弘影每年要在轩辕老祖出谷之时，回一次轩辕谷，玉清风便又会额外准备一包东西，让弘影带给那位比他小一岁的小师叔，就这样他在迷林雾林的日子倒也算过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