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 第42章 通叛魔族

在葬妖谷和氓生对峙时，溟珞曾收到一道来自魔人城稍纵即逝的讯息，传讯者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外力干扰中断。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妖界与人间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从收到讯息开始到现在，人间已经过去整整两天。

溟珞带着小狐妖回到秦府时，阿九正躺在昏暗的房间中，脸色泛着死气，像破败的纸张，一团张牙舞爪的煞气死死贴着他的胸膛。

他与魔人厮杀时所穿的赤焰盔甲原本浴火，如今火焰已熄，身上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涌着煞气。

阿九作为符灵，因溟珞的一滴精血才有了悲欢嗔痴，却无血肉之躯。他的右臂几乎被魔人斩断，无数刀伤穿胸而过，即使伤成这样，身上也没有流出一丝血。

以他的修为，要躲开魔人追踪绰绰有余，不可能会伤成这样。

秦扶摇习得鬼医之术，本想借此施展拳脚，结果阿九身上煞气太重，她又为脆弱的凡人之躯，受其影响，被一缕煞气蹿心。她缠绵病榻两日，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她从前被养在府中，不曾接触过关于魔人的凶险，如今陡然染病，等龙驹吸去那缕浅薄的煞气时，她的神志已经恍恍惚惚，不大清醒了。

这两天里，萧湄几乎没有合过眼，在阿九和秦扶摇之间两头跑，又借通灵眼从幽冥界引渡了些许寒凉的阴气，替阿九拔去了流窜伤处的黑雾，缓了灼痛感。

看到远赴河川的人回来，萧湄心中蓦然一松，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她散了已经维持两日的与幽冥界的联结，想朝溟珞走去，末了想到自己身上冷若冰霜，又远远地顿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

“阿九回来的时候伤得极重，几乎无法走动，堪堪到绥京城外便昏死过去，所幸龙驹喜食煞气，对此分外敏感，顺着煞气来源跑去将他驮了回来。”

引阴气为阿九缓解恶化的伤势，耗费了萧湄极大的精力，她以手撑着桌子的一角，声音略低，“阿摇也被煞气侵染，这两日，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

此时龙驹正两眼发昏地蹲在阿九身旁，肚子里还没消化的煞气四处乱撞，它只能竭力压住冲到喉咙的呕吐感，虽然已经饱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不敢缓下吸食速度。

一旦停下，煞气便会冲进阿九心脉，吞噬掉那滴快要被耗干的精血。

当初宗晏去寒髓深渊会晤前，溟珞曾带着龙驹深夜前去帮他吸了煞气，当时只咬破一指。如今阿九的十指均被咬破，红肿异常，丝丝缕缕的煞气往外逃窜，都尽数进了龙驹的肚子里。

萧湄告诉它，只要撑到溟珞回来，阿九就有救了。

听着身后隐约的人声，龙驹晃晃悠悠转过身，看到消失多日的人终于回来，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它迈着疲累的脚步回到萧湄身边，化成小犬一般，窝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这两天吸收了如此多煞气，龙驹要想完全消化，估计要连睡几日不省人事。

溟珞放下那只小狐妖，缓步走到阿九身旁。

萧湄这时才发现溟珞不知何时抱了这毛茸茸的一小团，眼睛清亮透澈，看着纯良可人。萧湄一走近，它便俯低小小的身子往后缩，怕生极了。

小狐妖警惕地竖起双耳，歪头打量着那呼呼大睡的龙驹，既好奇又畏惧。

阿九被魔人所伤，多亏这两日龙驹一刻不停地吸食，才没让他体内的煞气以燎原之势扩散。

这副躯体如今破败不堪，像暴雪天破落的窗户，已经不能在支撑阿九活着。他本就是由溟珞精血所化，只要精血还在，便是只剩下一颗头颅，溟珞也能把他救活。

溟珞眸中沉沉，迅速祭出一道白符和一道黑符，她将黑符折成巴掌大小的纸人，放在阿九心口处，随后划破指尖，以血在白符上画了串符文，将其贴在纸人头上。

那串诡异的符文慢慢消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一道自燃符飘悠而起，靠近床榻的瞬间轰然燃烧，阿九破败的身躯竟然也从脚尖冒出了极小的火苗，并且越烧越旺，不一会儿双腿就成了灰烬。体内煞气见无处可躲，终于跑了出来，四处逃窜，都被溟珞收入符袋之中。

随着躯体的燃烧，阿九的心口上方凝出一滴指甲盖大小的血珠，环绕着淡淡金光，飞速旋转着落到小纸人头上，渗了进去。

小纸人迅速撑大，长出人类的躯干。

霎时间光芒大盛，原本伤重的阿九重新站在众人面前，依旧是一身仆从打扮，面色恢复了红润，浓重的煞气已无踪迹。他以剑拄地跪下，声音低哑，“仆有负主人所托，没有带回那具尸骨。”

溟珞看着阿九掌心的那截指骨，眸色不明。她方才以灵符塑身，已经知晓通讯中断后魔人城发生的一切。

阿九本已经匿气到了骷髅崖，抽出了大鬼遗留的尸骨，要走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游荡在肉身墙附近的人类。

他所穿粗布衣裳已经被人血泡透，呈现出冗重的黑褐色，那些新添的刚剥下来的皮囊正扭曲着身形，怨气极重地对着他嘶吼叫嚣。

这是长平近万壮丁中唯一活下来的人类，也正是他，让阿九在逃亡途中身陷囹圄，差点丧命。

呆在魔人城的时间太长，匿气符一旦失效，所带来的后果将是致命的。阿九心有疑惑，不知为何他能从魔人的屠刀下活下来。

阿九本想一走了之，但看有两个魔人拖着巨斧四处游走，还是软了心肠，悄悄潜伏过去。他趁魔人不备，在男人面前现身，想带着他一同逃离魔人城。

男人浑浊的眼睛已经被血雾和煞气遮蔽，而阿九又分神关注魔人的动向，没有看清那一闪而逝的精光和杀意。

“多谢高人，相救了……”

阿九怕迟则生变，迅速拿出最后一道匿气符想贴在男人额上，却闻到了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血煞之气。

不过瞬息间，阿九剑眉微皱，心中警铃大作，抽出炽焰长剑要退开时已经来不及。

男人咧着嘴角诡异地笑起来，口中还残留着不知名的碎肉，牙齿泛黄，令人恶寒不已，他跑出攻击范围，大喊出声。

“这里有人类！”

远处徘徊巡逻的魔人齐齐转身，拖着大刀巨斧往二人奔来。

这时阿九才知道，这个人类没有高深的修为和法力，却能以**凡胎在魔人城中苟活的缘由。他为表忠心，帮助魔人虐杀了三百名一起被俘的同胞。剥皮拆骨，刨心挖肝，野蛮而凶残，下手之狠辣令人发指。

阿九心中燃起怒意，他急速冲来，挥着炽焰长剑斩下了那颗被煞气侵蚀的头颅。

男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颗头颅已经滚在肮脏的血泥中，嘴角那抹诡异的笑还未来得及放下，遮住双眼的血雾散去，露出了已经定格的恐慌，脖子上的刀口处被炽焰长剑上的真火烧成了黑炭。

成批的魔人追兵涌来，恰巧匿气符法力消散，暴露了位置。阿九心知将会迎来一场血战，带着骸骨疾速往城外掠去，但架不住路上密密麻麻的堵截。

他被魔人围攻难以脱身，幻化成战斗形态血战多时，拼死杀出血路，随后借用血符之术引开追兵，拖着残躯逃回了人间。

只带回大鬼的一截指骨，意味着宁知宏的鬼朋友难逃消亡厄运。

溟珞没有责怪阿九，他自己也差点回不到人间。

“我逃出魔人城前，杀了那个通叛魔族的人类。”

阿九的眼神冷寂无比，这是他具有自主意识后的千百年间，第一次把手里的刀挥向人族。

这样助纣为虐，趋炎附势的人不在少数。

阿九心中不平，他作为符灵，一向听溟珞的命令，令行禁止，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因为一个弱小的人类，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他垂着头，语气低低，“您一直竭尽所能帮助人族对抗魔域，真的是对的吗？”

是非对错，阿九已经分不清了。

他无数次替溟珞做事，几乎没有溃败逃亡的时候，唯独这次，还是因他们一直护佑的人类。

在阿九看来，人魔两族的争端数万年不止，错并不全在魔族。人族懦弱无刚，之所以受魔族压迫，根源在自己。他们自己不愿意站起来，不愿意振臂一呼，不愿意以血筑起抵御魔君的高墙。

“人性从来就不可估量，善恶的转变只需要一个契机，我愿意相助，也有自己的私心。”溟珞拿起那截指骨，想起在葬妖谷的事，平和的神色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我幼时差点死在人间，那个救下我的人族小孩，经过无数次转世轮回，投生在了绥京的皇城中，成了人族幼主。”

溟珞曾经为宗晏卜过一卦，卦象不尽如人意。

也许天意弄人，宗晏这一世并不长寿，将会死在三十之期，并且极其惨烈。